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
广场上，士兵们沿着主干道列出整齐的阵列。
他们大多披着破破烂烂的斗篷，斗篷下是破旧的军服，面容藏在兜帽之下。
来自引擎区的恶狼在次级聚变的辐射下忍受了太久的苦难，他们的脸上没有喜悦，唯有仇恨与痛苦。
在他们的后方，『统一会』的虔诚战士们同样排成队列，他们的脸上没有太多的神情，有的只是平静如水的虔诚。
再往后，便是那些一路收编而来的士兵：广播城，甲板狭间，深岩城，每座自由联盟所途经的城市中，总有人以自由之名加入这支天命之军。
他们的目光灼热地注视着前方，注视着广场的浸透。
一道身影出现在了那儿。
他身披深蓝色的袍子，面容藏在阴影之中，额头的蓝色图腾眼闪烁着淡淡的蓝光。
当他的身影从广场尽头出现的那一刻，自由联盟的士兵们欢呼了起来：
“莫克萨达！莫克萨达！莫克萨达！”
拉贾·普拉塔普走入欢呼的阵列，在主干道上踱步。他兜帽下的目光时不时地瞥向道路两旁的一张张脸：那些欢呼雀跃的、视死如归的脸。
那些脸在今天会躺在血泊中，会化作碎肉，会蒸发成气体。
那些脸会踩着山丘登上战场的最高处，将旗帜插在那儿。
那些脸会在历史的年轮间刻下自己的名字，他们将创造未来。
“莫克萨达！莫克萨达！莫克萨达！”
拉贾很快就来到了广场的正中心，这里有一座高台，背后是被推倒的纪念碑遗迹。
他转头，环视一圈下方的战士们，半侧着身，指向身后的纪念碑：
“那是『大漂移战争』纪念碑，那一天，他们背叛了我们，他们让我们的战争陷入困境！”
他吼着，声音凶狠，面容狰狞，丝毫不像那个曾经的少年。
“但战争从未结束！我看见的未来从未断裂！”少年环视着下方，张开双臂，“这场战争才刚刚开始，奥汀·砂尔玛夺走了我们的自由，将我们丢入橙黄色的地狱，并认为这样就能彻底摧毁我们！”
他又一次环顾那一张张脸，又一次，鲜血和光辉同时在他的眼前闪烁，他看见了截然不同的命运。
在那些命运的终末，一个隐约存在的、他不愿面对的未来正等待着他。
拉贾知道，自己或许应该多说几句，他应当用宗教和信仰控制住这些战士，让他们相信自己是莫克萨达，相信自己是先知，相信自己是拯救他们的天选之人。
可他无法说服自己。
他可以看见可能性，并依照着可能性去行事，可也仅限于此。
有些未来就在那儿，不论他如何推算，无论他如何尝试，自己都终将抵达那个未来。
古老盐民的诗谣中，那被称作命运。
这场战争他并不比下面的人知道得要多，他能看见无数种可能性，可他知道，奥汀·砂尔玛也能看见。
两名预言家之间的战争，不存在既定的结局。
可冥冥之中，又似乎有什么东西早已被既定。
最终，拉贾没有继续煽动战士们，没有试图用言语说服他们，自己即将带领他们走向一场命定的胜利。
他只是举起手，高声呐喊道：
“与我一同讨回属于你们的自由！”
“莫克萨达！莫克萨达！莫克萨达！”
伴随着士兵们的战吼声，一艘艘藏在深岩城地下的空舰飞离地表，升上天空。
拉贾望向远方的天际，聚变太阳的幽蓝光辉笼罩着整座城市。
真正的战争开始了。
......
穿梭机内，奈妮俯瞰着从城市轮廓间起飞的战舰，轻声叹了口气。
今天早上分别时，是她先醒来的。
她看着睡梦中的少年，看着她平静的面容：真挚、无邪，像是变回了那个总爱微笑的男孩。
可当他睁开眼时，那股清澈散去，冷漠和平静又一次充斥了他的面庞。
“我要走了。”奈妮推开门前，最后一次回头看他。
她看见少年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背对着自己。
“再见。”她听见拉贾这么说。
平静如水，没有一丝波澜。
“......”
奈妮转头望向穿梭机舱外，此时，穿梭机正通过深岩市边境的一条狭缝离开，驶入穿星舰错综复杂的狭缝间。
“再次重复一遍任务目标吧。”
驾驶座上，阿莉安温将穿梭机调整为自动驾驶模式，旋即伸了个懒腰。
这是她从『天庭圣使号』上开来的穿梭机，回归哈芙洱伽德科技令她感觉轻松了不止一星半点。
“我们将直接通过狭缝前往主炮『老鱼叉』，并与自由联盟同步发起进攻。”
“待全面战争开启时，奥汀·砂尔玛的大部队将会去往前线，这时的后方是薄弱点，这是我们突破防线的最好时机。”
“理论上是这样，”伊卡森在座椅上擦着太刀，“但若是那名『灰烬猎人』再次出现...”
“我们负责挡住他，”近卫团战士说，“为了报兄弟的仇。”
“我们会的，他是我的猎物。”伊卡森低声道。
“我会掩护奈妮前往主炮的核心，”阿莉安温转头，看向奈妮，“你之前说过，自己了解这门主炮？”
“和平时期，我父亲带我去参观过，那时候『铜叉派』还在掌权——也就是拉贾的父亲。”
奈妮轻轻笑了笑：
“我大概知道它的薄弱点在哪儿，应该能做到短时间让它失效。”
“放心，我来兜底，”阿莉安温点头，“主要主炮失效，这场战争几乎没有悬念——『统一会』的力量远超奥汀·砂尔玛，『图基派』在炸毁中心枢纽之后人心涣散，奥汀已经开始失势了。”
这时，穿梭机的通讯频道响起声音：
“阿莉安温，主舰已通过垂直通道朝着表层甲板开始上升，注意时间。”
是西格莉德的声音，她听起来依旧很平静，丝毫不像塔瑞克部落的其他战士。
“放心，我们肯定比你们快，”阿莉安温轻笑，“我还以为你会与我们一同去。”
“我需要和族人们待在一起，”西格莉德道，“你有你的战场，我也有我的。”
“里斯死后，你就是他们之间最强的战士了。”伊卡森轻声叹了口气。
他依然记得那名『战士之王』——或许他在哈芙洱伽德面前不算强，但他身为一名战士勇敢地履行了自己的使命。
“我不适合当领袖，”西格莉德说，“我只擅长战斗。”
“没关系，这场战争结束后，和我一起去『牧神星舰队』吧，”阿莉安温笑着说道，“带上你的族人们，我们会很需要塔瑞克文明的后裔。”
“...让我考虑考虑吧，”西格莉德的声音变小了一些，“没答应你哦？”
“好~知道啦。”
通讯关闭，阿莉安温将目光望向前方，看着穿梭机稳稳当当地在黑暗的隧道中穿行着。
“我挺喜欢那姑娘的，”阿莉安温道，“她身上有一种与我们相同的特质。”
“冷漠、战斗狂？”伊卡森挑眉。
“喂，我可不是冷漠和战斗狂哈！”阿莉安温回头，瞪了一眼伊卡森。
“但外界对哈芙洱伽德的刻板印象就是这样。”伊卡森无奈地耸了耸肩。
“她能毫不犹豫地为了使命牺牲自己，”阿莉安温将目光望回前方，“这很哈芙洱伽德。”
听到阿莉安温这么说，伊卡森愣了一下，旋即低下了头。
“是啊，”他说道，“多蠢。”
......
空舰的舰桥上，拉贾站在巨幕玻璃旁，呆呆地看着那崎岖的机械墙壁。
穿星舰上有无数条通路，在未知的年代建成，有棱有角的机械体在时光的磨砺之下变得如山岩般粗糙。
这条垂直通路直通甲板表层，一旦到达那里，战争的序幕便开始了。
拉贾正发呆时，辛格将军跑到他的身旁，低声道：
“莫克萨达，有来自黑城堡的通讯。”
“奥汀·砂尔玛，”拉贾平静地点头，“接通吧，看看我的亲爱的叔叔想和我说什么。”
辛格将军点了点头，转过身去吩咐。
几秒后，一道幽蓝色的投影在拉贾的面前展开，化作了独眼的老人。
看见拉贾的瞬间，奥汀的脸上露出了一个丑陋的笑容：
“我亲爱的侄子，自从把你丢进聚变火焰后，我们好久没见过面了。”
“很可惜，你认错了火，也低估了『铜叉派』的势力，”拉贾摇头，“你没能杀死我，之前是这样，今天也一样。”
“噢，干嘛非要讨论杀杀杀的...你和你父亲一样，总是一意孤行。”
“而我今天将一意孤行地终结你的统治。”拉贾低声道。
“牙尖嘴利啊...”奥汀在双手束背，“看来，当初在你体内打的那一针，的确给了你不少自信。”
听到这句话，拉贾的眉头微微皱起几分。
看见他神情的微妙变化，奥汀笑了：
“你当真以为，当初政变发生，我抓到你时，刺入你心脏的那一针是为了麻痹你的神经，以方便我们把你带走？好吧，麻痹的确是副作用，但本质上，那是一场实验的开端。”
“你想说什么？”拉贾低声道。
“你意识到了，不是吗？”奥汀低语道，“你早就意识到了...你身为莫克萨达的力量是从流亡时开始显现的...为何是那时候？你曾经那么普通...”
“真相是...孩子，莫克萨达是个谎言，你和我，都是一个谎言。”
“『三轮支轴』陨落后，盐民早已失去了预言的能力，你与我的天赋，不过是『催化剂β』所带来的基因催化，你的寿命被缩短了十倍，而隐藏在血脉中的、被压制的天赋也十倍增长。”
说到这里，奥汀那张老态龙钟的脸上露出胜利的笑，他的确很老，老得不像是他的年纪：
“...虚假的救世主，你从未走出我所布置的棋局...”
“今日，你将自取灭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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