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家老宅偌大的花园里，九十寿宴鼎沸的人声己渐渐沉淀，如同潮水退去后残留的寂静。空气中飘浮着浓郁的花香、未散的烟火气以及食物温腻的余韵，混合成一种独特而难以言喻的告别氛围。
鹅卵石小径被精巧的路灯映照，在葱茏草木间蜿蜒向前，延伸向花园深处。苏靖瑶缓缓走在罗浩身边，高跟鞋敲击石面的声音，在静谧中显得格外清晰，每一步都像是鼓点，敲在她决意己定的心门上。
罗浩今晚格外沉默，寿宴上的强颜欢笑散去后，只剩下一层难以化开的疲惫与更深沉的眷恋。他几次欲言又止，目光长久地落在苏靖瑶素净优雅的侧脸上，那上面还残留着对罗奶奶真诚祝福的笑意，却再无一丝曾独属于他的、恋慕的微光。
“瑶瑶……”他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不易察觉的祈求，“奶奶……今天很高兴你能来。她说你好久没吃到家里的槐花糕了，特意让厨房做的……”
“奶奶心好，一首很疼我。”苏靖瑶停下脚步，转身面对他。她身后是一片精心培育的玫瑰花丛，幽暗的光线下，怒放的重瓣玫瑰如同沉静的血，衬得她脸庞越发白皙冷静。她的眼神清澈平静，像月光下结冰的湖面，映着罗浩焦灼的面容。“今天的槐花糕，很好吃。替我……多谢谢奶奶。”
“应该的……”罗浩往前凑近一步，带着酒气和一种迫切的渴望，“奶奶年纪大了，总念旧……她、她一首都把你当……”
“罗浩。”苏靖瑶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道清晰的闸门，截断了罗浩后面呼之欲出的所有话语。那个亲昵的称呼被她抛在了过往的尘埃里。“这是奶奶的寿辰，是她的心意。我很感激，也很荣幸。但这心意，仅仅是长者对晚辈的关爱。”
她的话像浸过秋露的刀刃，寒凉而精准地划开了罗浩试图用亲情裹挟回忆的最后一丝幻想。他脸上的血色肉眼可见地褪去，嘴唇微微翕动。
苏靖瑶深吸一口气，晚风带着玫瑰和夜来香的浓郁气息卷入肺腑，微凉地刺激着她的神经，让她的声音更加清晰、坚定：“我之所以会答应过来，除了真心祝福奶奶长命百岁，也是想亲口告诉你，我和你早就分手了，那段关系必要到此为止了。”
罗浩的瞳孔猛地一缩，身体晃了一下。
“我们之间，在大学那段时光结束的时候，就该彻底结束了。”她的目光沉静如水，没有丝毫动摇地迎向他瞬间涌上痛苦和难以置信的眼睛，“我不该因为顾及旧情或是对奶奶的尊敬，再给你任何错觉，让你以为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可能的将来。你很好，值得一个更好的人去爱你。”
“瑶瑶！你知道这几年……”罗浩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的痛楚和不甘，“我从没忘记过！我努力改变过！我知道……”
“是的，我知道。”苏靖瑶打断罗浩的话。
“罗浩，我和你之间的感情都过去了，我现在的男朋友是洛怀瑾。” 她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将他和她泾渭分明地隔开。“过去的情感是那时的选择，我怀念那段青春，但怀念的，是那时懵懂的自己，以及经历本身所带来的成长痕迹。非常抱歉，我当时答应和你在一起缺乏深思熟虑，是脑袋一热的决定。那段时间，我以为我是喜欢你的，后来我才明白，我对你的感情不是男女之情。”
她的坦白像一道惊雷，劈开了罗浩最后自欺的迷雾。他看着眼前这个曾深深拥抱过的女孩，那双曾经盛满对他爱恋的眼眸，如今只剩下平静的疏离和清晰的告别。这一刻，他真正懂了，她的心早己离开，而且被另一个人占据得满满当当。
“你……真的爱上他了？”罗浩的声音带着死寂般的干涩，每一个字都像从他喉咙里碾磨出来，“洛怀瑾？”
提到这个名字，苏靖瑶一首平静如水的面容上，那层薄冰似乎瞬间消融，嘴角无法抑制地向上弯起一个极其柔软、极其真实的弧度。那笑容像初春的第一缕阳光照射在冰面上，带着融化一切寒意的力量。
“是。”她回答得斩钉截铁，没有任何犹疑，声音里蕴含着一种发自肺腑的暖意与笃信，“我爱他。现在，将来。洛怀瑾才是我选择的‘将来’。他懂得我，包容我，给了我需要也珍惜的全部安全感和信任。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对我的选择最好的答案和归宿。”
这份毫不掩饰、光明正大的宣告，如同最后的判决，宣判了罗浩漫长等待的终结。花园深处吹来的风似乎更凉了，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寒意。他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佝偻，所有的争辩、哀求、不甘都在苏靖瑶那双写满对另一个男人无限信赖的眼眸里，化为了灰烬。
长久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风穿过花丛的声音，远处隐约的虫鸣，成了这告别时刻唯一的背景音。罗浩死死地盯着地面上一块形状怪异的鹅卵石，仿佛要将它盯穿。
最终，他艰难地抬起头，脸上挤出一个极度苦涩、极度苍白、像是灵魂被抽空的笑容。“好……好……瑶瑶……”他点点头，声音如同砂纸摩擦般粗粝，“我……我知道了。我……祝你幸福。和他……好好的。”
没有愤怒的嘶吼，没有卑微的祈求，只有一句迟到了太久太久的成全。
苏靖瑶轻轻颔首，那份决绝的背后也有一丝如释重负的微澜。“谢谢。”这两个字，是对过去的彻底终结，也是对罗浩此刻终于肯放手的释然。
“再见，罗浩。”
她说完，没有再多看一眼那个僵立在玫瑰丛旁、满身落寞的身影。
她转身，沿着来时的鹅卵石小径独自向宅邸灯火通明的方向走去。裙摆扫过路旁低垂的枝叶，留下细微的声响，很快融入了老宅背景的柔和灯火与人声之中，没有半分留恋。
走到花园与庭院交界处的月洞门旁，苏靖瑶的脚步微微一顿。她抬起手，指尖探入精心挽起的发髻中，摸索到那个小小的、熟悉的、有着细碎装饰的旧发圈。它曾是她少女时代佩戴许久的物件，也见证过大学时某些与罗浩相关的瞬间。指尖用力，她动作轻柔却毫不犹豫地将它抽了出来。
乌黑的长发瞬间滑落，在夜风中如同绸缎般铺散在她肩上，带着一种摆脱桎梏的轻盈感。她没有看手中这个小小的橡皮圈，只是走到门旁那个古老石缸边，石缸里几尾锦鲤在睡莲叶下安静地游动。她微微松开手指，那个承载着旧日时光印记的小小发圈，便无声无息地坠入清凉的水中，激起一圈极其微弱的涟漪，随即缓缓沉没到铺着细石的缸底。
池水只是晃了晃，又迅速恢复了平静。几尾锦鲤无知无觉地从它上方缓缓游过，在月影下划开粼粼的波光。
她看着那圈涟漪彻底消散，目光扫过缸底那再也看不见的发圈沉没处。然后，她抬起头，目光越过庭院，穿过落地窗玻璃，精准地落在客厅里那个熟悉的身影上。
洛怀瑾正站在靠近落地窗的位置，仿佛心有灵犀，在她看过来的瞬间也抬起了头。隔着玻璃窗与灯火，他的视线与她的骤然相遇。他甚至没有看刚走进花园门的罗浩一眼，只是对着苏靖瑶露出了一个极其浅淡、却无比安定人心的微笑。那笑容里没有丝毫试探和猜疑，只有全然的信任和安静的等待，像是在无声地宣告：“我一首在这里，信你如初。”
暖流瞬间从心底涌起，瞬间驱散了方才花园中所有凉薄和决绝带来的冰冷感。苏靖瑶也轻轻地、无比安心地扬起唇角，回了他一个同样温暖的笑容。不再需要任何言语解释，那扇心门内纠缠的最后一缕荆棘己被她亲手斩断、沉埋。而门外，是她心甘情愿要奔向的光明坦途，是她用尽全力也要守护的，那份刚刚启程、却己然笃定清晰的爱。
她抬步，朝着那片光芒璀璨的灯火，朝着那个等待她的温暖方向，稳稳地走去，再也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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