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屋入口的藤蔓缝隙外,浓墨般的夜色正在褪去,天穹由深邃的靛蓝转为青灰。陈沐阳放下拨开藤蔓的手,最后看了一眼那颗高悬树冠之上、指引方向的银白色星辰,它正随着晨曦的临近而逐渐淡去光辉。他深吸一口饱含草木清香的冷冽空气,转身面对树屋内。
篝火的余烬散发着最后的热量,映照着父亲陈景行沉睡中终于透出一丝安详的脸。女孩依旧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但陈沐阳注意到,她身上那层厚重的、几乎凝固的悲伤外壳,似乎被昨夜星辰的光芒和果酒的温热融化了一丝缝隙,显露出底下疲惫却不再濒临破碎的坚韧。
“该走了。”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在寂静的树屋中响起。
休整结束。陈沐阳将所剩无几的熏鱼干、浆果和珍贵的果酒水袋仔细打包,塞进藤兜。他拿起那根半截磨尖的木刺短矛,掂了掂,又看向角落散落的工具。目光落在那截断骨锥上。他走过去,捡起骨锥,用燧石片将断裂处仔细打磨得更尖锐,再用坚韧的细藤一圈圈缠绕握柄,增加摩擦力。一柄更趁手的骨锥匕首成形。
女孩也默默起身,走到那堆遗物旁,拿起一块边缘锋利的燧石片,用细藤在握持处反复缠绕固定。她的动作带着一种无声的决绝。
陈景行在儿子的搀扶下,尝试着用那条完好的腿和手臂的力量支撑站起。剧痛让他瞬间脸色煞白,额头渗出冷汗,但他死死咬住牙关,没有呻吟出声。陈沐阳迅速解下之前用兽皮为父亲制作的简易护膝,重新绑扎在伤腿的关节处,希望能稍微缓解移动时的摩擦痛楚。
“爹,慢点,靠着我。”陈沐阳将父亲一条手臂搭在自己肩上,另一只手紧紧环住父亲的腰,承担起大部分重量。
女孩率先走到树屋入口,拨开藤蔓帘幕。雨后清新的晨风灌入,带着凉意。她侧身钻出,警惕地扫视着悬空走廊两侧。确认安全后,她对里面点了点头。
陈沐阳搀扶着父亲,极其艰难地挪到入口。弯腰钻出的瞬间,清晨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脚下是百丈深渊,墨绿色的树冠在晨雾中若隐若现。他稳住心神,看向女孩。
女孩的目光投向悬空走廊的上方尽头——那里,虬结的藤蔓和气根如同巨蟒般缠绕着近乎垂首的岩壁,向上延伸,消失在更高处浓密的、如同绿色幕布般的植被中。那就是通往树冠层、接近星辰指引方向的道路!
她走到岩壁前,仔细审视着那些垂落的藤蔓。很快,她选定了几根颜色深褐、表皮异常粗糙厚实、足有手臂粗细的老藤。她抓住其中一根,用尽全身力气向下猛拽!藤蔓纹丝不动,根系深扎岩壁,稳如磐石。她又用燧石片刮掉一小块表皮,露出里面坚韧的黄色纤维。
她满意地点点头,指着这几根老藤,又做了一个向上攀爬的手势。接着,她的目光投向陈沐阳腰间缠绕的细藤绳(搓制坚韧藤条剩余的部分)和那半截木矛。
陈沐阳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制作藤梯!
两人立刻分工合作。女孩负责挑选和测试藤蔓的承重节点。她如同最老练的登山者,手指在藤蔓的盘结处、与岩壁的着力点上反复按压、摇晃,确认其稳固性。一旦选定一个牢固的盘结或岩缝凸起,她便用燧石片在藤蔓上刻下标记。
陈沐阳则负责收集和加工“梯级”。他用锋利的燧石片和骨锥匕首,将悬空走廊边缘那些相对细韧、笔首的藤蔓砍下,截取成约半米长的小段。每砍下一根,他都用力弯折测试其韧性,确保不会轻易断裂。接着,他用细藤绳将这些短藤两端牢牢捆扎结实,做成一根根坚固的短棍。
接着,就是最关键也是最耗时的环节——架设。陈沐阳背靠岩壁站稳,将第一根短棍横放在女孩标记的第一个、离地约一米高的稳固藤蔓盘结处。女孩则用细藤绳,如同最灵巧的织工,将短棍两端与盘结处的老藤反复缠绕、打上复杂的死结。她打结的方式极其特殊,绳圈相互咬合,越拉越紧。
“梯级”被牢牢固定住。陈沐阳踩上去试了试,纹丝不动,承重极佳!
两人精神大振。陈沐阳负责向上攀爬,将短棍放置在下一个标记好的稳固节点。女孩则紧随其后,负责在下方将短棍与节点藤蔓或岩壁凸起进行加固绑扎。她的动作精准而迅速,每一个绳结都倾注着对安全的绝对保障。
陈景行靠在入口旁的藤壁上,看着儿子和女孩在近乎垂首的岩壁上如同两只渺小却顽强的壁虎般协作、攀爬。汗水很快浸透了陈沐阳的衣衫,手臂的肌肉因持续用力而贲张,每一次向上放置梯级都伴随着沉重的喘息。女孩的动作则显得异常轻盈和熟练,在湿滑的岩壁和藤蔓间移动、绑扎,仿佛这险峻的环境是她身体记忆的一部分。
藤梯在两人汗水的浇灌下,一米一米地向上延伸。阳光艰难地穿透高处的树冠,在湿漉漉的岩壁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时间在紧张的协作中流逝。
当陈沐阳将最后一根短棍固定在离悬空走廊地面约七八米高的一个巨大藤蔓盘结处时,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条由二十几根短棍构成的、简陋却稳固的藤梯,如同一条通往云端的天路,紧贴着陡峭的岩壁,悬于百丈深渊之上!
他低头看向下方。父亲仰着头,眼中充满了担忧和期盼。女孩站在藤梯中段,正在检查最后几个绳结的牢固程度,深褐色的眼眸在斑驳的光影下闪烁着专注的光芒。
“爹,上得来吗?”陈沐阳喊道,声音在空旷的岩壁间回荡。
陈景行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那陡峭的藤梯。他用力点了点头,眼神里是不容退缩的坚毅。他双手抓住最低的那根藤梯横棍,用那条完好的腿蹬住岩壁微小的凸起,左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配合腰腹猛地向上牵引!伤腿不可避免地被带动,剧痛袭来,他闷哼一声,额头青筋暴起,但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他成功攀上了第一级!
陈沐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立刻从藤梯上小心地倒爬下来几级,伸出手臂,随时准备接应。女孩也迅速移动到陈景行下方稍侧的位置,警惕地观察着,准备应对意外。
陈景行的攀爬缓慢而痛苦。每一次换手、每一次抬腿,都伴随着剧烈的喘息和因牵动伤腿而瞬间煞白的脸色。汗水如同小溪般从他鬓角流下,滴落在下方的藤蔓上。但他死死咬着牙,眼神死死盯着上方的儿子,依靠着钢铁般的意志,一步一步,极其艰难地向上挪动!他腰间的兽皮护膝在粗糙的藤梯上反复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当陈景行布满厚茧、青筋虬结的手终于抓住陈沐阳伸下的手臂时,陈沐阳爆发出全身力气,猛地将他拉上最后一级藤梯的平台!陈景行重重地靠在岩壁上,胸膛如同破旧的风箱般疯狂起伏,脸色惨白如纸,伤腿剧烈地颤抖着,几乎站立不稳。
短暂的喘息后,三人沿着藤梯继续向上攀爬。有了梯级借力,速度比徒手攀岩快了许多。攀爬了十几米后,头顶的植被陡然变得无比浓密。巨大的板状根如同巨龙的脊骨从更高处的岩壁上垂落,与无数粗壮的藤蔓和气根纠缠在一起,形成一片厚重无比、密不透风的绿色屏障!阳光被彻底隔绝在外,光线瞬间昏暗下来。
女孩在最前方停下。她拨开一片巨大的、如同盾牌般的滴水观音叶片,火光(陈沐阳点燃了随身携带的一小根浸了树脂的松枝)映照下,眼前的景象让陈沐阳倒吸一口凉气!
这片由巨大板根和藤蔓构成的屏障并非绝路。在它们的根部,紧贴着岩壁,赫然出现了一道狭窄的裂缝!裂缝高约一米,宽仅半米余,内部漆黑一片,深不见底。一股比树屋更加阴冷、更加陈腐、仿佛沉淀了千万年时光的气息,正从裂缝中幽幽地散发出来!
这绝非天然形成的岩缝!裂缝的边缘有着极其明显、规则的开凿痕迹!那些凿痕古老而深刻,覆盖着厚厚的深色苔藓和水渍,显然经历了漫长岁月的洗礼。在裂缝入口一侧的岩壁上,被厚厚的苔藓覆盖着,隐约可见一个巨大而熟悉的轮廓!
女孩伸出手,用燧石片极其小心地刮去那片苔藓。深褐色的岩石表面显露出来——一个巨大的、线条粗犷而古老的三角符号,赫然刻印其上!符号的刻痕之深,仿佛要将某种永恒的印记楔入这山岩的骨髓!在三角符号的下方,还刻着几个极其简略、却异常醒目的手拉手小人,小人的方向,正指向那道幽深冰冷的岩缝!
女孩的手指,如同被磁石吸引,轻轻抚过那冰冷的三角刻痕。她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深褐色的眼眸中瞬间翻涌起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了然、一种深沉的宿命感,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她猛地转过头,看向陈沐阳和陈景行,眼神疲惫却锐利如刀,手指毫不犹豫地指向那道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岩缝入口!
无需言语,意思己然明了:入口在此!前路,就在这三角符号和小人指向的、深不见底的岩缝之中!
陈沐阳握紧了手中的骨锥匕首和火把。火光跳跃,映照着那幽深冰冷的入口和岩壁上沉默的三角符号。希望与未知的寒意交织,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心脏。父亲沉重的喘息在耳边,女孩眼中的决绝在眼前。他深吸一口带着浓重苔藓和陈腐气息的空气,将火把向前探去。
“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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