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城的初雪裹挟着北风簌簌落下,六角冰晶扑簌簌地砸在武学院的飞檐上,不过片刻便将黛瓦染成一片银白。苏御蜷在书房的雕花榻上,手中的茶盏早己凉透,蒸腾的白汽不再,只在盏沿结了层薄霜。他望着窗外萧嫣常坐的观星台,那里还残留着几瓣干枯的菊花,花瓣被雪压得蜷成褐红色的褶皱,宛如凝固的叹息。自那日倾诉心事后,她愈发沉默,常常裹着披风坐在廊下,对着飘落的雪花出神,睫毛上凝着细小的冰晶,眼中似有万千思绪在翻涌。
木门轻响,铜环叩击声惊得梁间栖着的寒鸦扑棱棱振翅。萧嫣裹着一袭月白狐裘踏入书房,皮毛领口缀着的银铃铛随着步伐轻晃,却掩不住那抹若有似无的疲惫。她发间还沾着细碎的雪粒,在烛火下泛着微光,靴底在青砖上拖出浅浅的湿痕。“苏御。” 她轻声开口,声音像是被雪水浸过,清冷而坚定,尾音却微微发颤,“我己下定决心,明日便启程云游西方。”
手中的茶盏重重磕在案几上,滚烫的茶水溅出,在摊开的兵书上晕开深色痕迹,墨迹氤氲间,“破阵” 二字变得模糊不清。苏御猛地抬头,撞进她平静却决绝的目光。那目光让他想起他们初遇时,她在暗星教的地牢中,即便浑身是伤,锁链勒进血肉,也依然不肯屈服的模样。“一定要走吗?” 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仿佛喉咙里卡着碎冰,“再等些时日,等推翻皇室,等天下太平,我们一起......”
“等不得。” 萧嫣打断他的话,指尖无意识地着袖口的银线刺绣,那是她被困皇宫前,苏御亲手为她绣上的星辰图案,针脚间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她闭上眼睛,睫毛在眼下投出颤抖的阴影,仿佛又看见地牢里摇曳的火把,“这些日子,我总在梦中回到那座牢笼。午夜惊醒时,冷汗浸透衣袍,仿佛还能听见小宫女的哭喊,看见五皇子毒发时扭曲的面容。只有离开这里,离开权力的漩涡,我才能真正喘口气。”
苏御起身,袍角扫落案上的竹简,他想要握住她的手,却在半空停住。摇曳的烛火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他看见她手腕上尚未完全消退的淤青,那是为救他挡下暗箭留下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 东海之战中,她挥剑替他挡住刺向心口的毒刃,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襟;江南剿匪时,两人共饮一壶浊酒,她醉眼朦胧地指着月亮说要去看遍天涯;还有无数个并肩看星的夜晚,她倚在他肩头,指着北斗七星,笑着说要和他一起仗剑天涯。可如今,那抹笑容却被阴霾笼罩,眼底的光渐渐熄灭。
“我明白。” 他最终放下手,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像是怕惊醒什么易碎的东西。转身从檀木柜中取出一个雕着缠枝莲纹的檀木匣,匣中躺着一把精致的短剑,剑柄缠着淡青色的丝绦,剑鞘上用银丝勾勒着流云图案,“这是用天外陨铁打造的‘清霜’,削铁如泥。” 他将短剑轻轻放在她掌心,触到她指尖的冰凉,“路上若有危险......”
“苏御。” 萧嫣突然将短剑推回去,眼中泛起泪光,倒映着跳跃的烛火,“我不想再碰兵器,不想再与任何争斗有关。” 她从怀中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几枚形状奇特的石头,有的泛着孔雀蓝的幽光,有的嵌着细密如蛛网的纹路,“这是我这些日子在城郊捡的,每一块都有独特的纹路。”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向往,仿佛己经看见远方的山川湖海,“我想亲眼去看看,昆仑的玉石是不是真如传说般温润,南海的贝壳能折射出多少种颜色。”
窗外的雪下得更急了,寒风呼啸着拍打着窗棂,将冰棱在玻璃上刻出狰狞的纹路。苏御望着她被火光映红的侧脸,突然想起初见时,她白衣胜雪,剑光如虹,在桃花纷飞的庭院里,眼中满是对江湖的憧憬。而如今,权力的阴影却让她这般疲惫,眼角添了细纹,嘴角不再上扬。“好。” 他艰难地吐出这个字,伸手将她发间的雪粒拂去,指尖残留的温度转瞬即逝,“我让人准备马车,明日寅时......”
“不必。” 萧嫣后退半步,与他拉开距离,狐裘上的铃铛发出细碎的哀鸣。她转身走向门口,却在门槛处顿住,月光从门缝里挤进来,在她身上镀了层冷霜,“苏御,若有一觉得累了,就抬头看看星空。我们曾说过,北斗所指,便是归途。” 话音未落,她己推门而出,只留下满地摇晃的烛影。
一夜无眠。寅时的梆子声穿透雪幕传来时,苏御站在武学院的大门前,石狮子的鬃毛上垂着冰棱。萧嫣背着简单的行囊,一袭白衣在风雪中猎猎作响,宛如一只即将远行的孤鹤。她的脚印在雪地上蜿蜒,却在院门口突然消失 —— 她没有回头,只是举起手轻轻挥了挥,便踏入了茫茫雪原,身影很快被翻涌的雪雾吞噬。
他弯腰拾起她遗落的狐裘,柔软的皮毛还带着她的温度,恍惚间似乎闻到若有若无的梅花香。寒风卷起几片雪花,落在他的肩头,恍惚间,他仿佛又看见她倚在观星台上,笑着问他:“你说,这世上真有世外桃源吗?” 那时她发间簪着的玉簪,还在他的百宝箱最底层沉睡着。
此后的日子里,青州城依旧忙碌。冷轩每日在演武场操练弟子,喊杀声震落檐角积雪;林小棠带队侦查皇室动向,夜行衣常被露水浸透;墨羽在机关阁中不断改良武器,齿轮转动声昼夜不息。可苏御的书房里,那盏为萧嫣留的灯,却再没熄灭过。他时常坐在窗前,望着夜空中的北斗七星,想起她离去时的背影,心中满是苦涩与牵挂,着案头她留下的石头,在烛火下反复端详。
有时,暗星队会传来一些消息。有人说在江南的画舫上,见过一位白衣女子,她静静地听着船夫唱曲,眼中满是宁静,腰间系着的丝绦随风轻摆;也有人说在西域的沙漠中,遇见一位独自前行的旅人,她弯腰拾起一枚沙砾,就像拾起整个世界,发间别着的银铃铛与驼铃声应和。每一个消息,都让苏御的心泛起涟漪,既为她的平安感到欣慰,又因不能陪在她身边而遗憾,只能将思念写成信,却不知该寄往何方。
春去秋来,花开花落。苏御带领众人与皇室的对抗愈发激烈,每一场战斗,他都拼尽全力,剑上的缺口越来越多,白发也悄悄爬上鬓角。每当夜深人静,他便会取出萧嫣留下的石头,细细端详。那些石头上的纹路,仿佛是她写下的密语,诉说着远方的故事。月光透过窗棂洒在石上,恍惚间,他仿佛看见她在雪山之巅对他微笑,在大漠孤烟下向他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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