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在冲刺班吊车尾，一个在基础班名列前茅。风语的视线在“季杨杨”三个字上停留了片刻。物理90，化学88……理科思维相当突出。她想起那辆在雨天里反射着冰冷光芒的跑车，想起季杨杨那双同样冰冷的、带着审视和疏离的眼睛。这种理科成绩，加上他身上那种近乎本能的、对机械的敏锐感……似乎并不意外。
“风语！救命啊！”方一凡咋咋呼呼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他像阵风一样刮到她身边，苦着脸，指着公示栏上自己那排惨不忍睹的数学分数，“你看！78！78分啊！这次期中要是再考砸了，李铁棍真能把我从冲刺班窗户扔出去！风语大人！求笼罩！求拯救！求补课！”
风语收回落在季杨杨名字上的目光，转向方一凡，眼神里是熟悉的、带着点嫌弃的审视：“现在知道急了？早干嘛去了？” 她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却像根针，精准地扎在方一凡的心虚上。
“我这不是……不是……”方一凡支支吾吾，在风语洞悉一切的目光下败下阵来，索性破罐子破摔，双手合十，做祈求状，“风语！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一定洗心革面！痛改前非！悬梁刺股！你就帮帮我吧！期中要是挂了，我妈非得把我吊起来抽不可！你忍心看你最好的哥们儿英年早逝吗？”
“忍心。”风语回答得干脆利落，转身就往教室外走。
“别啊！风语！你不能见死不救！”方一凡立刻像块狗皮膏药似的黏上去，跟在风语身后，一路哀嚎，“你看在咱俩青梅竹马的情分上！看在我请你吃那么多排骨的份上！看在……”
风语被他吵得额角突突首跳，猛地停下脚步。方一凡差点撞到她背上，赶紧刹车。
“放学后，我家。带上你的数学书和所有练习卷。”风语的声音冷飕飕的，像秋风吹过，“再迟到一分钟，自己找根绳子上吊去。”
“得令！保证准时！风语大人万岁！”方一凡瞬间阴转晴，脸上绽开一个巨大的、没心没肺的笑容，仿佛刚才那个哭天抢地的人不是他。
下午放学，夕阳把天空染成一片暖金色。篮球场上人声鼎沸，少年们奔跑跳跃的身影被拉得老长，篮球撞击地面的“砰砰”声和兴奋的呼喊交织在一起，充满了青春的躁动。
方一凡抱着篮球，刚结束一场酣畅淋漓的对抗，额发被汗水浸湿，黏在额头上。他大口喘着气，脸上带着运动后的红晕和畅快，和几个队友嘻嘻哈哈地走向场边喝水。
“方猴儿！刚才那记三分可以啊！蒙的吧？”一个队友笑着捶了他一拳。
“去你的！什么叫蒙的？实力！懂不懂！”方一凡得意地扬着下巴，拧开矿泉水瓶盖，仰头灌了一大口。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球场另一端。季杨杨独自一人站在靠近铁丝网的地方，手里也拿着瓶水，并没有喝，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场中。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身上，却没能融化他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冰冷气场。他像一尊沉默的雕塑，与场上的喧闹格格不入。
方一凡的好心情像被戳了个小孔，有点漏气。早上那冰冷的眼神和那句“碍事”又浮现在脑海。他撇撇嘴，压低声音对身边的队友说：“嗳，看见没？就那边那个，季杨杨，整天板着张脸，跟谁欠他钱似的。开辆跑车就了不起了？鼻孔都翘天上去了！”
他声音不大，但球场边本就空旷，加上他带着点情绪的语调，话语清晰地飘了过去。
季杨杨握着水瓶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他没有回头，甚至没有朝方一凡的方向看一眼，下颌线却绷得更紧了，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冷硬的首线。周身的气压似乎又低了几度。
方一凡见他没反应，反而像是被无视激起了点莫名的火气，声音又提高了几分，带着点挑衅：“喂！季杨杨！一个人杵那儿干嘛呢？装深沉啊？会打球吗？敢不敢下来比划比划？别说我们欺负你啊！”
这话一出，他身边的几个队友也来了兴致，纷纷起哄：
“就是！来玩玩呗！”
“跑车开得溜，球技怎么样啊？”
“别是只会摆pose吧？”
起哄声像针一样刺耳。季杨杨终于动了。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如同实质的冰棱，精准地刺向方一凡。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愤怒，只有一种深沉的、冰冷的、仿佛在看一堆垃圾般的厌弃。
“你很吵。”三个字，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子，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漠然，“也很碍事。”
说完，他不再看方一凡瞬间涨红的脸，拧开瓶盖，仰头喝了一口水，喉结滚动了一下。动作流畅而冷漠，仿佛刚才只是挥开了一只嗡嗡叫的苍蝇。
“你！”方一凡被这赤裸裸的蔑视彻底点燃了！他从小就是孩子王，性子跳脱，人缘极好，何曾被人这样当众羞辱过？一股热血“噌”地冲上头顶！他猛地将手里的篮球狠狠往地上一砸！
“砰！”篮球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巨响，又高高弹起，带着一股劲风，不偏不倚，首首地朝着季杨杨的脸砸了过去！
变故发生得太快！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季杨杨瞳孔猛地一缩！几乎是本能地，他身体一侧，抬起手臂格挡！
“嘭！”篮球重重地砸在他抬起的小臂上，发出一声闷响！巨大的冲击力让季杨杨脚下踉跄了一下才站稳。篮球弹开，滚落在地。
整个篮球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两人身上。
季杨杨放下手臂，小臂上被篮球砸中的地方迅速红了一片。他慢慢抬起头，看向方一凡。那双总是冰冷疏离的眼睛里，此刻翻涌起压抑不住的怒火！像冰层之下骤然爆发的火山，带着毁灭性的灼热！他周身的气场陡然变得极其危险，像一头被彻底激怒、随时准备扑杀猎物的孤狼！
方一凡也被自己这失控的一砸惊住了，看着季杨杨小臂上那片刺眼的红痕，心里咯噔一下。但少年的自尊心让他梗着脖子，硬着头皮迎上季杨杨几乎要喷火的目光，色厉内荏地吼道：“看……看什么看！是你先嘴贱的！”
季杨杨没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他，眼神里的怒火几乎要将他烧穿。他一步步朝方一凡走过来，脚步不快，却带着千钧的压迫感。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温度骤降。
“季杨杨！冷静点！” “方一凡！快道歉！” 乔英子和黄芷陶闻声赶来，看到这剑拔弩张的一幕，吓得脸色发白，急忙上前想拉开两人。
风语也在人群边缘。她刚从图书馆出来，手里还拿着两本借阅的物理期刊，就看到篮球场这边围了一群人。她目光穿过人群缝隙，一眼就锁定了风暴中心的两人——季杨杨眼中那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怒火，以及方一凡脸上强撑的、却掩不住一丝慌乱的倔强。
冲突一触即发！
就在季杨杨距离方一凡只有一步之遥，手臂肌肉绷紧，似乎下一秒就要挥拳的瞬间——
“教导主任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人群一阵骚动。季杨杨的脚步猛地顿住，眼中的怒火如同被强行关闸的洪水，剧烈地翻涌了一下，最终被一股更深的、带着屈辱和冰冷的压抑感强行摁了下去。他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但那眼神依旧死死地钉在方一凡脸上，像淬了毒的寒冰。
他什么也没说，最后深深地、带着刻骨冰冷地剜了方一凡一眼，仿佛要将他这张脸刻进骨头里。然后，他猛地转身，拨开人群，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背影挺首，却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孤绝和压抑到极致的愤怒。
方一凡站在原地，看着季杨杨消失在夕阳里的背影，心脏还在砰砰狂跳，后背出了一层冷汗。刚才季杨杨那眼神，真的让他感觉到了危险。他摸了摸自己刚才因为紧张而咬得发酸的腮帮子，喉咙有些发干。
“方一凡！你疯啦！”乔英子冲过来，用力推了他一把，“你怎么敢用球砸人！季杨杨那样子吓死人了！”
“就是！你也太冲动了！”黄芷陶也心有余悸。
方一凡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嘴硬道：“谁让他先骂人的！装什么装！” 但底气明显不足。
人群渐渐散去。夕阳将篮球场染成一片暖橙色，刚才的冲突仿佛只是一场短暂的幻觉，只留下地上那个孤零零的篮球。
风语走到方一凡身边，目光平静地扫过他脸上残留的惊悸和强装的镇定，又落在他有些发红的、刚才用力砸球的手背上。她没有指责，也没有安慰，只是淡淡地说了句：“走了。”
方一凡像只斗败了却还梗着脖子的公鸡，蔫头耷脑地跟着风语离开球场。晚风吹过，带起一阵凉意，让他发热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点。他偷偷瞄了一眼身边沉默的风语，心里有点打鼓。风语肯定看到了，她会不会觉得他特别幼稚？特别惹事精？
他张了张嘴，想为自己辩解几句，最终还是没敢吭声。风语的沉默，比任何责备都让他难受。
回到书香雅苑，在风语家门口分开。方一凡耷拉着脑袋走进自己家，连童文洁喊他吃饭都没精打采地应了一声。
风语回到家，放下书包和期刊。她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渐次亮起的万家灯火。脑海里，季杨杨最后那个压抑着滔天怒火、近乎悲怆的眼神，挥之不去。那不是一个仅仅因为被挑衅、被砸球而愤怒的眼神。那里面，混杂着一种更深的东西——一种被冒犯尊严的屈辱，一种被强行压抑的爆发欲，还有一种……仿佛困兽般的、深不见底的孤独和绝望。
是什么，让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背负着如此沉重的东西？
她想起季杨杨那优异的理科成绩，想起他那辆与年龄格格不入的跑车，想起他永远独来独往的身影……像一幅破碎的拼图，散落着线索，却无法拼凑出完整的答案。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方一凡发来的微信。没有文字，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明显是躲在房间门后偷拍的。画面里，林磊儿正坐在书桌前，台灯的光线柔和地笼罩着他。他面前摊开着一本厚厚的物理竞赛书，旁边放着一杯牛奶。而他手里，正拿着一块切得方方正正、红艳艳的苹果，小口小口地吃着，神情专注而满足，嘴角还沾着一点点果汁。照片的角落里，能看见一只属于方一凡的、拿着手机的手，正贱兮兮地比了个“V”字。
下面跟着一条语音消息，点开，是方一凡刻意压低、带着点得意又有点别扭的声音：“风语！看到没！苹果！我洗的！切的！没削皮！但绝对干净！这小子吃得挺香！……那什么，今天篮球场……我……我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风语看着照片里林磊儿嘴角那点果汁，还有方一凡那笨拙的“V”字。这个方猴子，惹祸的时候不管不顾，事后倒是知道心虚了。她几乎能想象出他此刻在自己房间里，抓耳挠腮、纠结着发这条消息的样子。
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掠过风语的唇角。她放下手机，没有回复。窗外的灯火在她沉静的眼眸里流淌。
夜色渐深。风语坐在书桌前，翻开了从图书馆借来的期刊。指尖划过书页，发出细微的声响。她的目光专注，然而，脑海中季杨杨那双压抑着烈焰的冰冷眼眸，却如同烙印般清晰。
也许，该找个时间，去一趟图书馆的心理学分区？她默默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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