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啸的北风卷起长发和衣袂疯狂翻涌，层雪飞溅间，绘有红梅的纸伞乘风而上直入云霄，飞入雪间消失不见。
我才看着那伞消失在视野中间，尚未回过神，又感到身体被人一把搂住！
手中的伞被突如其来的拥抱吓得脱手而飞，可不同于不酩的伞，我的伞坠下来，在雪地里摔开大片雪点，溅射在我和不酩交缠的衣摆上。
狂风不断呼啸，雪越下越大。
在最初的一刹惊讶后，我一把拥住不酩，像是要把自己镶进他的身体那般死死抱住他。
巨大的力度压的我的胸腔都痛了，可我却不愿意放松一丝一毫。
紧紧攥着他的后背，我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血珠飞快的渗出来，他像是疯了一般用一只手狠狠箍住我的身体，分出的另一只手则用力按向我的脑袋，仿佛我若是不撕下他一块肉，他就不会松开自己的手。
“扑通！”
他被我推翻在地，雪花从我们两人的袖口领口钻进来，刺起滚烫的皮肤一片战栗。
他一个翻身，把我压在身下，但搂着我的手却没有丝毫放松，甚至按着我脑袋的手更加大了力道。
獠牙磨在骨头上，擦出呲呲的声响，我咬住他的肩膀用力一扯，血液瞬间四射出来。
他整个身体都颤了一下，按着我的手臂终于移开，取而代之的，是捧住我脸颊的手。
鲜血越晕越大，他的眸子像把这几百年消失的星光全都积攒到了这一个瞬间，亮的骇人。
“烟花，”他用力的喘着粗气“你不是有佛性的，所以，我只求你一件事！”
不给我任何说话的机会，他紧接着道“这件事后，你一定要好好修炼，好好活着，争取早日成仙，知道吗？”
我终于慌了，揪住他的领子，我不顾一切的喊“我，我早就说了你死了我绝不独活，你要是要我好好活着，那你就不要去修补缝隙，不要管你的天下人，不要再管天下事，我们一起逃到魔界，对了！对了！你不是说要同我一同游历山水吗？我不逼你了，我们还有那么多的河山没有看，你不要去修补缝隙！我求你，我求你了······”
我崩溃的吼着，他一把把我搂进怀里，冰冷的鼻尖戳在我的耳朵上，触感与温度仿佛深情长吻。
可他只是深深抱住我，再也没有任何动作。
风声逐渐息止，雪缓和下来。
万籁俱静中，我听见远远近近的爆竹声。
已经，是除夕了。
“烟花，”他终于开了口，沙哑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哭，可我和他接触的脸颊都是干燥的，我们都没有掉一滴泪，只有消融的雪水和血气瓮蕴上来，深深刺入鼻腔。
“你错了。”他对我说。
“我才是那个最自私的。”
雪已经静止了。
他的背后，是一片深灰的天空，看不到丝毫明亮之色。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却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下意识的伸手去抓他的衣裳。
雪白的禅袖划过指尖。
我扑了空。
茫茫白雪中，不酩站起来，方才的一切仿佛一场春梦，他神色清冷，云淡风轻，沉沉天穹落在他瘦削的肩上，他淡然而立的模样仿佛撑起了整个天空。
我手脚并用的朝他爬过去，企图在一次抓住他的手。
触感是冰凉的，可那指节分明，修长均匀，却又的的确确是记忆中的那个他。
我不可置信的呆望着那只苍白的手，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抓住他了。
“烟花。”他低低的唤我。
我抬起头，望着他。
“烟花。”
“······你可不可以······”
“烟花。”
我的话没能说出口。
他缓慢而坚决的一根根掰开我的手指。
苍天白雪间，他顶天而立，风华绝代的展颜一笑。
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身体摔落在地，砸起寒雪飞溅。
冰冷的雪野里，我听见他一步步走远的脚步声。
他一次都没有回头。
雪花悠悠飘落，把我的身体埋进厚厚的雪里。
并没有过太久的时间，尉迟达把我从雪里刨出来，捂住我的心口，重新唤醒沉睡的我。
视野依旧是漆黑的。
我感到有温热的东西一滴滴落在我的脸上，又沿着脸颊慢慢滑落。
空气依旧冰冷刺骨，即便是抱着我的人拼命发热，也依旧连吸入肺里的气流都冷的让人颤抖。
没有任何哭声，他只是默默的掉着我已有三百六十六年未曾落过的东西。
嘴角勾出一个笑。
我唤他“尉迟达。”
他的动作停下来，却又更加用力的抱住我。
“······烟花。”
“呵，你怎么来了？”
“······你为什么不哭？”
笑容默默扩大了些，却没有解释任何东西
“······”他也很久的没有说话。
直到积雪从伞沿坠落，他才重新开口。
“你的眼睛······又看不见了是吗？”
没有否认，我干脆的点了点头，话里带了几分自嘲“变成瞎子了！”
“所以，你又准备去死？就像当年你在冼海做得一样。”
我愣了一下“对不起。”
“烟花，我说过我最恨的就是你这句对不起，你若是真的觉得对不起，你！你还会这么做吗？”
声音颤抖着，若是此刻我还能看见，我大概会连直视他的勇气都没有。
但我现在瞎了。
默认似的，我苦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他一定是恨极了我的。
雪花再次潇潇的落下来，即使看不见我也知道雪又大了。
他应当是为我撑了伞的。
自嘲的，他说“烟花，我想同你说一件事。”
温暖的手抚上我的脸颊，指腹蹭过嘴角，细细婆娑。
我不自然的偏了脸。
手指摸空。
他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又一次温柔的落在我的头上，就像曾经我刚到白府，除了白寻哥外对谁都放不下戒心，所以每到夜里，总是睡得很浅。
后来我终于认同了他，他便每夜都守在我的床边，用手抚着我的脑袋，直到我熟睡过去。
那样的过程是漫长的，所以一段时间下来，他很快就多了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没有一日放松。
这样的日子过了很久，虽不知究竟是什么时候他不在陪着我入睡，可那样的时日，我却一直都记着，深深的记着。
摸着我的头，他的语气同当年发现我装睡时的无奈一模一样。
“烟花，你真是个没心的人。”
“······是吧。”
“呵！”他讽刺的笑了一声。
“我有事想同你说。”
我没有说话。
伞外能听到鹅毛大雪坠落的声音。
他一直都没有开口。
时间过了很久，我终于听见他说“你是我的家人，我最重要的妹妹，所以你一定要幸福！”
我哭泣似的露出一个笑，声音开始不由自出的颤抖，我对他说“尉迟达，你也是，是我最重要的家人，是我的哥哥。”
“吧嗒。”
似乎有水滴坠落了。
在一开口，他的声音里已经没有了丝毫的伤感，像是当年还在锦官城时那般，他爽朗而得意的开口“烟花妹妹，来，都说女儿出嫁是要母亲梳头发的，我这个哥哥也替你梳一回吧！”
“等！”我还没说完，本就半散落的发髻就被人扯掉了发簪。
长发散落，他轻车熟路的摸出雕花檀木梳，梳起了我的长发。
我想开口问什么，可这样的气氛让我根本张不开口。
轻柔的，梳齿划过我的长发，他少年般细腻温柔的声音从头顶缓缓传来。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等等······”
“嘘——”他专注的道“不可以打断喔！”
“可······”
无视我的抗议，他继续梳着我的头发，嘴里轻轻的念“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在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又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他的声音不明显的颤抖了一下。
我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
动作停了下来。
过了很久很久，他终于再次拿起梳子，声音里微微的笑意“有头又有尾，此生······共富贵······”
“尉迟······”
手指按在我的唇上。
他的声音响起。
“烟花，我同你说一件事！”
“什······么？”
“虽然大哥盗走了重种，但是除了用佛舍利之外，他还找到了另外一种办法来封印住时空裂缝！”
脑袋空白了一瞬。
连像也不敢想的念头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一把抓住自己所能够到的位置，嘴巴连连开合数次，才终于发出声音“你，你的意思是······”
他握住梳子的手按在了我的手上。
“烟花，他没有死，我把他救回来了。”
我呆呆的愣在原地。
他的声音温柔的好像一江的春水，再次把手放在我的头顶上，他轻轻的说“还有一件事，我封住了他的记忆，他不会记得任何关于过去的事······你可以告诉他，你们是有婚约的！”
“所，所以······”
眼睛开始逐渐复明，隐约中，我看见尉迟达把一只手递到了我的面前，那只手指节分明，匀称修长，手腕上，还挂着一串悬有青色流苏的檀木佛珠。
“不酩！”我扑过去。
一直扶着我的手松开了。
一瞬间，我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连不酩也顾不上，我回身往尉迟达的方向扑过去，身体摔落在雪中，我没有扑到他。
呼呼北风里，我听见他轻而柔软的声音。
“烟花。”
“你要幸福啊！”
声音落定。
苍茫大雪里，我终于看清了他的身影。
他轻轻笑着。
跃入缝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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