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升学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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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升学抉择

 

1988年的夏天格外炎热。刘志权蹲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手里捏着一张薄薄的纸,汗水顺着他的额头滑落,浸湿了纸的边缘。那是他的小学毕业成绩单——全乡第一名。按理说,这本该是件值得庆祝的事,可他却愁眉不展。

"权伢子!"陈明远老师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怎么躲在这儿?快跟我来,李书记找你呢!"

刘志权慌忙把成绩单塞进裤兜,小跑着跟上陈老师。五年来,陈老师的两鬓添了些白发,背也比以前驼了些,但步伐依然矫健。

"老师,李书记找我什么事?"刘志权小声问。

"好事,"陈明远神秘地笑了笑,"关于你上中学的事。"

刘志权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上中学——这个念头既让他兴奋,又让他恐惧。兴奋的是能继续学习更多知识;恐惧的是,家里为了给母亲治病己经债台高筑,哪还有钱供他上学?

乡政府办公室比刘志权想象中要简陋得多。一张掉漆的办公桌,几把吱呀作响的木椅,墙上贴满了各种文件和标语。李书记正在打电话,看见他们进来,示意稍等。

"...对,就是刘家村那个孩子,小学五年全乡第一...县一中能不能给个助学金名额?"李书记对着话筒说,手指有节奏地敲着桌面,"老同学,这个忙你得帮...这可是个好苗子..."

刘志权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他偷偷打量着李书记——这位改变了他家庭命运的人今天穿了件洗得发白的蓝色中山装,眉头紧锁,额头上深深的皱纹里夹着汗珠。

"好!就这么说定了!"李书记突然提高声音,重重地挂上电话,转向刘志权,"小子,你有福了!县一中同意给你全额助学金!"

刘志权一时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站在原地。陈明远推了他一把:"还不谢谢李书记!"

"谢...谢谢李书记!"刘志权结结巴巴地说,心脏跳得快要冲出胸膛。

李书记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别高兴得太早。助学金只包括学费和书本费,住宿费和生活费还得你家自己出。"

刘志权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一些。住宿费、生活费...那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啊。母亲病后不能干重活,家里全靠父亲当仓库保管员的那点收入和大姐种地...

"我...我家可能..."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李书记和陈明远交换了一个眼神。李书记叹了口气:"这样吧,我再去跟县里争取一下,看能不能免掉住宿费。至于生活费...省着点用,一个月十块钱应该够了。"

十块钱!刘志权在心里飞快地计算着。一年就是一百二十块,三年初中就是...他不敢再想下去。

离开乡政府时,陈明远递给刘志权一个信封:"拿着,这是你发表作文的稿费,又有一篇被县里的报纸采用了。"

刘志权接过信封,摸起来比上次厚一些:"老师,这..."

"10块钱,"陈明远微笑着说,"收好了,别乱花。"

刘志权紧紧攥着信封,突然有了个主意:"老师,县一中有奖学金吗?"

陈明远眼睛一亮:"有!年级前十名都有,第一名有五十块呢!"

五十块!那相当于五个月的伙食费了!刘志权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考第一名。

回家的路上,刘志权的脚步轻快了许多。路边的野花开得正艳,蝉鸣声此起彼伏,仿佛在为他庆祝。远处,刘家村的炊烟袅袅升起,那是家的方向。

推开家门,刘志权闻到了一股久违的肉香。母亲李桂芳正在灶台前忙碌,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比病重时好了许多。

"娘!我回来了!"刘志权兴奋地喊道,"今天李书记说..."

"权伢子,"李桂芳打断他,声音有些紧张,"你爹在堂屋等你呢。"

刘志权这才注意到家里的气氛不对劲。大姐志红躲在厨房角落,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哭过。父亲刘德福坐在堂屋正中的椅子上,面前摆着一壶酒——那是他戒酒一年多来第一次碰酒。

"爹..."刘志权小心翼翼地叫道。

刘德福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听说你考了全乡第一?"

刘志权点点头,从裤兜里掏出那张己经被汗水浸湿的成绩单,双手递给父亲。

刘德福仔细看了看,脸上的表情复杂难辨:"李书记怎么说?"

"李书记说...县一中可以给我全额助学金,免学费和书本费..."刘志权咽了口唾沫,"他还说会帮忙申请免住宿费..."

"那生活费呢?"刘德福首截了当地问。

刘志权低下头:"一个月...大概要十块钱..."

堂屋里陷入可怕的沉默。刘德福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刘志权的心随着那"咕咚"一声沉了下去。

"爹,"他突然抬起头,"我可以勤工俭学!陈老师说县里中学有奖学金,考第一名有五十块!我还可以帮老师批改作业,放假回来干活..."

刘德福摆摆手,打断儿子的话:"权伢子,不是爹不想供你...你也知道,你娘的病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还欠了一屁股债..."

"我可以不花钱!"刘志权急切地说,"我一天吃一顿就行,我可以..."

"够了!"刘德福猛地拍了下桌子,酒壶被震得跳了起来,"你知不知道十块钱是多少?那是你爹我半个月的工资!你娘吃药要钱,你姐出嫁要嫁妆,全家要吃饭!"

刘志权被吼得缩了缩脖子,但依然倔强地站着:"爹,我保证不会给家里添负担。陈老师给了我十块钱稿费,这就是我第一个月的一生活费了..."

"十块钱?"刘德福冷笑一声,"十块钱能干什么?县里的东西有多贵你知道吗?"

李桂芳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手里端着一盘炒鸡蛋——家里唯一的荤菜。"德福,"她轻声说,"先吃饭吧,孩子刚回来..."

"吃吃吃,就知道吃!"刘德福突然爆发了,"这个家都快揭不开锅了,还想着上学?老老实实在家务农不好吗?你看村东头王家的儿子,上了中学又怎样?还不是回来种地!"

刘志权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他知道父亲说的王家儿子——王建军,去年从乡中学毕业,没考上中专,现在在家种地,经常抱怨"读书无用"。

"爹,"刘志权声音颤抖但坚定,"我和王建军不一样。我一定会考上大学,将来赚大钱孝敬您和娘..."

"大学?"刘德福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你知不知道大学要花多少钱?咱们刘家祖坟上冒青烟了还是怎么的,能出个大学生?"

李桂芳突然把盘子重重放在桌上:"刘德福!你喝多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李桂芳向来温顺,从未这样大声对丈夫说过话。

"权伢子考了全乡第一,这是多大的荣耀?"李桂芳的声音因激动而发颤,"李书记都亲自帮忙联系学校,你倒好,一盆冷水浇下来!"

刘德福被妻子突如其来的爆发震住了,酒也醒了几分:"桂芳,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

"我知道家里难,"李桂芳的眼泪夺眶而出,"但再难也不能耽误孩子的前程啊!权伢子这么聪明,将来一定会有出息..."

刘志权看着母亲瘦弱的身躯因哭泣而颤抖,心如刀绞。他走过去扶住母亲:"娘,别哭...要是家里真的困难,我...我可以不上中学..."

"不行!"李桂芳斩钉截铁地说,"你必须上!"她转向丈夫,突然跪了下来,"德福,我求你了...让权伢子去上学吧..."

刘德福慌了神,赶紧扶起妻子:"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李桂芳固执地跪着,"我这辈子没求过你什么,今天就求这一件事..."

刘志权和大姐也跪了下来,从来不哭的刘志强,此时也哭得泪一把鼻涕一把的,堂屋里哭声一片。刘德福看着抱头痛哭的妻儿,长叹一声,把酒壶重重摔在地上:"都起来吧...我去借钱..."

李桂芳这才站起身,擦了擦眼泪,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不用借...我还有这个..."

布包里是一根银簪,做工粗糙,但分量不轻。刘德福瞪大了眼睛:"这...这不是你的嫁妆吗?当年那么困难你都没卖..."

"现在比当年更难,"李桂芳把银簪塞到丈夫手里,"权伢子的前程比什么都重要。"

刘德福握着银簪,手微微发抖。这根簪子他太熟悉了——那是二十年前他送给李桂芳的定情信物,花了他整整五个月的工钱。

"桂芳..."刘德福的声音哽咽了,"我...我对不起你们..."

李桂芳摇摇头,转向儿子:"权伢子,记住今天。为了让你上学,全家都豁出去了。你一定要争气..."

刘志权泪流满面,重重地点头:"娘,我发誓,一定考上大学!否则我...我就不回来见您!"

那天晚上的饭吃得格外沉默。炒鸡蛋谁也没动几筷子,最后全拨到了刘志权碗里。睡觉前,刘德福把儿子叫到院子里,递给他一个小布袋。

"这是什么?"刘志权打开一看,是十几张皱巴巴的纸币和硬币。

"爹攒的私房钱,"刘德福压低声音,"加上你娘的银簪,够你半年的生活费了。剩下的...爹再想办法。"

刘志权握着那个沉甸甸的小布袋,感觉它比山还重。这是父母的血汗,是全家的希望啊!

"爹,我一定省着花,"他小声说,"我还会想办法赚钱..."

刘德福摸了摸儿子的头,突然说:"爹以前糊涂...总觉得读书无用。现在明白了,读书是穷人家孩子唯一的出路..."

月光下,刘志权看见父亲眼中闪烁的泪光。这个曾经酗酒打骂家人的男人,如今为了儿子的前程,愿意放下所有的固执和偏见。

一周后,李书记亲自来到刘家,带来了好消息——县一中同意免除刘志权的住宿费,还联系了一位退休教师周教授,愿意免费为刘志权辅导功课。

"周教授可是县里最好的数学老师,"李书记兴奋地说,"他带的学生,十个有八个能考上重点大学!"

刘志权听得心潮澎湃,但随即又担忧起来:"李书记,周教授家远吗?辅导会不会很贵..."

"放心,"李书记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周教授是我岳父,他退休闲着也是闲着,就喜欢教聪明孩子。你每周日下午去他家就行,走路二十分钟。"

刘德福和李桂芳千恩万谢,非要留李书记吃饭。李书记婉拒了,临走时悄悄塞给刘志权十块钱:"拿着,买点学习用品。别告诉你爹娘。"

刘志权推辞不过,只好收下,心里记下了这份恩情。将来有机会,一定要报答李书记。

八月底,录取通知书送到了刘家——刘志权被县一中重点班录取,九月一日开学。随着开学日期的临近,家里的气氛既紧张又期待。

大姐志红变得异常忙碌,白天在地里干活,晚上就着油灯给弟弟缝制新被褥。她把家里最好的棉花全用上了,还偷偷把自己的红头绳拆了,绣在被角上。

"姐,不用这样..."刘志权看着姐姐熬红的眼睛,心疼地说。

"县里冷,"志红头也不抬地缝着,"听说宿舍没火炕,别冻着了。"

刘志权这才注意到,姐姐的手上全是老茧和裂口,才十八岁的人,看起来像二十七八。为了这个家,大姐牺牲了太多——没上过一天学,从小干农活,现在又要...

"姐,你是不是..."刘志权突然想到什么,声音颤抖起来,"是不是要嫁人了?"

志红的手顿了一下,针尖扎破了手指,渗出一滴血珠。她赶紧把手指含在嘴里,含糊地说:"谁...谁说的..."

"我听见爹娘晚上说话了,"刘志权抓住姐姐的手,"说收了王屠户家的彩礼钱...姐,是不是为了我的学费?"

志红的眼泪掉在未完成的被褥上,晕开一片深色的痕迹:"权伢子,姐没文化,只能这样帮你了...王家小子人不错,就是爱喝点酒..."

刘志权如遭雷击。王屠户的儿子王铁柱,那是村里有名的酒鬼啊!才二十出头就喝得满脸通红,走路摇摇晃晃...

"不行!"刘志权猛地站起来,"我去跟爹说,我不上学了!不能让你嫁那种人!"

志红一把拉住弟弟:"别去!"她的声音从未如此坚决,"这是姐自愿的。王家给的彩礼钱多,够你两年的生活费...权伢子,你一定要好好读书,连着姐的份一起..."

刘志权跪在姐姐面前,泣不成声。志红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像小时候那样:"傻孩子,哭什么...姐嫁人了还是你姐啊..."

那天晚上,刘志权在油灯下写下了人生第一篇日记:"今天是1988年8月25日。为了让我上学,大姐要嫁给王铁柱了。我发誓,一定要考上大学,将来把大姐接出来,让她过上好日子..."

开学前一天,刘家像过年一样忙碌。李桂芳天不亮就起来,给儿子烙了一摞饼,煮了十几个鸡蛋,还炒了一罐咸菜——这些都是刘志权住校时的干粮。

刘德福特意请了半天假,从仓库借了辆板车,准备送儿子去县城。他穿上唯一一件没有补丁的褂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像是要去参加什么重要仪式。

"权伢子,东西都带齐了吗?"李桂芳一遍又一遍地检查儿子的行李——新被褥、换洗衣服、文具盒、干粮...

"带齐了,娘。"刘志权耐心地回答。其实他的行李少得可怜,一个包袱就装完了,但母亲总觉得还缺什么。

大姐志红最后一个过来道别。她塞给弟弟一个小布包:"拿着,路上看。"

刘志权打开一看,是一本手工装订的小册子,扉页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刘志红"三个字——那是他教姐姐写的。翻开来,里面密密麻麻地画着各种图案和符号,有些旁边还标注了拼音。

"这是..."

"我平时记的东西,"志红不好意思地说,"看见什么就画下来,你教我的字我也写上去了...想我了你就看看,就当姐在你身边..."

刘志权紧紧抱住姐姐,闻着她身上熟悉的阳光和稻草的气息。这一别,再见时姐姐就是别人的妻子了...

"走吧,再晚就到不了县城了。"刘德福催促道。

刘志权最后环顾了一圈这个生活了十二年的家——低矮的土坯房,裂缝处塞着稻草;坑坑洼洼的泥地,被母亲扫得一尘不染;墙角堆着的农具,每一件他都熟悉得像自己的手指...

"娘,我走了。"他轻声说,不敢看母亲含泪的眼睛。

李桂芳突然冲过来,往儿子手里塞了一个小布袋:"拿着,想家了就闻闻。"

刘志权打开一看,是一把家乡的泥土,混合着干稻草的碎屑。他小心地包好,放进贴身的衣袋里。

板车吱吱呀呀地驶出村口,刘志权回头望去,母亲和大姐、哥哥还站在门前的老槐树下,身影越来越小,最终变成一个黑点,消失在山路的拐弯处。

五个小时的山路,父子俩很少说话。刘德福不时回头看看儿子,欲言又止。刘志权则紧紧抱着包袱,生怕颠簸的路把它震散了。

"爹,"快到县城时,刘志权突然问,"你说我能考上大学吗?"

刘德福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只要你用心,一定能。爹虽然没文化,但也知道读书是件苦差事...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这是刘志权第一次听到父亲说这样的话。在他的印象中,父亲总是严厉的,动不动就发火,很少有这样温和的时刻。

县一中比刘志权想象中还要宏伟。高大的铁门,宽阔的操场,西层高的教学楼...他仰头望着那些明亮的玻璃窗,心跳加速——那就是他将要学习的地方!

报到手续很简单。因为提前安排好了,刘志权首接被分到了初一(1)班——重点班。宿舍是八人间,上下铺,他被分到了靠窗的上铺。

"这是你儿子?"宿舍管理员打量着衣着朴素的刘志权,问刘德福。

"是,我儿子。"刘德福挺首了腰板,语气中带着自豪,"他是全乡第一名考进来的。"

管理员的态度立刻热情起来:"哎呀,了不起!来,我带你们去宿舍。"

安顿好行李,刘德福要赶着回乡里。临走前,他塞给儿子五块钱:"省着点花...缺什么就捎信回家。"

刘志权点点头,突然发现父亲的背影佝偻了许多,走路时还有点跛——那是去年在仓库扛粮食时摔伤的,一首没好好治。

"爹!"他追上去,"你...你少喝点酒..."

刘德福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早戒了...自从你娘生病,我就没沾过酒。"他摸了摸儿子的头,"好好学,别惦记家里。"

看着父亲远去的背影,刘志权站在校门口久久不愿离去。夕阳西下,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像是一条通往未来的路。

回到空荡荡的宿舍,刘志权爬上自己的床铺,小心翼翼地打开母亲给的小布袋。家乡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他鼻子一酸。他又翻开大姐给的"识字本",每一页都凝聚着姐姐的心血...

窗外,县城的灯光次第亮起,比刘家村的煤油灯明亮千百倍。刘志权暗暗发誓:一定要在这片更广阔的天空下,闯出一番天地来!为了父母,为了大姐,也为了所有帮助过他的人。

夜深了,宿舍其他同学陆续到来,喧闹了一阵又归于平静。刘志权躺在陌生的床上,听着周围陌生的呼吸声,久久无法入睡。他摸出贴身放着的全家福——那是去年春节乡里来的照相师傅给拍的,花了五毛钱。照片上,父亲严肃,母亲温柔,大姐腼腆,哥哥帅气,而他,站在中间,笑得最灿烂。

"我一定会让你们过上好日子的..."刘志权对着照片轻声说,然后把它小心地塞回枕头底下,闭上了眼睛。

明天,新的生活就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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