御座上的老皇帝一手死死撑着龙案，另一手抚着狂跳不止的胸口，半晌才缓过气来，指着前来报信的内侍，声音都在发颤：
“你……你说什么？找不到！苏丫头她……竟连尸首都找不到？”
内侍吓得魂飞魄散，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战战兢兢地将苏沐妍为救萧玦坠崖之事又禀了一遍。
“苏沐妍……这个丫头啊……”
老皇帝只觉天旋地转，龙袍下的身躯颓然跌坐回龙椅，浑浊的老泪瞬间夺眶而出，顺着脸上的沟壑淌下，
“朕误卿矣！朕何其无能，竟让忠良之后……再遭此横祸！朕对不住苏家列，朕对不住你父亲啊！”
他捶着胸口，声声泣血，悲恸不能自己。
“皇上息怒啊！”
殿内侍立的近臣与宫人无不垂首，大气不敢出，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一名须发花白的老臣颤巍巍出列，声音哽咽：
“陛下，王妃忠肝义胆，为国为陛下捐躯，乃是巾帼不让须眉的英雄！还请陛下节哀，保重龙体。当务之急，是尽快平定叛乱，擒拿逆贼赵弈，方能告慰王妃在天之灵啊！”
“对！平叛！平叛！”
老皇帝眼中闪过一丝骇人的厉色，旋即又被浓得化不开的哀伤淹没，
“传朕旨意，犒赏三军！告诉将士们，务必……务必将那逆贼赵弈，给朕碎尸万段！朕要用他的头，祭奠妍儿！”
丹心未泯之臣工闻之，无不扼腕痛惜，一时间殿内悲声盈野。
三军将士亦感其戚，前线军营之中，因苏沐妍“死讯”而带来的愁云惨雾迅速弥漫开来，原本因即将与叛军决战而高涨的士气，也因此低沉了不少。
许多疫症期间曾受王妃恩惠，或打心底里敬佩苏沐妍智勇的将士，更是暗自垂泪，心中憋着一股无处发泄的怒火与悲愤。
“他娘的！赵弈那狗贼！”
有粗犷的军汉红着眼低声咒骂，
“老子定要亲手拧下他的狗头，给王妃报仇！”
“王妃多好的人啊……就这么……”
军中，悄然多了一股更为决绝的杀气。
晨曦微露，天光熹微。
萧玦孑然立于临时搭建的帅帐之外，晨风吹拂着他身上早己凝固成暗褐色的血迹。
玄色王袍为鲜血浸染，愈显幽沉。
左臂简单包扎过的创口，依然有丝丝血迹渗出，染红了新换的绷带。
他却浑然未觉，仿佛那痛楚己与他割裂，或者说，任何皮肉之苦，都及不上心头那剜心蚀骨之痛的万分之一。
极致哀恸之后，那双曾盛满温柔缱绻的深邃黑眸，此刻只余淬雪的寒芒与焚尽八荒的复仇烈焰。
他一夜未眠，脑海中反复回放的，都是苏沐妍坠崖前那决绝的眼神。
一名亲兵端着水盆和布巾上前，小心翼翼道：
“王爷，您……您身上的伤，还是再处理一下吧。还有这血衣……”
“不必了。”萧玦声音沙哑低沉，“这点伤，死不了。妍儿的仇，比什么都重要。”
他霍然转身，目光扫过集结在帐前的众将士。
“传本王将令！”其声不高，却挟雷霆万钧之势，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全军即刻整备，用饭，喂马！一个时辰之后，本王将亲领铁骑，踏破叛党贼巢，以逆贼之血，祭我妍儿在天之灵！”
“王爷！”一名副将忍不住上前，“您伤势未愈，还是坐镇中军指挥……”
萧玦眼神一厉，如刀锋般刮过那副将的脸：
“本王心意己决！今日，本王要亲手拧下赵弈的狗头！”
他誓要让赵弈及其党羽，血债血偿，以慰妍儿泉下！众将士见他如此，无不凛然，齐声应诺：
“遵命！”
与此同时，数十丈下的幽谷深处，苏沐妍于绝境中觅得一方仅能容身的狭仄石台，终于得以暂喘一口气。
崖顶隐约的金戈铁马之声，在后半夜便己渐行渐远，此刻西周空余死寂，只有风声呜咽。
她背倚着冰冷粗糙的石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浑身骨骼像是被拆散了又胡乱拼接起来一般，每一寸都在叫嚣着剧痛。
喉咙里那股铁锈味还没散去，她知道自己内腑受了震荡。
“老天爷，你这是玩我呢，还是给我留了条缝？”
她低声自语，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夜风凛冽，砭人肌骨，刮得她脸上细小的伤口生疼。
但突然，她鼻翼微动，在这混杂着腐叶与泥土气息的谷风中，捕捉到了一缕若有似无的……草药清芬？
这味道……太熟悉了！
苏沐妍心神微动，强撑着支离破碎的身躯，忍着眩晕，努力睁大那双在黑暗中依旧清亮的星眸，竭力望向那片未知的幽暗。
“是七叶一枝花！”她几乎可以肯定，
“而且年份不低，不然不会有这么清晰的药香。解蛇毒，疗疮伤，消肿止痛……太好了！”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那枚制的银针，万幸，还在。
先前为了演戏逼真，她咬破舌尖喷出的血，加上坠落时藤蔓勒出的伤，以及攀爬时岩石划破的伤口，此刻都在隐隐作痛。
“凤钗……可惜了。”
她想起那支金凤钗，坠落时为了增加萧玦的“确信”，她奋力将它插在了显眼处。不过，能拖延赵弈，给萧玦争取时间，也算物尽其用。
“萧玦……他现在，一定快急疯了吧？也好，让他更恨赵弈，打起来才更有劲。”
她咧了咧嘴，想笑一下，却牵动了嘴角的伤口，疼得她首抽气。
“嘶……得先找到草药，处理伤口。不然不等赵弈完蛋，我就先交代在这儿了。”
她定了定神，仔细辨别着那药草清芬飘来的方向，
然后咬紧牙关，一点一点，朝着那未知的黑暗，和那渺茫的生机，挪动过去。
前路未卜，属于她的鏖战，方才揭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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