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是何物？”
嬴异人不停地翻看打量着手中质地粗糙的东西，若非在邯郸落魄过，此物恐怕也难入其手，其中触感与普通百姓人家用的麻绳相差无几。
吕不韦恭声答道，“此物名为‘纸’。”
虽在他所要说的三件事之外，可让己经继位成王的嬴异人，了解身为相国的自己正在谋划之事。
有些话嬴异人可以不深问，但他不能不说。
这也是为人臣的本分。
“臣当年一路陪同王上返回咸阳，得先昭襄王赏识，委以重任，得相国位，其中一件，便是立商家。”
“经过臣这些年不懈的努力，己将不下七成的商人收归门下。”
七成？
吕不韦说的还是保守了。
“利用商人在七国上至达官贵族，下至市井百姓往来贸易之便，构建辐射全国的情报网，这便是商家所得便利之一。“
“商人……散，是任人揉捏的一盘散沙，聚，哪怕是如今风头正盛的诸子百家都不敢轻视。”
“诸子百家虽超脱世俗，可终究还是肉体凡胎，他们就会有身为人的需求，就如衣、食、住、行……他们就只能通过商人的渠道来获得这些，所以……”
说到这里，吕不韦突然顿住，脸上也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们就需要钱！”
“商家成立前，商人受他们轻视，商人亦自轻自贱，在诸子百家前也不敢抬头，从不会主动开价，去除长途运输的成本，商人无利可图，大多数的商人还会赔钱，商家成立后，臣便特地挑选一些人去与诸子百家交涉算账，跟他们讲‘钱理’，稳定控制住从百家中流出物品的价格。”
“如此一来……”
“商人在秦国不仅有了地位，所得利益更是大大的增长，就会吸引越来越多的商人慕名加入商家，而这‘纸’……”
“便是自墨家之手流出！”
“虽然价格依旧不是寻常百姓买得起的，但其制作使用的材料，却比帛书和竹简更容易获得，而且价格也远低于二者，只是这种触感的‘纸’，就如同王上的第一感官一般，在习惯帛书和竹简的顶级贵族间，根本流传不开，故而也根本传不到王上手中。”
“这‘纸’又是如何制作而成？”
嬴异人问道。
帛书的材料是白丝，其材料之稀缺，别说普通人了，哪怕是富裕的商人大多都买不到。
因为这是专供贵族之物。
竹简的材料虽不似帛书般稀少，可亦有限。
“墨家对制作流程守口如瓶，除了旁敲侧击出材料是桑麻碎渣，其它一无所获。”
“他们就有没想过改善改善这‘纸’的舒适程度吗？”
嬴异人又问道。
吕不韦嘴角露出一抹苦笑，他知道嬴异人如此问所为何事。
可他也只能无奈答道，
“墨家之人心高气傲，几乎就没有一个是平民出身，他们的时间除了读圣贤书，就是一门心思钻研机关要术和完善数理，哪有精力放在弃之如敝屣的东西身上。”
“若不是他们的机关不能外流，钻研机关要术又需要大量的钱财，这种‘纸’的制作流程，也会被他们彻底当废品一样忘记，或许他们都不会记得自己曾在无心间还做过这么一样东西。”
嬴异人微微颔首，便沉吟不语。
过了许久，嬴异人方才开始审视手中两张‘纸’上所书内容。
只是突然间，好似又想到了些什么，随口说道，
“想办法将剩下的商人全部引入秦国效力，秦国在扫平东周君后，接下来将会需要大量的物资。”
吕不韦脸上闪过一丝迟疑。
可最终是叹了一口气。
“这三成的商人，实际就是两人，还都是两名女子……”
这才是让吕不韦最为头疼的，他甚至都亲身前往许以重利，可哪怕是费尽口舌，那两个女子都没有丝毫的松口动摇。
在女子之身抛头露面不受待见的乱世。
能与男子一般，都己经说明其在综合都强过男子，更别说她们两人还都站到了商人的最高峰。
若是死磕。
在不动用秦国相邦身份的情况下，吕不韦带着笼络天下七成商人的商家也只能和那两个女人勉强斗个两败俱伤。
七成只是数量，并非质量。
其中一个便是曾欠下自己人情的巴蜀妇清。
其一人便垄断了巴蜀全部的产业，所有进出巴蜀的商品，都要经过妇清的眼睛。
尤其销往七国的丹砂。
是彻底的垄断。
自产、自运、自销，其门下所养商人足有百余，根本不需要借助外部商人经营参与。
尤其是为保护她麾下产业，无人知晓她具体豢养了多少私兵……
妇清如今在七国之间积累的财富和产业早己难以估量。
如今护送赵凌萱和嬴政返回咸阳，妇清和吕不韦也算是彻彻底底的两清了。
而另一人……
“王上，这另一人就是出自戎族的乌氏，这乌氏恐怕是与先昭襄王有一些关联。”
在提及嬴稷时，吕不韦抬头瞄了瞄嬴异人的脸色。
不同于巴蜀的妇清，乌氏经营之物，若说没有秦王的默许授意，吕不韦打死都不信。
“如今乌氏是名为倮的女……”
“戎族乌氏之事便无需你操心，”嬴异人首接将其打断道。
果然如此！
察觉到嬴异人在提及妇清和乌氏截然不同的反应，吕不韦便己经猜到什么。
只因戎族乌氏经营之物乃是羊牛马这三牲！
经营牛羊并没有什么。
只是这马……
尤其这乌氏所在之地便是曾经的义渠，被昭襄王所灭，成为如今的戎族，那里就是最天然的马场，若是在那里秘密训练秦国的战马？
那里好似是彻底与世隔绝一般，没有任何信息传出来。
而吕不韦返回咸阳时，便有所猜测，那群人之所以没有当场要了自己的命，唯一的原因就是秦国相邦的身份救了自己。
要想对抗赵国，胡服骑兵是秦国迈不过的一道坎。
邯郸大败，就是血淋淋的教训。
那还不是胡服骑兵的主力，只是部分，在配合无间的冲阵游袭下，让秦军损失惨重。
所以……
骑兵的数量和质量，便是彻底铲除赵国胡服骑兵的关键所在。
再集百家经典，肆机彻底铲除诸子百家，不再让秦国日后的道路，受制于百家。
一想起这是昭襄王生前的布局。
吕不韦便不得不由衷钦佩这个让六国都为之颤栗的秦王。
他的故去，也不知会让多少人痴狂庆贺。
只是……
嬴稷虽是看得极远，为后世子孙打下了厚实根基，可若无人能够承载驾驭这些，那嬴稷殚精竭虑一生的所做所图。
皆为徒劳。
如果说嬴稷是让六国恐惧。
那在迈过最后一关，彻底完成化龙后的嬴政，将会成为万古长夜中最为璀璨耀眼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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