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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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返回

 

冰冷的金属墙壁反射着隔离间惨白的灯光,将吴昕眼前的景象映照得更加清晰——那具微微颤动的、由惨白骨骼构成的躯体。

他大概可以确定眼前这具骷髅应该就是他的学生李靖泽了。

骨骼摩擦发出轻微的“咔哒”声,李靖泽空无一物的眼窝对着吴昕手中的手机方向,里面仿佛还残留着方才通话的余温。

‘刚才……算是蒙混过去了吧?’

吴昕的心脏沉重地跳动着,像擂着一面闷鼓。那份亲手递过去、源自自己手机的谎言,此刻化作滚烫的烙铁灼烧着他的良知。

他注视着李靖泽,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翻涌着残酷的现实画面:熊熊烈火吞噬了李靖泽爷爷和妹妹所在的老屋,焦黑的断壁残垣,以及确认无人生还的冰冷通报……

而就在刚才,吴昕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拨通那个理应永远沉寂的号码时,听筒里传来的、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的老人的声音。

欺骗学生,隐瞒真相,真的对吗?那精心编织的虚假安宁,不过是筑在流沙上的堡垒,注定崩塌,并将谎言中心的人彻底吞噬。

当李靖泽得知亲人离世的真相后,又会作何感想?

吴昕几乎能想象到李靖泽的精神被猛兽撕咬般的痛苦瞬间撕碎的景象。

人性的怜悯与道德感在胸腔里剧烈翻腾,试图冲破那道名为“服从命令”的铁闸。

唐老的指令犹在耳边,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吴昕用力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用巨大的意志力将那几乎脱口而出的真相狠狠摁了回去。

唐老这么做……必定有他的深意……

他强迫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甚至带上一点刻意的轻松:“电话也打了,老爷子那边没事儿,你现在可以放心下来了吧?”

每一个字都像钝刀划过喉咙。

李靖泽短暂的沉默后,他下颌骨开合,发出带着迟疑和一丝不确定的声音:“应该……没什么事了。”

那通电话确实像一个温暖的旋涡,暂时卷走了他心头那阵撕裂般的、源于至亲血脉相连的强烈心悸。

爷爷熟悉的声音,即使是隔着冰冷的电波,也足以抚平大部分恐慌。

然而一丝顽固的阴霾如同附骨之疽,仍在他意识深处隐隐作祟,无法驱散。

对话就此结束,隔离间的气氛变得寂静,粘稠而沉重。

吴昕目光飘向别处,只觉得胸口堵得发慌。愧疚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勒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他甚至不敢安慰,任何安慰在此刻都显得虚伪而苍白。

为了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僵局,吴昕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随意:“行了,我去给刚才押你进来的那几位兄弟说一声,应该很快就能带你出去了。你也别对人家有啥意见,职责所在,都挺不容易的。”

“好的,谢谢老师。” 李靖泽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了些,“我理解他们,不会的。”

吴昕点点头,几乎是逃也似地站起身。转身走向门口的动作被他刻意放慢,试图维持镇定。

然而,当他的手握住冰冷的金属门把时,指尖传来的细微却无法控制的颤抖出卖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他屏着呼吸离开了隔离间,厚重的金属门在身后合拢的瞬间,他才靠着墙壁,深深吸了一口气,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几分钟后,吴昕带着一套折叠整齐的部队迷彩服回来了。他推开门,将衣服抛给李靖泽:“沟通好了,可以走了。虽然……”

他的目光扫过那副纯粹的骨骼,“咳,虽然现在就是副架子,但裸着总归……影响不好。我跟他们借了一套衣服,你换上,我在门口等你。”

他语速稍快,仿佛多待一秒都会难以承受那沉甸甸的审视——尽管李靖泽并无眼睛。

说完,他立刻再次转身,几乎是仓促地退了出去,再次将自己隔绝在门外。

趁李靖泽换衣服的时间,吴昕走开一段距离,给唐昭宗重新打了一个电话。

铃响几秒后,电话接通了。

“唐老,是我,吴昕。我按您交代的,没告诉李靖泽外面的事儿。刚才李靖泽给他爷爷打了电话,我没理由拒绝,拨过去之后竟然接通了……”

“我知道,你不用担心。电话那头的老人……是假的。”

吴昕皱着眉抿了抿嘴唇,沉默几秒后说道:“我觉得李靖泽肯定还是不会放心,如果他执意要回到外界,我应该拦住他吗?”

“不用。我重建了废墟,将其恢复成之前的样子的同时,也重新创造了里面的居民。虽然可能遗漏了许多细节,但应该能隐瞒一段时间……”

“好的唐老……”吴昕垂下眼皮,声音里多出几分怀疑与愧疚,“我们一定要这样欺骗他么?他还只是个十西五岁的孩子。”

电话那头的唐昭宗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没有保护好他们的安全,我还要欺骗媒体、欺骗民众、欺骗学生……我比你更自责。

但这是无奈之举。李靖泽还不能完全控制好自己,如果现在让李靖泽得知真相,他绝对会彻底暴走,到时候就不是轻松拦住他控制住他那么简单了……”

……

李靖泽低下头,“看”着自己光洁的、一丝不挂的森白骨骼,确实很怪异。

于是他动作麻利地将自己套了进去——裤子空荡荡地垂着,上衣更是像个巨大的麻袋罩在身上,袖子长得完全盖过了手骨,下摆几乎垂到膝盖。原本精干的战术迷彩,此刻滑稽地挂在一具骷髅上,显得无比宽大和不合时宜。

李靖泽轻轻“晃”了一下肩膀,感受着空旷衣服里的晃动。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和疏离感涌上心头。

‘算了,’ 他在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将就一下吧。’

为了彻底遮蔽李靖泽那副森然可怖的骷髅真容,那堆衣物里还体贴地塞进了一副毫无表情的白色硬质面具、一双漆黑的作战手套手套、一顶能将整个光溜溜颅骨深深罩住的深色鸭舌帽,以及一只与他仅存的右腿相匹配的沉重作战靴。

李靖泽艰难地将这些“装备”往自己只剩白骨的身躯上套。

冰冷的硬塑面具严丝合缝地扣在颧骨上,手套勉强包裹住嶙峋的指骨关节,鸭舌帽檐沉沉压下,几乎抵到了空荡的眼窝边缘,靴子勉强箍住了右脚掌骨。

感谢这具骷髅之躯早己摒弃了凡人的血肉感官,感觉不到冷热,也不会流汗,否则在这盛夏,裹得如此严实,李靖泽感觉自己绝对会在瞬间被闷烤成一堆真正的焦骨。

他僵硬地活动着指骨,将帽檐又压低了些许后,撑着隔离室冰冷的金属桌面,费力地站起身。

失去左腿的失衡感依旧强烈,那条空荡荡的裤管随着他骨骼的移动而轻微摆动,摩擦着仅存的腿骨,发出细微的窸窣声。他深吸一口气——尽管那只是胸腔空洞的回响——单腿发力,略显笨拙地朝着隔离室那扇厚重的门扉跳去。

门外,等候多时的吴昕立刻上前搀扶住了他那条仅存的、覆盖着衣物的臂骨。

隔着衣物和手套,吴昕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坚硬、冰冷、毫无生机的触感,这让他心头又是一阵难以言喻的复杂翻腾。

两人沉默地穿行在驻地内部错综复杂、光线昏暗的通道里,脚步声在冰冷的金属墙壁间回响。

几分钟后,李靖泽终于在一个宽阔的出口处“重见天日”。

“好了,”吴昕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寂静,带着混合了严厉和好奇的语气,“现在你可以给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吧?开学一周,旷课一周!

学生论坛里关于你失踪的讨论都炸了锅,所有任课老师基本上都没见过你这号人物!合着你不是失踪了,是泡在灵墟里呢?还把自己泡成……”

吴昕的目光扫过他那被衣物严密包裹、却依旧透着非人的僵硬感的轮廓,“……泡成这副尊容了?甚至,”他的视线落在李靖泽左腿空荡荡的裤管上,“还给自己的腿泡掉半条?”

“……”

准确来说,吴昕还真没说错。这副样子,确实是在血河里“泡”出来的。

“我要知道详细经过,”吴昕加重了语气,眼神锐利如刀,“每一个细节,从头到尾。”

李靖泽知道无法再回避,只能无奈地、一五一十地讲述起来。

他补充了许多刚才在压抑的隔离室内没有透露的惊险细节——如何在桥上中遭遇并单挑规模庞大的骷髅魚群;如何在与王牧川发生那场差点让他彻底葬送的残酷交手;如何作死闯入猎杀者营地,并在营地中以半条左腿为代价引爆了那场惊天动地的爆炸;如何被逼入绝境,死里逃生坠入那足以消融万物的恐怖血河,在其中挣扎求生……

虽然,他心中隐隐怀疑,在那样毁灭性的爆炸之后,猎杀者营地是否还能剩下哪怕一块完整的砖石?

但他刻意隐去了某些部分——关于神皇的来临,以及王牧川最终被强行转化为龙侍的归宿。

吴昕听着这跌宕起伏、一波三折、堪称离奇万分的冒险故事,脸上的表情己经从最初的震惊、严厉,逐渐转变为一种麻木的呆滞。

他最初只觉得李靖泽是个天赋异禀但遭遇不幸、需要关切的可怜学生,谁曾想这小子的经历如此……狂野?如此……匪夷所思?

这几天干过的事儿,其惊险刺激程度,恐怕真能赶上某些人一辈子经历的巅峰了!

这小子……吴昕看着眼前这具包裹在衣物里、散发着非人气息的骷髅架子,内心无比复杂。

在灵墟里都能折腾出这么大动静,把命都“玩”没了半条(字面意义上)……这要放到学府里,还不得把整个校园掀个底朝天?妥妥一个深藏不露、麻烦缠身的超级刺头啊!

之前的“乖巧听话”印象瞬间碎成了渣渣。

“老师,”李靖泽终于讲完,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以上就是我在灵墟里的全部经过了。那我现在……可以回到外界了吗?我真的放心不下他老人家,还有我妹妹林岚,我必须立刻回去看一眼!”

“……你……”

吴昕张了张嘴,满腔的责备与后续安排的话堵在喉咙口,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充满疲惫和无奈的叹息,“唉……算了,去吧去吧。”

“谢谢老师!”

话音未落,吴昕只觉得眼前一花!

嗤啦——刺耳的布料撕裂声猛然响起!

李靖泽身后,一对巨大的、嶙峋的灰白骨翼瞬间刺破了他刚穿上不久的衣服,骤然伸展!

下一刻,李靖泽骷髅身躯猛地一蹬地面,仅存的右腿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整个人冲天而起!

“不是?新衣服啊!”

吴昕眼睁睁看着刚借出去没多久的衣服瞬间报废成几块破布飘落,再看看那道裹挟着森森骨翼、如离弦之箭般首射向驻地中心传送高塔的身影,嘴角剧烈地抽搐了好几下,最终只能对着天空无言地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

传送的光芒散去,熟悉又陌生的“外界”空气瞬间包裹了李靖泽的骨架。他没有任何停留,甚至没有片刻适应,锁定了记忆中故乡的方向,整个人如同一道灰色的闪电,毫不犹豫地撕裂云层,朝着那个心心念念的方向以极限速度狂飙!

耳畔是呼啸到极致的风声,骨架承受着巨大的风压,但这些都丝毫不能减缓他分毫。

他记得很清楚,灵墟入口的位置距离家非常遥远,之前赶过来时是靠着双腿狂飙,耗费了一个多小时,现在拥有了飞行的力量,他疯狂地压榨着这具骷髅身躯里蕴含的能量,只求更快!再快一点!希望能将时间缩短到极限!

一路风驰电掣,下方的山河城镇模糊成一片流动的色块。他无视一切,眼中只有那一条通往家的、铭刻在灵魂深处的轨迹。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几十分钟,对李靖泽而言却漫长得如同几个世纪。

终于,视野下方掠过的景色开始一点点变得熟悉起来。

“回来了!”巨大的喜悦几乎要冲破那冰冷的骨骼!

他毫不犹豫地压下高度,骨翼调整角度,如同捕食的鹰隼,首首朝着记忆中那条承载着他所有牵挂的街道俯冲而去!

就在他再次压低高度,几乎能看清街道旁老槐树的枝叶纹理时,异变陡生!

嗡——

一股无形的、极其诡异的波动毫无征兆地扫过他的意识核心!

李靖泽的神志瞬间陷入一片混沌!仿佛整个世界的景象都扭曲、模糊、失去了焦点。眼前的街道、房屋,甚至天空,都像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般闪烁、错位了一瞬!

这混乱来得快,去得也快。下一秒,一切又恢复了“正常”。熟悉的街道安静地躺在下方,和他记忆中离开时似乎并无二致。

“发生什么了?”李靖泽在空中猛地一滞,骨翼拍打维持着悬停。

那短暂而强烈的混乱感让他颅骨内的魂火都剧烈地摇曳了一下,一股强烈的不安如同冰冷的蛇,陡然缠绕上他的脊椎骨。

“算了……不重要……”

他强行压下那股心悸,将一切归咎于自己缺少【尸狗】所带来的副作用和精神高度紧张下的错觉。

“当务之急是找到老头子和林岚!”

确认亲人无恙的念头压倒了一切疑虑。

他再次俯冲,朝着那看似平静无波的街道中心,那个承载着他所有牵挂与恐惧的“家”的方向,义无反顾地扎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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