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 年 7 月,佛山的暑气在电路板上凝成水珠。刘志权蹲在张槎村后街的电子废料堆前,镊子夹着块报废的显卡,绿色阻焊层下的铜箔己经被雨水腐蚀得斑斑斑驳驳。单燕玲站在他身后,用万用表测量空气中的铅含量,数值在 0.05mg/m3 上下波动,刚好低于国家标准。
"这些废料来自深圳的一家拆解厂。" 收废品的阿辉蹲在旁边,脚边的蛇皮袋里装满电容,"刘工你看这显存颗粒,还能拆下来当料用,30 块钱一斤怎么样?"
刘志权摇头,镊子指向显卡的 BGA 焊点:"焊点氧化层厚度超过 5μm,超声波清洗都救不回来。" 他站起身,工装裤膝盖处蹭了层黑色污渍,像极了 PCB 板上的碳痕,"阿辉,以后只收未拆解的整板,带元件的按 45 块一斤算。"
单燕玲将检测数据记入手账,抬头看见巷子尽头的天光被回收厂的铁皮屋顶切割成碎片。2010 年的珠三角电子废料回收业正处于野蛮生长阶段,张槎村的每条后街都有堆满电路板的小山,拾荒者用最原始的方式提取贵金属,酸雾与焊烟在低空形成毒雾带。
"环保局下周来检查。" 她轻声说,踢开脚边的锡渣堆,"上次测的地下水铅超标 3 倍,陈叔的孙子己经查出血铅偏高。"
刘志权沉默,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童工身上 —— 十西五岁的男孩正用牙咬开电子元件的引脚,工装手套破了洞,指尖泛着焊锡的青灰色。他想起自己刚入行时,师傅教的第一句话是 "防静电手环比命重要",而这里的孩子们连最基本的防护面具都没有。
"我们得做点什么。" 单燕玲突然说,摘下防静电手环套在男孩手腕上,"就从改良拆解工艺开始。"
微纳电子的会议室里,烟雾报警器突然响起。研发部小李的无铅焊锡丝实验又失败了,助焊剂挥发的刺激性气体弥漫在房间里,像极了张槎村后街的酸雾。
"还是不行。" 小李摘下防毒面具,示波器显示焊点的断裂强度只有 68MPa,"Sn99.3Cu0.7 的配方在高温下就是容易脆断。"
单燕玲盯着拉力测试曲线,蓝色的无铅焊点曲线比传统的 Sn63Pb37 曲线陡峭许多,拐点处的断裂预兆清晰可见。"试试添加 0.05% 的稀土元素。" 她在白板上写下化学式,"镧或铈,可能改善 IMC 层的结构。"
刘志权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份《欧盟 RoHS 指令修订版》:"2011 年 7 月起,铅的限值从 0.1% 降到 0.01%,我们还有不到一年时间。" 他的目光扫过会议桌上的无铅焊样,焊点表面的橘皮纹路让他想起张槎村那些未做防护的焊接工人。
"但国内的回收体系根本跟不上。" 生产部老陈敲了敲桌子,"无铅焊锡的熔点高 30℃,现在的土法拆解根本没法分离元件,只会产生更多有毒气体。"
会议室陷入沉默。单燕玲想起昨夜在租房里,刘志权用旧热风枪融化无铅焊锡,铜制烙铁头很快被腐蚀出凹痕。"或许我们该换个思路。" 她突然说,"与其改良焊料,不如改良拆解设备 —— 设计个低温脱焊的工作站,用红外加热配合真空吸嘴。"
刘志权的眼睛亮了:"就像反向的回流焊炉,设定特定温度让焊料熔融,同时避免元件过热。" 他掏出手机,在备忘录里画出初步设计图,"再加个废气净化装置,过滤铅蒸汽和助焊剂挥发物。"
"但成本会很高。" 老陈皱眉,"一台设备至少十万,那些回收厂根本买不起。"
"我们可以做开源设计。" 单燕玲看向刘志权,两人同时想起窗台上的旧热风枪改造计划,"把图纸放在行业论坛上,提供低成本的改装方案,用旧烤箱和真空泵就能组装。"
七月的暴雨冲散了道路两旁的树叶残枝。单燕玲蹲在租房的小院子里,用防水布盖住堆在墙角的电子废料。刘志权举着红外测温仪站在屋檐下,屏幕显示雨滴的温度是 28.7℃,与焊锡的熔融温度相差 206.3℃。
"阿辉说今晚有台风。" 房东大叔抱着防潮柜从储藏室出来,"小刘,你那些宝贝元件得往高处搬,去年水浸街淹了半米深。"
他们将元件盒转移到二楼飘窗,单燕玲突然发现窗台的铅笔字被雨水冲淡了:"2010.5.18" 的日期只剩下 "10.5",旁边的 "焊点存放处" 变成 "占存处"。她摸出记号笔,在下面补了行小字:"雨季临时改为诺亚方舟指挥部"。
深夜,台风在窗外呼啸。刘志权躺在飘窗边的折叠床上,听着铁皮屋顶被风吹得哗哗响,单燕玲的头枕在他胸口,手指在他腹肌上画着低温脱焊工作站的原理图。
"知道为什么台风天适合思考吗?" 她的声音混着雨声,"白噪音能屏蔽大脑的背景干扰,就像给电路加了滤波电容。"
刘志权笑了,指尖划过她脊椎的突起,在第三腰椎处停顿 —— 那里有块淡褐色的胎记,形状像极了他们正在设计的真空吸嘴。"明天去五金城买不锈钢管," 他说,"把实验室的旧真空泵拆了,先做个原型机。"
凌晨三点,暴雨突然转急。单燕玲起身关窗,看见楼下的小院己成泽国,番茄藤在水中漂荡,像极了 PCB 板上漂浮的元件。刘志权披着毯子过来,将她拉进怀里,两人看着雨水在窗玻璃上划出平行的轨迹,如同无数条正在冷却的焊料波。
"等台风过去," 他吻了吻她的发顶,"我们给小院做个抬高地基,用废电路板铺成防静电地面。"
"还要装个雨水回收系统," 她补充道,手指在玻璃上画着循环管道图,"过滤后的水用来清洗元件,剩下的浇番茄。"
远处的闪电照亮夜空,在他们交叠的影子里,窗台上的微型陀螺仪突然开始旋转 —— 不知何时被打开的电源,让心形投影在雨幕中忽明忽暗,如同他们在风暴中依然稳定运行的心跳频率。
周六的张槎村电子废料市场,刘志权和单燕玲支起了一个临时工作台。旧烤箱改装的低温脱焊炉冒着热气,真空泵的嗡鸣声盖不过周围的讨价还价声。
"各位老板看过来!" 阿辉扯着嗓子吆喝,"微纳电子的工程师现场演示环保拆解,不伤元件还能吸毒气!"
拾荒者们围过来,眼神里带着怀疑。单燕玲戴上防毒面具,将一块旧主板放进烤箱,设定温度 220℃,时间 90 秒。刘志权握着改装后的真空吸嘴,像握着支特大号的烙铁。
"看好了,这是 QFP 封装的单片机。" 他的声音透过面具有些闷,"传统方法用热风枪要 300℃以上,现在......" 烤箱提示音响起,他将吸嘴对准元件,真空泵启动的瞬间,单片机被稳稳吸起,焊盘上的残留焊锡呈现完美的熔融状态。
"哇!焊点没坏!" 围观的年轻人惊呼,"这样拆下来的元件还能再卖?"
"当然。" 单燕玲展示着完好的主板,"而且你们看这个废气过滤器。" 她打开过滤罐,里面的活性炭颗粒吸附着棕黄色的杂质,"铅蒸汽和助焊剂都被截留下来,不会再吸进肺里。"
一位戴老花镜的阿伯挤进来:"妹啊,这设备多少钱?我收了一辈子板,去年体检说肺里有金属沉积。"
刘志权递过打印好的图纸:"材料成本不到两千块,主要用旧烤箱和真空泵。阿伯您看,这里有详细的改装步骤,关键是这个温度控制器......"
人群中突然一阵骚动。几个穿制服的人推开围观者,为首的拿出执法证:"我们是环保局的,有人举报这里非法拆解电子废料。"
单燕玲摘下防毒面具:"我们正在演示环保拆解工艺,这些设备......"
"不管什么工艺,在这里拆解就是违规。" 执法人员打断她,目光落在工作台上的废料堆,"根据《固体废物污染环境防治法》......"
"他们是在做好事!" 阿辉急了,"你看看周围的小孩,哪个不是在‘吸焊烟’?"
执法人员沉默了,看着不远处在废料堆里玩耍的孩子,他们的指甲缝里都嵌着绿色的阻焊剂。"这样吧," 他最终说,"你们去申请个正规的拆解资质,我帮你们联系区里的环保产业园。"
暴雨再次袭来时,刘志权和单燕玲正在收拾设备。雨水冲刷着工作台上的焊锡痕迹,单燕玲突然想起实验室的洗板水,同样能溶解焊料,却会留下更难处理的化学残留。
"知道吗?" 她对刘志权说,雨水顺着面具边缘滴落,"刚才那个阿伯,他的防静电手环戴反了。"
刘志权笑了,帮她摘下湿透的面具:"所以我们的工作才刚开始 —— 比起教会他们用设备,更难的是教会他们重视自己的身体。"
远处的电子废料堆在雨中蒸腾,升起阵阵白烟。单燕玲握住他的手,感受着他掌心的老茧 —— 那是多年握烙铁留下的痕迹,比任何防静电手环都更真实的存在。他们站在暴雨里,像两块被暂时淋湿的 PCB 板,虽然表面有水渍,内层的铜箔却依然坚韧,等待着阳光晒干水分,重新接通电流。
八月的第一个周一,张槎村的公告栏贴出拆迁通知。红色的纸张被阳光晒得发脆,"城市更新项目" 的字样下,印着未来的商业综合体效果图,玻璃幕墙反射的光比 PCB 板的阻焊层还要刺眼。
"房东大叔说月底前要搬。" 单燕玲将通知拍给刘志权,"我们的飘窗实验室要拆了。"
刘志权正在实验室调试低温脱焊炉的升级版,屏幕上的温度曲线突然出现毛刺。他深吸一口气,回复:"晚上去吃顿好的,庆祝我们在城中村的最后时光。"
那晚他们去了岭南天地的日料店,却发现菜单上的焊点寿司拼盘 —— 用三文鱼和牛油果做成的焊盘形状,中央的金枪鱼腩像极了 0402 元件。单燕玲看着摆盘,突然笑出眼泪:"原来我们的生活己经变成别人的创意灵感。"
刘志权握住她的手,戒指内侧的电路纹路轻轻压着她的掌心:"记得我们刻在窗台的字吗?其实下面还有句没写完的 ——' 等待元件归位,而基板终将更新 '。"
月底搬家那天,房东大叔送了他们一袋番茄种子:"新租的地方要是有院子,记得种上,比实验室的元件好养活。" 刘志权将种子放进防静电袋,单燕玲则在窗台的铅笔字旁画了个笑脸,旁边标注:"2010.8.31,焊点迁移完成"。
新租的公寓在高新区,离实验室只有十分钟车程。飘窗上摆着从张槎村搬来的咖啡机和 SPI 检测仪,却再也闻不到城中村的焊烟与饭香。单燕玲站在窗前,看着远处正在拆除的张槎村,挖掘机的臂膀扬起又落下,像极了巨型的热风枪在拆解城市这块大电路板。
"他们会把旧电路板里的铜箔回收吗?" 她问刘志权,后者正在安装新的废气净化装置。
"会的。" 他走过来,从背后环住她,"但有些东西是拆不走的 —— 比如我们在窗台刻的字,比如阿辉学会的环保拆解工艺,比如那些孩子终于戴上的防静电手环。"
窗外,最后一栋民房的屋顶被掀翻,露出藏在瓦片下的旧电路板 —— 不知是谁在拆迁前埋下的,绿色的阻焊层上,用焊锡丝写着 "LZQ+SYL" 的字样,在阳光下闪了闪,随即被扬起的灰尘覆盖。
单燕玲转身吻他,舌尖尝到他唇角的咖啡味,像极了在张槎村的每个清晨。远处的拆迁工地传来巨响,她却觉得那声音如同回流焊炉的启动提示,预示着新的基板即将进入温区,开始又一轮的焊接循环。
"我们的焊点,永远在迁徙中生长。" 刘志权轻声说,手指抚过她后颈的微带线胎记,"就像无铅焊料的 IMC 层,虽然生长缓慢,却更加牢固。"
高新区的夜风拂过飘窗,咖啡机发出预热的轻响。单燕玲看着刘志权在新窗台刻下新的字:"2010.9.3,焊点升级为 BGA 封装"。窗外的城市灯火璀璨,每一盏灯都像极了电路板上的 LED 元件,而他们,正用自己的方式,在这个快速迭代的电子时代,焊出属于自己的、永不脱焊的生存坐标。
(http://www.shuxiangmendi.net/book/di0ehb-43.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shuxiangmendi.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