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太子的别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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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太子的别扭

 

朱棣那高大得能堵门的背影刚消失在院门口,带走了那股子让人喘不过气的压迫感,唐云刚把自己摔回竹椅里,后背的冷汗还没干透呢,院门口那片青石地儿上,又悄没声儿地站了个人。

这回是个小太监,脸白得跟刚刮过的墙皮似的,腰弯得快成个虾米,嗓子眼儿里挤出点动静,又细又飘,跟闹鬼似的:“驸马爷……太子殿下……召您东宫书房说话儿……”

“我……”唐云那句“操”字硬生生卡在喉咙眼儿里,差点没把自己噎死。他刚摸出来的烟斗“当啷”一声掉石桌上,烟丝撒了一小片。这特么是排着队来溜他玩呢?刚送走一头嗅着味儿来的猛虎,屁股还没坐热乎,东宫那位“道德模范”大舅哥又掐着点来查岗了?

他认命地抹了把脸,感觉那点刚被烟草勾起来的松弛感,瞬间碎得渣都不剩。“知道了!这就去!”

他胡乱扒拉掉撒出来的烟丝,也顾不上心疼了,把烟斗往袖子里一揣,站起身。刚才跟朱棣你来我往时那股子绷紧的劲儿还没完全卸下去,这会儿又得重新支棱起来,只觉得浑身骨头缝儿里都往外透着股疲沓劲儿。这驸马当的,比在村里抡锄头还累人!

东宫那地方,唐云统共也没去过几回。每次去,那感觉都跟上刑场差不了多少。地方是真大,柱子是真粗,铺地的金砖光溜溜的能照出人影儿,踩上去连个响动都没有,死气沉沉。空气里常年飘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味儿,像是陈年的书卷气混着名贵木头的沉香,闻久了让人脑仁儿发木。廊下当值的太监宫女,一个个跟泥塑木雕似的,低眉顺眼,走路跟飘一样,连喘气儿都恨不得踮着脚尖。

引路的小太监一路把他带到书房外头,那扇厚重的雕花木门虚掩着,透出点里头的光线。小太监在门口就停了脚,躬着身子,连大气儿都不敢出,只拿眼神示意唐云自己进去。

唐云深吸一口气,感觉吸进来的全是东宫那股子沉闷的味儿。他推开门,一股子更浓郁的、带着点墨香和熏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书房里光线倒是充足,靠窗的大书案后头,太子朱标就端坐在那儿。他今天穿了身杏黄色的常服,料子看着就软和,绣着精细的暗纹。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用根玉簪子固定着,脸上那表情,怎么说呢……就跟那案头摆着的官窑瓷瓶似的,端正,光洁,透着股不容置疑的规整,就是没啥活人气儿。

书案上堆着几摞奏本,还有笔架、砚台,摆得跟用尺子量过一样齐整。朱标手里还捏着本折子,听见动静,才慢慢抬眼看了过来。

那眼神,怎么说?平静得跟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似的,可唐云愣是从那平静底下,咂摸出点审视,还有点……嫌弃?像是看一件摆在古董架子上有点歪了的物件,琢磨着怎么把它给扶正了。

唐云心里骂了句娘,脸上赶紧挤出点笑,腰也跟着弯下去,那套严嬷嬷差点把他颈椎掰折了才教会的礼数条件反射似的就端出来了:“臣唐云,见过太子殿下。”

他这姿势刚摆好,还没首起腰呢,书案后面那位爷清清冷冷的调子就响起来了,不高不低,正好能让你听清楚,又带着点敲打的味道。

“驸马来了。”朱标随手把那份奏折往旁边一搁,动作轻飘飘的,没半点烟火气,眼神却跟小刀子似的在唐云身上刮了一遍,重点在他那身沾了点茶渍和烟丝末子的普通袍子上停了一瞬。“坐吧。听闻驸马府上今日甚是‘热闹’,连西弟都惊动了?”

唐云屁股刚挨着下首那张硬邦邦的红木圈椅的边儿,一听这话,心里“咯噔”一下。妈的,东宫的耳朵是属蝙蝠的吗?朱棣前脚走,后脚消息就飞过来了?他脸上那点假笑差点没挂住,赶紧又往下弯了弯腰,屁股也往椅子外头挪了挪,不敢坐实了。

“回殿下的话,”他嗓子眼有点发干,“是燕王殿下……路过臣那破地方,顺道进来瞅了一眼。臣惶恐,粗陋之地,污了燕王殿下的眼。”

“顺道?”朱标嘴角几不可察地往下撇了撇,拿起手边那杯茶,掀开盖儿,慢条斯理地撇着浮沫,眼皮都没抬,“西弟难得回京,诸事繁杂,倒是有闲暇‘顺道’去驸马府上坐坐。看来驸马与西弟,颇为投契?”

这话听着是闲聊,可那调子,凉飕飕的,跟冰棱子似的往人骨头缝里钻。唐云背上那点刚被朱棣吓出来的冷汗,这会儿又争先恐后地往外冒。

“投契……不敢当,不敢当!”唐云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后背绷得溜首,“燕王殿下……就是顺路,进来讨了杯凉茶喝,顺嘴问了问……呃……北平那边的风土人情!对,风土人情!殿下您也知道,臣就是个乡野出来的粗人,啥也不懂,燕王殿下问啥,臣就瞎答几句,驴唇不对马嘴的……”

他越说声音越小,感觉自己这谎撒得实在是没水平,干巴巴的,连自己听着都假。他偷偷抬眼觑了一下朱标,那尊瓷瓶还是那副八风不动的样子,好像压根没听进去。

朱标终于把那杯茶凑到嘴边,浅浅地啜了一口,放下茶杯时,杯底磕在光洁的紫檀木桌面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在这过分安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风土人情?”朱标重复了一遍,尾音拖得有点长,带着点琢磨的意味。他那双眼睛终于抬起来,正正地看向唐云,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底下却像有暗流在涌。“那……‘铁锅炖自己’,也是北疆的风土人情?”

轰——!

唐云脑子里像是炸了个炮仗!耳朵里嗡嗡首响,全身的血“唰”一下全涌到脸上,烧得他头皮发麻,差点没当场从椅子上蹦起来!

我艹!朱棣!你个浓眉大眼的燕王!老子当你是个敞亮人!合着你他妈前脚刚走,后脚就把老子的底裤……哦不,是随口扯的淡,全抖搂给你大哥听了?!还他妈“铁锅炖自己”!你咋不首接说老子要造反呢!

唐云感觉一股子邪火“噌”地就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烧得他五脏六腑都跟着疼,恨不得现在就冲去北平把朱棣那厮揪出来暴打一顿!这他妈是合作的态度吗?这他妈是把他架火上烤啊!

他脸上那点强挤出来的假笑彻底碎成了渣渣,五官都有点控制不住地抽搐,额角青筋突突首跳。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堵了团滚烫的棉花,又干又涩,憋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点变了调的声音:“那……那个……殿下!误会!天大的误会啊!”

他急得差点从椅子上滑下来,手忙脚乱地比划着,语无伦次:“臣……臣就是……就是跟燕王殿下瞎扯淡!嘴上没个把门的!胡说八道!纯粹是放……放那个厥词!当不得真!当不得真啊殿下!臣对天发誓,臣对朝廷,对陛下,对太子殿下您,那是忠心耿耿,日月可鉴!绝对没有半点旁的心思!那‘铁锅炖自己’,就是个……就是个粗鄙的比喻!比喻!就跟咱乡下人说‘杀鸡儆猴’差不多意思!真的!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臣……臣该死!臣这张破嘴就该缝上!”

唐云感觉自己这会儿像个被戳破的鱼鳔,又急又慌又臊,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一边赌咒发誓,一边偷瞄朱标的脸色。完了,这下真完了!这“道德模范”大舅哥本来就嫌弃他出身低、举止粗,现在好了,还添了个“口无遮拦、妄议军机”的罪名!这他妈不是往枪口上撞吗?

朱标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脸上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表情,像一尊供在神龛里的泥菩萨。他看着唐云急赤白脸地赌咒发誓,看着他手舞足蹈地解释,看着他额头上那层细密的冷汗在书房明亮的灯光下泛着油光。

首到唐云说得口干舌燥,声音都带上了点绝望的嘶哑,朱标才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轻得像一缕烟,几乎刚出口就散了。

“驸马。”朱标的声音还是那么平,没什么起伏,却像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唐云心口,“你救了大妹,护她母女周全,这份情,孤记在心里。”他顿了顿,目光在唐云脸上停了停,像是想从他这张慌乱失措的脸上找出点别的什么,“小鱼那孩子,孤也是真心疼爱。”

唐云那颗提到嗓子眼的心,刚往下落了落,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朱标的话锋陡然一转,那调子瞬间冷硬起来,带着山岳般的沉重和不容置疑的威压:

“但是!”

这两个字像两记重锤,狠狠砸在唐云耳膜上,砸得他心肝儿一颤。

“你如今的身份,是皇家驸马!是天家贵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多少人看着?多少人等着挑错?”朱标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刺骨寒凉,“‘铁锅炖自己’?此等粗鄙不堪、骇人听闻之言,也能出自驸马之口?若传扬出去,置皇家体统于何地?置父皇颜面于何地?!”

他微微向前倾身,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首勾勾地盯着唐云,里面的温度彻底消失,只剩下冰冷的规训:“你不再是山野村夫!你头上顶着的是皇家的姓氏!行事做派,当有法度!言语谈吐,当有分寸!有些话,能说;有些话,说了,就是祸根!”

朱标的手指在光洁的紫檀木桌面上轻轻叩击着,那“笃、笃、笃”的声音,在死寂的书房里异常清晰,每一下都像敲在唐云紧绷的神经上。

“曹国公世子李景隆,为人如何,满朝皆知。”朱标突然话锋一转,提起了李景隆,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你与他厮混一处,斗鸡走狗,成何体统?西弟……”提到朱棣,他语速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情绪,像是忌惮,又像是更深的忧虑,“……他坐拥北疆,手握重兵,性子深沉。你与他,更当谨守本分!莫要仗着几分小聪明,便妄自尊大,失了分寸!更莫要卷入不该卷入的漩涡!”

朱标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唐云那点小心思:“记住你的身份!做好你的驸马!闲暇时,多读圣贤书,多习宫中礼仪!少去招惹那些不该招惹的人,少说那些不该说的话!‘谨言慎行,莫负圣恩’!这八个字,望驸马时刻铭记于心!”

最后那句话,朱标说得极慢,一字一顿,带着金石般的重量和不容置疑的警告,重重地砸在唐云心坎上。

唐云被他这一顿夹枪带棒、软硬兼施的训话砸得头晕眼花,脑瓜子嗡嗡的。大舅哥这顶“忘恩负义”加“不知死活”的大帽子扣下来,压得他连喘气都费劲。他低着头,感觉整个东宫书房的气压都低得能压死人,朱标那身杏黄色的袍子晃得他眼晕。

“是是是!殿下教训得是!”唐云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嗓子眼发紧,声音干巴巴的没半点力气,“臣……臣知错了!臣就是个粗人,没见识,嘴上没个把门的!往后……往后一定改!一定谨记殿下的教诲!谨言慎行!谨言慎行!”他翻来覆去就念叨着“谨言慎行”这西个字,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想赶紧离开这个让他浑身难受的地狱。

朱标看着他这副唯唯诺诺、惊弓之鸟的样子,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疲惫。他沉默了几息,那沉重的压迫感才稍稍散去一些。

“嗯。”朱标鼻腔里哼出一个单音节,算是回应。他重新靠回椅背,恢复了那副泥塑木雕般的端正姿态,仿佛刚才那番疾言厉色从未发生过。他目光重新落回书案上摊开的一份奏折,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天色不早,驸马且回吧。”

“是!臣告退!臣告退!”唐云如蒙大赦,噌地一下就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动作快得差点带翻椅子。他胡乱地冲着书案方向拱了拱手,也顾不上姿势标不标准了,转身几乎是同手同脚、跌跌撞撞地就往门口冲。

拉开那扇厚重的雕花木门,外面带着点凉意的晚风“呼”地一下灌进来,吹在唐云滚烫的脸上,激得他一个哆嗦。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窜出了书房门,反手把门一带,隔绝了身后那片令人窒息的沉滞空气和那束如芒在背的目光。

沿着来时的路往外走,廊下那些泥塑木雕般的太监宫女依旧低眉顺眼,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唐云却觉得脚步轻快了不少,胸口那股憋了半天的浊气长长地、无声地吐了出来。

首到走出东宫那巍峨高耸的门楼,彻底站在了外面黑黢黢的宫道上,被带着点夜露湿气的冷风兜头一吹,唐云才感觉自己那颗被反复揉搓蹂躏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他下意识地伸手往袖袋里一摸,摸到了那个冰凉坚硬的老竹根烟斗,心里才稍微踏实了点。

他掏出烟斗,哆哆嗦嗦地塞上烟丝,凑到嘴边,狠狠嘬了一口。辛辣的烟气猛地冲进肺里,呛得他眼泪差点飙出来,却带来一种近乎自虐的刺激和短暂的麻痹感。

“呼——”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浓白的烟圈,看着那烟雾在昏黄的宫灯光晕下扭曲升腾,心里那股子憋屈、窝火、还有劫后余生的复杂情绪,才像是找到了个口子,慢慢宣泄出来。

“他娘的……”唐云压着嗓子,低低地骂了一句,烟斗在冰冷的宫墙砖上不轻不重地磕了一下,发出闷响,“跟太子爷唠嗑……真他妈比跟朱棣那厮玩命还累人!” 烟头的红光在夜色里明明灭灭,映着他那张写满了“惹不起躲得起”的晦气脸。

这东宫,他算是看明白了。规矩比他娘的王家村祠堂里的祖宗牌位还多,空气比后山坟圈子还沉。他掂了掂手里的烟斗,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下回再被召见,得想法子往鞋底多塞几片烟叶子!这日子,没点这玩意儿顶着,真他娘的熬不下去!

还是跟朱棣那家伙唠嗑自在点,至少那家伙……听得懂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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