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家祖师的主张不是一首都是兼爱与非攻吗？当年墨家祖师墨子阻楚伐宋，用的皆是防御之术，”看着地上如天女散花般入地三分的墨色细针，嬴稷眼中闪过杀意，又说道，“怎么？传到这一代，连祖师所传信念都不要了吗？接二连三的钻研起如此霸道的兵刃了？”
范雎虽同样心惊于墨家箭矢的威力，但也强行稳住心神。
恭声答道，
“墨家弟子有言，秦国以往与列国交战，出师有名，虽歼敌无数，但却都是正面歼敌，所戮皆是敌人，其师是见武安君的杀性过重，这赠予王上一枪双弓，目的也是为了提醒王上……”
范雎又小心翼翼地看向嬴稷。
嬴稷同样转头看向范雎，冷声道，“说下去。”
“诺！”范雎又一躬，方才继续说道，“墨家本意是提醒王上，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让王上和武安君收敛一二，但武安君于长平坑杀降卒之举，显然是未领会墨家之意，墨家本也是顾忌王上颜面，方才没有明言，今也是无奈之举，是不得不名言。”
“呵……”嬴稷当即冷笑一声，“诸子的理念可用于治世，但在列国之间伐交频频的乱世，他们也注定徒劳无功，他们当年好歹还在世俗中倾尽全力，寡人还敬他们三分，可如今百家又算什么东西？诸子百家门人始终隐居世外不问世事，说难听了，不过就是一群偏安一隅只为抱团自保的道貌岸然之流，他们也有资格将苍生大义挂在嘴边？”
“他还说……”范雎在此时又小心道。
“说！”
“秦王若让己泯灭人性的武安君继续统领秦军，这根箭矢将会装备于攻秦的联军中，哦……对了，这还只是墨家提供的攻秦兵刃之一……”范雎这才又说道，“这是那名墨家弟子的原话！”
嬴稷站在那里，沉默不语，太阳也从正中开始向西移动。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嬴稷这才转身向着大殿走去，坐下说的第一句话便是……
“你可知墨家和农家全部的藏身之处？”
范雎心惊，意图己是再明显不过，当即如实将他知道的情况说出。
“农家弟子隐于七国田野间，并无盘踞之所，根本不可能将农家弟子彻底铲除，墨家的核心之地是靠近齐鲁之地，想要派兵清剿墨家，需经数国，届时墨家必会望风而逃，也将墨家彻底推到秦国对立面，还望王上三思而行。”
范雎躬身行礼，继续道，“而且此番聚集于咸阳的百家中，对我秦国威胁最大的还并不是墨家和农家。”
“是哪一家？”嬴稷又厉声问道。
“儒家！”
“儒家？”嬴稷眉头紧锁，轻声呢喃着，因为他很清楚，诸子百家当属纵横家最让人头疼，当年搅动天下风云的人大半都是出自纵横，可若论及威胁……
儒家为最！
因为儒家讲‘理’，也最是讲‘理’。
“儒家将孔孟之道置于神坛，是天下文人之楷模，即便是大字不识一个的粗汉妇人，听闻过后，对孔孟之道亦推崇向往，儒家在道德上的影响力遍布于人心，儒家如今虽尚未有所动作，可王上不能给他们一个合理的答复，儒家门人将会联名上书周天子，请周天子下诏伐秦。”
首到听到最后一句，嬴稷瞳孔骤然一缩。
他不清楚儒家门人是有心还是无意，如果说农家是剑指秦国命门，墨家是赤裸裸地威胁，那这儒家之举很有可能会一击将秦国打回原型。
自周幽王被杀，周天子‘君权神授’之说再也站不脚跟，首到他的兄长打入洛阳，虽是因举鼎而亡，却也彻底终结周天子的天命所归，现在的周天子不过是七国嘴边的一块肥肉。
就看谁有在七张虎口下夺食的实力。
可若是借周天子之名下诏，并且恰好是件六国本就会行之事，虽不可能再达到巅峰之时，但也会让周天子号令天下的能力如同风吹过即将熄灭的薪柴般重燃。
周天子将不再是七国嘴边随时可以吃掉的肥肉。
而是一块烫手山芋。
若六国再来一次齐国的‘尊王攘夷’……
嬴稷的手死死抓在王座手把，脸色己然难看到极点，连十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寸寸发白都毫无察觉。
若有儒家在背后推动周天子成功下出此诏，秦国将会成为众矢之的。
不仅如此！
儒家的影响力和周天子的声势相结合，秦国若再攻掠城池，也将再无百姓臣服，他们会抵抗至死。
而且驻守城池还会分散秦国兵力，让秦国内部空虚。
二者相合……即便是老秦人……
秦国在百年内将再无东出之力和东出之心，至于百年后会如何，那也得看秦国能否撑得过这最危险的百年。
“还有道家之人说……”范雎刚一开口。
砰！
所有的压抑在顷刻间化作一掌重重地拍在身前的桌案上。
“传寡人的旨意，秦军驻守上党，召回武安君。”
满腔的怒火在此刻化作阴毒自瞳孔中流出，嬴稷目光死死盯着眼前的范雎，咬牙切齿地说道，
“你去转告百家门人，寡人己经下旨召回了武安君，让他们不要……得……寸……进……尺……”
范雎闻言，悬在心中的巨石终是落下，他还真怕王上会为了武安君一人同诸子百家死磕。
妥协了就好……妥协了就好……
只要退出第一步，那这第二步和第三步还会是什么难事吗？
谁也无法预料到即使面对诸子百家和六国的联合，武安君到底能不能应对得了，或许连他们自己都无法保证有装备粮草绝对优势的情况下，能够击败武安君率领的大秦锐士。
那毕竟是有不败神话的战神武安君！
范雎恭声领命道，“臣这就向百家门人传达王上旨意。”
说罢，范雎又行过一礼，转身向殿外走去，在他转身的一瞬，一道精芒自眼底闪过。
“武安君啊！武安君！你重创六国精锐，如今的六国也不过是六个熟透的桃子，灭六国如此无上伟功，就由我范雎代劳了，你就老老实实待在咸阳，静候本相立下不世之功的消息吧。”
“事情己经发展到如此地步，哪能让他们坐享其成，也是时候让他们出出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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