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深入草原的第七天,李维遭遇了第一支成建制的库尔特骑兵。
目标明确,就是冲着自己这行人来的。
“启禀护教长使大人、主教大人,领头的那些异教徒,来自拔野古部!”
作为向导的库尔特苦修如是对李维与黎塞留禀报道,语气狂热而坚定。
“护教长使”指的就是李维。
这个不伦不类的教职是结合库尔特的文化背景专门捏造出的新概念。
意即为“代神执掌刑罚之人”,与手握释经权的主教黎塞留平起平坐。
毕竟于情于理,李维都不会坐视黎塞留在库尔特的信众中搞独裁。
相对的,黎塞留也算是拐弯抹角地把李维“拉回了教籍”。
这一老一少,属于一手捏着鼻子一手拼命往对方身上抹泥了。
李维打量着不远处那几杆飘扬的“戟印”——那是非常善战、声名卓著的部落才敢于使用的徽记——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却是……
「乌尔曼打完了?这么快?不应该啊!」
收敛思绪,李维的目光迅速转向身边的工兵们。
他们依照平日里的操练列阵而立,大半边身子都藏在车厢搭建起的临时掩体里,沉默无言,轻叩在弩弓悬刀上的食指却仍在颤抖。
离得最近的沃邦,李维甚至能看见他的嘴唇也在不停地哆嗦。
他们不是没见过骑兵冲锋的场面,也接受过相应的训练。
但来自敌人的、恍若实质的杀意,终究是和平常的训练隔着一道天堑。
死或生的天堑。
于是李维向阵前走了一步,声调平和却足够响亮,一如平日里授课时的模样:
“目测估距!敌人离我们有多远?”
听到熟悉的嗓音,沃邦怔愣了片刻,随即条件反射般回答道:
“纵向距离,一百八十米!”
“横向宽度,两千米!”
“阵列纵深,一百米!”
最后这句话是炮兵营的“瞎子”喊出来的。
李维嘴角上扬,紧接着大喊道:
“库尔特骑弓的有效射程是?”
这一次,响应声来自车阵的四面八方:
“有效射程四十五米!最大射程一百五十米!”
“很好!看到对面那几杆旗子了吗?”李维的声调愈发高亢,带着无可置疑的笃定,“他们会在一百米的距离散开、包围我们。”
“到时候,射掉那些护旗手!”
“我记你们一次战时集体二等功!!”
黎塞留明显感觉到了,随着李维的话音落下,周遭的呼吸声陡然粗重、交织、平复……最终汇成了统一的吐纳节奏。
……
拔野速不亥身为沙场宿将,也感受到了这种玄妙的气势变化。
但这也是他生平头一遭、在如此深入塔哒尔草原腹心的位置、与荆棘领的步兵和他们的环形车阵交手。
拔野速不亥呼哨一声,原本为了制造声势刻意散漫的骑兵阵型瞬间拧紧,犹如上了弦的弓弩。
“忽克台、乞篾儿,你们各带两百勇士,环形包围、射杀一阵!”
拔野速不亥做出了最快、也是面对结阵防御最常规的应对。
他要赶在对面起势之前,狠狠挫杀对面的心气。
被点到名的两个百夫长也是当即扬鞭,口中呼喝,以旗帜为号,各领本部精锐五十人外加随征的小部落骑卒一百五十人,向着两翼开始加速……
从荆棘领人的视角看去,便是对面那骑兵本阵徐徐伸展了“两只翅膀”,逐渐逼近。
一百二十米。
一百米。
烟尘在众人的视野里逐渐拉高,库尔特人与马的面孔也逐渐清晰。
但李维高举的右拳却迟迟不肯落下。
八十米。
已经有零星抛射而来的库尔特箭矢落在了车阵前——这是库尔特人的定位。
七十米。
“射击!”
李维一声暴喝,右手重重下砸。
这些单兵弩哪怕平射的有效射程也超过一百米,但每靠近十米,中靶率与杀伤力自是倍数增长。
和拔野速不亥不约而同的是,初次见面,李维也打算送上一份“厚礼”。
三百颗悬刀同时叩下,比弓箭更加沉闷的绷弦声、更加凄厉的破风声刹时炸响。
弩矢如同蝗虫过境,黑压压地扑向已经半展开的库尔特马队。
领头的那几个护旗手,更是遭到了重点关照。
不过七十米的距离,对于初速超过八十米每秒、重量超过五十克的弩矢来说,比人眨眼的肌肉动作还要快上一些。
于是荆棘领的众人完整目睹了潮水一般的库尔特骑兵被自己射出的弩矢“削去了一个个浪花”的全过程。
右侧的旗帜率先从马背上跌落。
“第二轮!”
于是当李维的命令再一次下达时,第二批次的五百根右手食指叩下悬刀的动作再无半点颤动。
比第一轮更密、更准、动能更大的弩矢从车阵中呼啸而出。
这一次不单是左侧的旗帜跌落了。
原本打算合围环射的库尔特骑兵“浪潮”,硬生生地弩矢射出了“动能拒止”的效果。
此时,库尔特骑兵堪堪跃进到五十米骑弓的杀伤线上,却已然失去了交替掩护的先机。
射程即真理。
忽克台与乞篾儿倒也是悍不畏死的凶徒——或者说之前那两轮弩矢齐射的伤害,多半被仆从骑卒给挡下了——面对如此险境,强催马力,咬着牙完成了合围。
属于库尔特人的抛射节奏随着马蹄轰然运转。
“逆时针射击!”
这一次不再需要李维糟蹋自己的嗓子了,车阵中的队长们已然回想起了平日里的操练,指挥的命令如同浪花奔涌、传递。
大多数人的主视眼都是右眼,所以射击姿势更偏向于左手持弓、右手控弦——核心逻辑是让主视眼贴近瞄准线。
同时大多数人又都是右撇子,右手也更适合完成拉弦、搭箭、切换武器等一系列复杂的动作。
这也是为什么能够“左右开弓”的人会跟“武艺高强”、“军中精锐”、“军旅世家”等词汇扯上关系。
换句话说,对于“全民皆兵”的库尔特骑射手来说,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都是从身体的左半侧射出的箭雨。
也就是说,逆时针绕圈的忽克台部是杀伤的主力,顺时针、且更靠近内圈的乞篾儿则以掩护为主。
所以,荆棘领的弩兵就是要逮着忽克台的马队往死里揍!
骑弓到底是为了马上的便携性牺牲了太多其它的性能,哪里比得过正经的步兵弓弩的远程压制力。
几轮对射下来,车阵里不过多出了七、八个中箭的倒霉蛋,车阵外失去主人的战马已然高达四十余匹。
饶是有拔野速不亥亲自压阵,这样的伤亡和交换比仍是让那些小部落的骑卒心生退意。
本就稀稀拉拉的合围圈,一时间更是拉开到了六十米开外。
拔野速不亥眼看事不可为——他现在怀疑,自己面对的可能是老对手阿尔帕德·格兰杰的亲军——也及时地吹响了退兵的号角。
以骑对步,好就好在不怕对面尾随追击。
不仅如此,拔野速不亥还将养精蓄锐的八百骑梯次散布,做好了一旦荆棘领人贸然追击、就杀个回马枪的打算。
……
李维自然不会被这种最弱智的示弱手段勾引。
如果现在他是一支孤军,那确实要心慌慌地考虑如何撤退的问题。
可现在的李维一左一右还有两支骑兵在塔哒尔的核心牧区翻江倒海……
「拖!你就拖!看看谁先熬不住!」
李维眯眼打量着驻足在安全距离的库尔特前哨,龇了龇牙,伸手招来后勤主管,以尽可能让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嗓门大吼道:
“加餐!上压缩饼干!每人一碗葡萄酒!”
“少君\/护教长使大人万岁!”
“荆棘领万胜!”
欢呼声震得地动山摇。
尤其以那些库尔特苦修表现得最为狂热——荆棘领越强大,越是显得他们的选择正确嘛。
护教长使·李维对这些信徒也很“仁慈”——滚去车阵外捡那些“附魔了光明与神圣祝福”的弩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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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几天,拔野速不亥也是屡次派兵试探,但无一例外、均在密不透风的弩阵前受挫。
苟道中人·李维别的可以不带,军械物资那是装了一车又一车,给对面那一千多库尔特骑兵人均十弩都不是问题。
何况大部分弩矢都还可以回收利用。
火攻?
大恶人·李维的前哨每抵一地,最先做的事就是放火烧掉“多余的牧场”。
反倒是拔野速不亥带来的一千多人,携带的不过五日的补给,可得小心翼翼地数着日子。
佯退?
李维突出一个无欲无求、不动如山,守着水源和车阵过日子,顺便给一众新兵蛋子上上强度。
对于库尔特的叫阵,李维充耳不闻……才怪!
但凡对面叫阵,李维便会派出几队精骑,带上从各个部落搜剿来的战利品,挑逗对面敏感的自尊心。
护教长使·李维心眼小、脾气大,素来有仇必报。
绕后?
尽管去!你就看李维所过之处烧得干净不干净吧。
双方由此进入枯燥的对峙期。
但李维是真的不急。
反正等到预定路线上的斥候没有见到人,哥顿和凯塔·布自会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终于,在第四日的下午,拔野速不亥选择了真正意义上的退兵离去。
一来补给已经告罄。
二来他自觉已经摸清了这支部队的底细,顺便将侧翼的荆棘领骑兵给吸引了过来,哪怕在汗王面前也算有个交待了。
三来乌尔曼的大部队已经折返,他确实需要回去复命、为接下来的转场争取属于拔野古部的利益。
第四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是,他的侧翼甚至是后方出现了陌生的、属于荆棘领的斥候先锋。
不用说,应该是哥顿或者凯塔的骑兵在搜寻拔野速不亥的主力位置了。
有了步兵协助的骑兵,或者说有了骑兵协助的步兵,那就是另外一个概念了。
拔野速不亥没有自大到这种地步。
……
“这是真的撤了?”
望着最后一个库尔特骑卒消失在望远镜的视野里,李维也是满肚子的狐疑。
不过当天晚上,这份狐疑就得到了解答。
哥顿·谢尔弗的先锋最先接触了李维的中军前哨。
黎明时分,哥顿的大部队领着鼓囊囊的驮马群扎进了车阵里。
战利品中有李维最看重的狼髀石,有茶、盐、铁、粮、马这些多多益善的消耗品,更有来自北面的情报。
只是去时八百人的部队,回来的不过七百一十三人,且几乎人人带伤。
就连哥顿的左小腿上,都缠着厚厚的绷带。
长途奔袭,在士兵的个体意义上,意味着更大的牺牲。
“这是阵亡、走失的人员名册。”
哥顿任凭医倌在溃脓的伤口上动着刀子,递出名册的手抖都不抖。
李维扫了几眼那些划红(死亡)圈黑(走失)的名字,按下心中的愧疚,正色问起了当下最紧要的事:
“塔拉帕卡现在是什么情况?”
“可有阿里·托万的消息?”
哥顿点了点头,从腰带里翻出一卷反复折叠的羊皮纸,口中追述道:
“有矮人介入、保住了巴别赫所部的势力范围……但目前还不知道是哪个氏族的矮人。”
“乌尔曼大破乌萨卡的本部,基本取得了亨伯斯通一带的控制权。”
“但他似乎开窍了,不再死磕巴别赫等人……我估摸着是打算等巴别赫所部南下。”
“到时候是战是和,哪怕巴别赫等人投靠其他大部落,乌尔曼也要从容得多。”
“对了,阿里·托万还说,他借他人之手、放走了乌萨卡……只是我特意还搜检了一圈,并未发现此獠的下落。”
哥顿有些惋惜,乌萨卡的正统性远非叛乱上位的乌尔曼可比;若是能将此人扣作傀儡,对荆棘领后续的征服与统治无疑是长足的助益。
李维倒是真心实意地宽慰了几句——比起一个傀儡,他现在更关注的是幡然醒悟的乌尔曼接下来的打算。
哥顿闻言却是摇了摇头:
“乌尔曼对阿里·托万等人还心存戒备,此次回程议事,特意支开了阿里·托万这一支偏师。”
“他个人更倾向于、乌尔曼的本部会往西南方向转场——这是乌尔曼和拔野古起家的传统势力范围。”
“但具体的情况如何,”哥顿偏头看向西边,“最好等凯塔男爵回程再探究竟……”
“嘶~”
话音未落,医倌手中的酒精已经是对准伤口冲刷而下,哥顿终于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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