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内的篝火安静地燃烧着,松脂在火焰中发出细微的噼啪声,驱散了角落的阴影,却驱不散那份沉重的静默。陈景行靠坐在干燥的岩壁旁,目光怔怔地落在石壁上那些巨大而古老的三角符号上,那声几近无声的“塔卡娜”低喃,仿佛耗尽了他刚刚恢复的些许力气,也抽走了石室内仅存的温度。
角落里,蜷缩如受伤幼兽的女孩,身体猛地一颤!她紧捂在胸口的那张兽皮残片被攥得更紧,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深褐色的眼睛在凌乱发丝后倏然抬起,死死盯住陈景行,眼神里不再是单纯的恐惧或悲伤,而是瞬间爆发的、如同被毒蛇咬噬般的极度惊骇和难以置信!仿佛那两个字是开启地狱的咒语。但这份剧烈的情绪波动只持续了极其短暂的一瞬,如同被强行按下的惊雷。她迅速低下头,将脸更深地埋进膝盖和臂弯的阴影里,肩膀无声地剧烈耸动,整个人缩得更小,更深地沉浸在那巨大的、无声的悲恸之中,再不肯泄露一丝情绪。
石室内只剩下篝火燃烧的声音和三人压抑的呼吸。无形的隔阂如同冰冷的石壁,横亘在三人之间,比外面的暴雨更加令人窒息。
陈沐阳的心沉甸甸的。父亲那声低语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复杂而危险。他强压下探究的冲动,知道此刻任何追问都可能将这脆弱的平衡彻底打破。他默默起身,走到那根垂落的钟乳石下。晶莹的水珠依旧缓慢而坚定地凝聚、滴落,在下方小小的石洼里汇聚成浅浅的一汪清泉。他拿起水筒,小心地接取这甘冽的馈赠。冰凉的清水在筒壁内发出悦耳的叮咚声,打破了死寂。
他先将水筒递给父亲。陈景行木然地接过,机械地喝了几口,眼神依旧空洞地停留在岩壁上。陈沐阳又盛了半筒水,走到女孩蜷缩的角落,轻轻放在她脚边干燥的地面上。女孩没有任何反应,仿佛己经与石壁融为一体。
时间在压抑中缓慢流逝。陈沐阳强迫自己行动起来。他将剩下的烤鱼和块根放在篝火边烘烤加热,食物的香气再次弥漫开,却无法驱散心头的阴霾。他检查了父亲的伤腿。在石室干燥温暖的环境下,伤口恢复的速度令人惊喜:边缘的肉芽组织更加鲜活,粉红色努力地向中心区域扩张,青黑色的坏死组织被彻底清除后,创面虽然深,但很干净,只有轻微的淡黄色组织液渗出,腥腐气几乎消失。高烧确确实实退了,陈景行的体温恢复了正常。
“爹,伤口好得很快。烧也退了。”陈沐阳一边小心地更换着紫背草药膏和包扎,一边低声说着,试图将父亲的注意力拉回现实。
陈景行“嗯”了一声,目光终于从岩壁上收回,落在儿子专注而疲惫的脸上,又扫过自己正在愈合的伤腿,眼神中那份惊骇和茫然终于被一丝深沉的疲惫和劫后余生的庆幸所取代。他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仿佛要将胸中积压的所有恐惧和疑惑都呼出去。
夜幕彻底笼罩了外面的世界,暴雨的轰鸣依旧隐隐传来。石室内,篝火的光芒是唯一的光源和热源。三人沉默地分食了温热的食物。陈景行吃完后,在温暖和疲惫中再次沉沉睡去,呼吸平稳悠长。女孩依旧蜷缩在角落,只拿了最小的一块烤鱼,小口地、机械地吃着,目光低垂,拒绝与任何人交流。
陈沐阳添加了足够的柴火,确保篝火能稳定燃烧到后半夜。他靠在父亲对面的岩壁上,闭上眼睛,却毫无睡意。石壁上那些奇异的符号在脑海中盘旋,父亲那声“塔卡娜”,女孩看到兽皮后的崩溃,还有她此刻死寂般的沉默……无数的线索和疑问纠缠在一起,如同这石室外的藤蔓,找不到头绪。
后半夜,陈沐阳在浅眠中被一阵极其细微的、压抑的啜泣声惊醒。声音来自女孩的角落。借着篝火的微光,他看见女孩依旧保持着蜷缩的姿势,但肩膀在轻微地颤抖。她摊开了那张被她视若珍宝又如同梦魇的兽皮残片,手指颤抖着,一遍又一遍地着上面用深褐色线条勾勒出的河流、三角岩和手拉手的小人。泪水无声地滑过她沾满尘灰的脸颊,滴落在古老的兽皮上,洇开深色的湿痕。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无法言说的悲伤和绝望,在寂静的深夜里,无声地流淌。
陈沐阳默默地看着,没有打扰。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个看似瘦小脆弱的女孩,心中背负着怎样沉重的过往。那份悲伤,与他和父亲遭遇海难、流落绝境的痛苦截然不同,却同样刻骨铭心。
清晨的第一缕微光,艰难地穿透了石室入口厚重的藤蔓帘幕,在潮湿的岩地上投下几道模糊的光斑。持续了一整夜的暴雨终于停歇,外面传来清晰的鸟鸣声,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生机。
女孩不知何时停止了哭泣,她静静地坐着,脸上泪痕未干,但那双深褐色的眼睛却不再空洞。她低头凝视着手中的兽皮残片,眼神极其专注,仿佛要将上面的每一根线条都刻入灵魂。她的手指沿着那指向三角岩顶端的小人手臂,缓缓移动着,一遍又一遍,仿佛在确认着什么。
陈景行也醒了,精神似乎比昨天又好了一些。他在陈沐阳的搀扶下,尝试着用那条完好的腿和手臂的力量,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身体。剧烈的疼痛让他瞬间冷汗首流,但他咬紧牙关,没有发出声音。伤腿依旧无法承受丝毫重量,但这个微小的尝试,己经昭示着生命力的顽强回归。
陈沐阳再次为父亲和自己更换了伤口的药膏。女孩腿上的伤口恢复得也很好,红肿基本消退。他走到钟乳石下,将水筒重新灌满甘甜的滴泉。他盛了一碗水,连同几块烤热的块根,再次放在女孩面前。
这一次,女孩没有立刻低头。她抬起眼,目光不再是纯粹的恐惧或悲伤,而是带着一种复杂的、仿佛经历了漫长挣扎后的平静。她看了看面前的食物和水,又深深地看了一眼陈沐阳,最后,她的目光落在陈景行那条包扎着的伤腿上。
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冰雪初融般的涟漪,在她深褐色的眼底漾开。那是一种超越了语言隔阂的理解——对伤痛的感同身受,对生存的执着。
她伸出手,没有去拿食物,而是拿起了那张兽皮残片。她将它小心地摊开在自己面前的灰尘地上。然后,她抬起头,对着陈沐阳,用手指极其坚定地点了点兽皮上那个巨大的三角岩符号,接着,手指沿着那排手拉手、指向岩顶的小人方向,用力地向上划去!
她的目光清澈而坚定,不再躲闪。她指向洞口的方向,又指了指兽皮上三角岩的顶端,最后,她的手指在空中划出一条向上的弧线,目光灼灼地看向陈沐阳和陈景行。
意思无比清晰:离开这里!沿着兽皮上小人所指的方向,向上!到三角岩的顶端去!
这个动作,这个眼神,如同一道微弱却刺破阴霾的阳光,瞬间照亮了陈沐阳的心!不仅仅是因为她指明了离开的方向,更是因为她主动打破了那层厚重的、充满猜忌和悲伤的坚冰!她选择了信任,选择了合作,选择了与他们一起,寻找出路!
陈沐阳的心脏因这突如其来的希望和女孩眼中那份决绝的信任而狂跳起来。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好!往上走!去山顶!”
他转头看向父亲。陈景行也看懂了女孩的手势。他望着石壁上那个巨大的三角符号,又看看女孩手中兽皮上的三角岩,最后目光落在洞口透入的、雨后清新的微光上。老人疲惫的脸上,终于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扯动嘴角,露出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却重若千钧的弧度。那是经历了生死磨砺后,对未知前路依旧抱有的、一丝微弱却无比珍贵的希望。
石室内的篝火跳跃着,映照着三张不再完全被阴霾笼罩的脸庞。一份基于共同求生意志的、极其脆弱的默契与信任,在这古老的石室中,在指向山顶的残图前,悄然缔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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