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毁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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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毁约

 

成百上千的烛火在黑暗里摇曳。

料峭寒风入内,便掀起一阵火光耸动,照的原本恢弘威严的大殿如同阎罗殿一般。

自我和不酩离开妖界已经过了三个月。

这三个月以来,我们两人一直在人间观山踏浪,游山玩水,算是玩了个酣畅淋漓。

其实我是准备一回来就去见那群不作美的老秃驴的,可是按照不酩的话来说,我们这三百年来晓行夜宿,奔波劳累,也是时候好好犒劳犒劳自己了。

对于他这样大言不惭的说法,我表示相当不屑,要知道,他这位主儿可是个从来不会亏待自己的,以往每次出行,他都是摆足了矮纸斜行的架势,举个例子,哪怕是在荒无人烟的大沙漠,他也能掏出茶具闲闲逸逸的烹水煮茶。

所以,听见他这么说,我真是忍不住为他的厚颜无耻叫了一声好。

不过话虽如此,我还是乐颠颠的跟着他出了门,行动之快速,决定之果断,简直刷新了我以往的人生。

在外面没日没夜的疯玩了三个月之后,我有些待不住了。

虽然这样每日吟风赏月的确不错,可我和那群老秃驴的事还没有解决,若是这样一直拖下去,难免夜长梦多,生出分外的枝节来。

只是,我同不酩说过许多次这件事,都被他一言代之敷衍了过去,到了后来,他实在没有办法了,就只好坐下来,认认真真同我道“烟花,我们就这样生活下去难道不好么?”

我瞪大了眼睛,一把捂住嘴“你这个花和尚,你居然想和我私奔!!”

他手一抖,六安瓜片的水泼出来,原本严肃的气氛被破坏了个干干净净,放下手里的茶盏,他不留痕迹的擦掉手上的水渍,无奈道“对,我就是想同你私奔!”

这次换我一口茶喷出来了。

但我立志要回去煞尽那群老秃驴的锐气的决心不是这么一两句话就能浇灭的,终于,在我一而再,再而三的努力下,这位爷儿总算是松了口,同我一起回了寺里。

此时已经是十一月份,落沢寺外头的梧桐落得光秃秃的,只留下山寺外的一圈柏树仍旧苍翠。

从下午我坐在这里的时候,天气就阴沉的可怕,夜里估计要落一场雪。

打了个哈欠,我懒洋洋的揉了揉眼睛,七尺高的殿顶在明晦不定的烛火和盘烟里显得格外遥远,大殿的最前面,不酩那群师父师叔围着自己的宝贝,叽叽咕咕的吵了足有一个下午。

我实在等的不耐烦了,从蒲团上站起来伸个懒腰,我无声无息的靠近离我最近的一个和尚,轻飘飘的把手搁在了他的肩上。

他猛地一颤,干枯的身板和着满屋的烛火一起晃了晃,而后回过头来。

我此时恰巧和不酩对上了眼,一时间也没有理他。

他惶恐不及的躲开我按在他身边的手,里面的人立即摆出一副义正言辞的嘴脸呵斥我“烟施主还请稍后片刻,我们马上就要商议出结果了!”

我收回和不酩对看的眼,暗自感慨一声这和尚真是天赐美玉,浑然不须雕琢,才移开眼,清了清嗓子“你们从三个时辰前就这么说了!”

里面的和尚们面面相觑短短一秒,又飞快回神对视一瞬,不酩那葱花千层饼师父开口“这,这的确有些不妥,但还请施主见谅,北洛尊者收徒一事非同小可,我们还需多斟酌斟酌!”

我隐约觉出一丝不妙的气氛,逼进一步,我道“当年青天白日之下,你们红口白牙说的清清楚楚,只要我能渡一千人出苦难,不酩就得收我当徒弟,现在我非但渡了一千人,甚至还强买强卖的多送一个,你们只要乖乖的从这里滚开,不酩收了我当徒弟,这事不就完了吗?有什么好商量的?”

“那是在你没有别人帮助的情况下!!”葱花千层饼旁边的一和尚雷然开口,瓮声瓮气的,同他头顶上的怒目金刚一比,倒像是个地狱的罗刹。

我嘴唇一动,还没出声,被围在最中间的不酩就淡淡出声“贫僧只是去监督她!并非帮助!”

“你还敢说!!”那和尚暴跳如雷,额上青筋根根跳起,被灯火一照形容鬼魅“你同这贱人的丑事早就传遍人鬼妖三界了,你现在还好意思大言不惭的和我说监督?你这是犯了······”话突然在口中停住,因为旁边的葱花千层饼瞥了他一眼。

仍旧满面怒容的,他恶狠狠的瞪着我,像是恨不得一口把我吃掉。

我不自觉的挺直了脊背。

浮光掠影间,我看见不酩的眸子越发深黑,仍旧是风轻云淡的,他再次道“清者自清,贫僧做事全凭心性,其他人怎么看,与贫僧没有任何关系。”

此话一出,就像是往本就沸腾的油锅里到了一盆冰沁的冷水,一时间,整个大殿都沸腾起来。

争吵声,木鱼声,夹杂高高低低的云板和远处的诵经声混杂不清,满殿灯火摇摇欲坠间,檀烟绕人影而上,在无穷高的殿顶上交缠错乱,人头攒动间,明明高雅礼佛的佛殿竟让我想到争相吞噬生人血肉的无间地狱。

人影错乱中,不酩月白的衣裳被檀烟缭绕,他垂眸不动,仿若身在云间,这世上的一切都同他没有了联系。

我定定的望向他,他若有所觉,回眸看我。

深黑眸子犹如万年深潭,不带任何烟尘气息,却有实实在在的堕入了烟尘里。

我忽然觉得他似乎不再远立云间了。

心有所悟,我往前走了一步。

霎时间,整个大殿的和尚瞬间静的连呼吸声都听不见,目之所及,他们的动作仿若凝固了一般,只有不断被风吹得闪闪呼呼的烛火不时刺啦一炸,溅起微弱的火花来。

我深深望进不酩的眸子,不带感情的问“你们是怎么打算的,也别叽叽歪歪了,直接说吧!”

大殿里的空气又是一紧。

灯火疯狂的晃动起来。

迟疑了一下,不酩的师父沉沉开口“按道理说,烟施主完成了我们所出的考验,已经足以证明施主拥有足够的悟性和心意,我们这些做师父的,也没有理由阻拦北洛收徒弟,只是······”

“只是什么?”我再次往前一步,他们像是见了鬼一般齐齐往后退了退,守护一般紧紧围簇在不酩的身周。

“只是,施主这身份······”

“我这身份怎么了?!”

“你一个妖精!”那怒目罗刹抢先道,却被离不酩最近的葱花千层饼瞪了一眼。

但我已经感受不到那么多了。

胸口闷得像是沉入了水底,不可抑制的,我抬起颤抖不止的手指了指自己,声音像是被摔得支离破碎的瓷器“就因为······我是妖精?”

烛火摇曳得更加厉害。

对面的人齐齐沉默。

脑子里像是灌进了孟婆汤,我恍恍惚惚的神游了很久,才终于勉强扯回些许意识,稳住不停颤抖的嘴唇。

“就因为我是妖精,所以你们不能收我?呵!你们说谎!你们在骗我!”

“很对不起,但是这都是真的!”不酩师父脸上满是沉痛,却根本刻不进我的眼里,我不顾一切的冲过去,推开那些阻拦我的和尚,像个疯子一样挤到不酩身边。

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动,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同大殿上的无数佛像一般宝相庄严。

我扑过去,揪住他的衣襟,他低下头来看我。

这样的对视持续了很久,我终于听见自己问“不酩,我不想知道他们怎么想,我只想知道,你可愿收我为徒?”

不酩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烛火映衬里打下一片浓密的扇形,他的手指颤了颤,最终却没有动,只是僵在腿上,抱做拈花之形。

我屏住了呼吸。

轻飘飘的,我听见他温雅的声音。

“对不起。”

整个佛堂的灯,都被穿入的寒风吹灭了。

回过神的时候,我已经在厢房的屋顶上坐了很久了。

大雪密密匝匝的落下,把整个世界掩为一片雪白,只留下大殿前长久不息的三角香炉还留有明明灭灭的香火,不时闪着火光。

水红裙踞散落处,大雪被阻隔开,隐约间,可以看见些许未曾覆盖的檐角。

有人在我身后,为我撑了一把伞。

抬起头,我深深吸了一口冰凉刺骨的空气,把手伸到伞外接住一片飘落的雪花。

身后的人一直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为我撑着伞,像是化成了一座雕塑。

唇角有些僵硬,我不自觉的弯了弯嘴角,开口说话。

大概是因为想得太久,我的嗓子有些哑,一开口,就跟树枝划在沙地上一样。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

“呵,我运气还真好,刚一回来,就遇见了下雪······这雪下了这么大,肯定今年的收成会特别好吧!”

“······”

“我完成渡一千人的誓言了,可惜,可惜我是个妖怪,不酩不能收我为徒······什么吗,明明还说佛门胸怀广大,结果连我一个妖怪也容不下,这些老秃驴真是不开窍的臭木头!佛门还真是像不酩说的那样,为了成为执政者的爪牙,就什么都不顾了!”

那人还是没有说话,只有头顶的青伞微微晃动,显示他仍是一个活人。

大雪簌簌落下,像是散沙般撒了满天满地。

我等了一会儿他的回应,可他还是沉默着,只是雪越来越厚。

吐出的气息变成了白气在空气里飘散,天色已渐微亮。

犹豫良久我最后还是开口道“我哥······白寻他现在怎么样了?是他让你来的?”

“······不是。”

身后的人终于出声否认。

我笑了一下“那你来的还真是时候啊!”

“······”

“算起来,我们已经有三百六十三年没有见了吧?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还好。”

“是吗······那就好!我这些年也不错!你们收到我的信了?”

他又不说话了。

不过他都已经来了这里,看样子应该是收到了。

轻叹一声,我抱住膝盖,把头放在上面“其实我是知道的,他并非不想收我为徒,只是上面的那些臭和尚压得太,所以他不能答应······我果然还是该听他的,不回来。”

伞晃了一下,身后的人似乎想要开口说什么,但是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我轻轻勾起嘴角“不过现在也没关系了!那群秃驴反对就反对吧!说什么我是妖怪,说白了无非就是因为我同不酩暧昧不清,他们生怕我会毁了不酩的清誉,堕了佛教的大好前程!”

“······”

“不过我才不怕他们呢!你等着吧,我这就去抢了不酩,生米做成熟饭,看他们还怎么拦我们!”

说着,我作势就要起身,可才刚一动,头顶的伞咕噜一声落下来,顺着被白雪落满的屋檐划出一道压痕,滚下檐去了。

啪嗒一声轻响,是青伞摔落在雪地上的声音。

身后的人不顾一切的抱住我,嘶哑的嗓音和炽热的温度从背后渗进来,我仿佛被那样的温度灼伤了,拼了命的想要挣开他,可他越抱越紧,紧到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尉迟达,尉迟达你放开我!”

“烟花!烟花你不要去!你不要去!”他强硬的把我转过来,经久未见却熟悉万分的面容上一片悲痛“烟花,算我求你了!你不要去!我们一起回去,一起回去好不好?”

浓重的压抑逼得我连气都喘不过来,我挣开他的手,望着他几近失控的吼“我不回去!”

“烟花!!”他大吼一声“你知不知道,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我忽然冷静下来。

“你是说当年易卿的预言?呵,她都死了三百多年了,正是难为你还记得她,我不会死的。”

“你······”

我抬手止住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我已经有打算了。”

“有打算?你知不知道这件事有多严重?难道你还真的打算去找那和尚不成?!你知不知道,外面都在传说你是杀千刀的贱人······”

他像是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猛地一滞。

我无所谓的笑了笑“是吗?那还真是说对了!不过无所谓,他们不就是说我是妖怪吗?等我不是妖怪了,我再去一次,看他们还怎么说!”

尉迟达脸上的血色瞬间退的干干净净,他直直的看着我,神情活像白日见鬼。

“烟花,你难道要······”

我知道自己露出了一个笑。

“换妖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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