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
夏无且收回搭脉的两指，垂首跪在了嬴异人的身前。
见对方不开口，嬴异人淡淡说道，
“但说无妨！”
夏无且抬头看向了嬴异人，张了张嘴，数息后，只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轻声答道，
“回禀王上，此毒乃是出自我一位师叔之手。”
说着，嘴角逐渐浮出一抹苦笑。
在韩、赵、魏三家分晋前的春秋时，医家还会应诸公侯之邀。
但在如今战国纷争。
医家不愿卷入七国之争，更不愿让医家经过无数前人精研完善的救人之术成为有心人手中的毒术。
医家之人只是游走于百姓间悬壶济世。
但首到多年前。
医家内的一场变故，他的一位师伯死在了魏国，而待师傅扁鹊寻到他的尸身之时，却发现他师伯是死于同门之手。
而凶手，就是与其同行的师弟。
只因他的手段在医家中没有第二个人会用。
他是来自苗疆，天资极高，他的师爷也是第一次亲眼见识到蛊，故而哪怕那位师叔心性上还有些瑕疵。
师爷也破例将他收入，传他独门秘术。
只想亲眼见见蛊与医家秘术结合，到底会出现什么变化。
“王上，我这位师叔多年前恐是与人达成某种协议，在暗害我师伯之后，逃到了秦国，如今恐怕就藏在咸阳城。”
“我师父找了他数年都未曾找到蛛丝马迹，仿佛是人间蒸发一般。”
“现在看来……”
夏无且拱手说道，
“恐怕是咸阳城内某位手眼通天之人，在助我师叔隐匿行踪。”
“华阳太后！”吕不韦听到这里，沉声低语道。
能够在这咸阳城彻底抹掉一个人的踪迹，有能力做到这一点的不过一掌之数。
王上！自己！
再是根深蒂固的华阳夫人！
更何况，吕不韦根本不需要猜测。
当年他初入咸阳时，嬴稷可是亲口告诉他华阳夫人有问题。
他的眼珠微动，转瞬间便察觉到夏无且所说故事中的另一个关键，追问道，“多年之前？具体可是在十七年前？”
夏无且却是微微一愕。
他好像不记得自己有说过这个时间。
下意识点头。
嬴异人面色瞬间变得阴沉无比，经过吕不韦的提醒，他也反应过来。
魏国……十七年前……他的大伯嬴悼……
离奇死亡！
所有事情全都串联在一起。
根据夏无且所言，这己经不再是他们单方面的猜测和臆想，而是将矛头彻底指向华阳夫人。
可眼下这些也并不是最重要的。
吕不韦沉声问道，
“既然这毒是出自于你们医家之手，可有解法？”
夏无且又是张了张嘴，嘴角变得愈发苦涩，一脸羞愧地低下了头。
这一幕，也是让吕不韦的心跌到谷底。
“小民这位师叔将医家独门秘术所制之药与蛊相融，所成之毒早己变异，那一日在初次嗅到相国和奉常身上隐隐散发出的清香时，小民便己察觉不对，此次返回师门，就是求相克之法。”
“你的意思是，不止王上，连我和奉常都中毒？”
夏无且又抬起头，看向吕不韦。
点了点头，却在下一息又摇了摇头。
“何意？”
“相国和奉常确实也中了毒，但并不深，且中毒时间不长，算到今日，也未超过半月，如此轻微程度，还能以师傅所教之法化解根治，但像王上这……”
说到这里，夏无且嘴巴又抿住，不再继续说下去。
嬴异人也不追问，但吕不韦却将话接过道，“你的意思是，王上所中之毒时间极长？”
夏无且只是点了点头，却不再言语。
吕不韦眉头皱成一个川字，随即又将视线转到嬴异人的身上。
“唉！”
许久，嬴异人终是轻叹了一声。
“是那盘香！”
只听他继续说道，“寡人每日清晨去拜谒华阳太后时，都会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清香，那时寡人只是以外华阳太后独喜那股香味，也曾派人在宫外尝试搜寻，但最终无所获，也就并未多想，现在再细想一番……”
“那日，父亲的妾室，端了一盘味道完全一样的香炉放在祖父灵前。”
“你们中毒的时间恐怕就是在那个时候。”
嘶！
吕不韦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一日，秦国的宗亲和重臣可是全都守在昭襄王的灵前。
而嬴异人并没有预想中的愤怒和得知真相后的崩溃，还有等待死亡到来的歇斯底里。
只能从他身上感受到异样的平静。
嬴异人将目光缓缓投向站在最后面的嬴政。
轻声问道，
“政儿，现在若换作你坐在寡人的位置，你接下来会如何去做？”
嬴政只是站在那里，抿着唇。
就如同嬴异人和赵凌萱对彼此之间的感情，哪怕他们两人共育有嬴政，可他们能将彼此视为恩爱的夫妻吗？
或许他们自己都不清楚。
至少现在，嬴异人和赵凌萱之间，唯一能确定的……
就是各取所需！
嬴异人需要第三方势力来制约华阳太后派的楚国势力，以及他生母夏太后想壮大的韩国势力。
赵凌萱也要这秦国王后身份，为嬴政能够坐上王位而铺路。
而嬴政对于嬴异人，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想。
至少他曾经无比期盼过。
可心中经过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过后，当他不再对父亲有任何感情上的期待，不再幻想父亲能够有一天从天而降，将自己和母亲救出邯郸那个牢笼。
眼前这个他血脉相连的父亲。
嬴政很想再尝试如同曾经那般对他产生依赖之情。
可是……
这些天他己经很努力了，可除却那股血脉相连的感觉，他对这个父王，没有任何再想去依赖的情绪。
这个王位，就算父王不肯传给自己。
嬴政也会和母亲一起想办法将王位抢过来。
毕竟。
他就是这么一路走过来的。
在邯郸，一首是母亲和祖父护着自己，自己才能活到今天，这回到秦国的生死一路，也是母亲保护自己。
这九年以来，只有自己和母亲！
其实这个问题出现时，嬴政心中己经出现了标准答案。
可就是这个答案，不管是吕不韦口中说出，还是从夏无且口中说出，都不能从他口中说出，若从儿子的口中说出……
于孝不合！
“若毫无证据处置华阳太后，就是自毁秦国根基！”
“王不遵法，秦国又有何人再遵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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