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的八月,阳光如同融化的焊锡般粘稠,笼罩着 SMT 车间的玻璃幕墙。刘志权蹲在新引进的 DEK 印刷机前,鼻尖萦绕着无铅焊锡特有的金属气息。这台德国进口的精密设备呈墨绿色,机身在冷白色的 LED 灯光下泛着幽光,庞大的机械臂如同蛰伏的机械兽,随时准备在电路板上展开精密的舞蹈。他注视着钢网上 0402 电阻的焊膏沉积区域,那要求 0.12 毫米的厚度,比人类头发丝还要细上几分。
易珊芳的身影从身后靠近,粉色防静电腕带擦过他的虎口。那里有道新添的月牙形疤痕,是昨夜调试夹具时被铣刀划伤的。她递来一副防静电手套,指尖不经意间触到他手背上细密的汗珠:“小心点,张总说这台机器要是出故障,咱们整个季度的奖金都得悬。” 她的声音被设备的嗡鸣声扯得支离破碎,却在刘志权耳中显得格外清晰。
刘志权点点头,目光落在印刷机的操作界面上。屏幕上跳动的参数如同流动的代码,诉说着精密制造的严苛要求。他摸出工具箱里的蓝宝石焊枪,钨钢握柄上的法文缩写 “SYQ” 在阴影里若隐若现 —— 那是苏雨晴离开前送给他的礼物。三年前,苏雨晴作为厂里的技术骨干被猎头挖到北京,临走时将这把焊枪塞给他,说是在法国展会上淘来的珍品。如今,这把焊枪成了他的幸运符,每次握在手中,都能感受到金属传递来的凉意,仿佛握着一段逐渐模糊的回忆。
“参数再降 0.03。” 他对着对讲机说道,声音沉稳如电路板上的基准电压。在控制台前操作的老周比了个 OK 手势,工牌上的裂痕又多了一道,边缘卷起的塑料片像是被台风刮伤的芒果树树皮 —— 车间外的那棵芒果树,去年被台风 “山竹” 削去了半片树冠,如今却依然顽强地生长着,枝头挂着青绿色的果实。
易珊芳突然指着显微镜惊呼:“焊膏偏移!” 刘志权迅速凑近,透过显微镜的镜片,他看到 0402 元件的焊膏向左偏移了 0.01 毫米。这个微小的误差,在精密电子制造中却可能导致元件虚焊,甚至影响整个电路板的性能。他迅速掏出手机,打开自制的检测 APP,红色预警在屏幕上跳动,如同三年前母亲住院时监护仪上起伏的心电图。那时,他还在坪山的电子厂上夜班,接到哥哥的电话后,连夜赶去医院,在走廊里看着心电图的红光闪烁,手心全是汗。
“是气压不稳。” 他判断道,拔掉气源接口,果然看到软管内壁凝结着细小的水珠。南方潮湿的空气在压缩过程中形成冷凝水,影响了气压的稳定性。老周递来气泵时,低声嘟囔:“英国佬的设备太娇气,哪像咱们国产的皮实。” 这句话让刘志权想起上周托尔斯临走前塞给他的名片,曼彻斯特研发中心的地址烫金字体在裤袋里硌得生疼。托尔斯是英国精工的技术总监,来厂里交流时看中了他的技术,多次暗示希望他能加入团队。
午休时分,易珊芳拉着刘志权躲进备品库。这个堆满电子元件和工装夹具的小空间,此刻成了他们的秘密基地。姑娘从工装裤口袋里掏出一个铝饭盒,掀开盖子,温热的武汉豆皮香气扑面而来,糯米混着香菇、笋丁的味道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她用一次性筷子戳破煎蛋,金黄的蛋液流淌出来,在饭盒里形成一小块暖黄色的光斑,像极了他们出租屋床头那盏台灯的光晕。
“尝尝,我改良了配方。” 她看着他咬下第一口,眼睛亮得像 LED 灯,“没放胡椒,记得你说过胃不好。” 刘志权的喉咙突然发紧,三年前在坪山电子厂,前女友小梅也总给他留少油的螺汤,却从未留意过他对胡椒过敏。有一次,他喝完汤后胃绞痛发作,小梅还笑他太娇气。此刻,舌尖的豆皮带着恰到好处的咸香,没有辛辣的刺激,只有家的温暖。
他伸手替易珊芳拂去脸颊的饭粒,指尖触到她柔软的皮肤,细腻的触感让他心头一颤。昨夜,他们相拥而坐地在电影院看着《天地大冲撞》,她靠在他肩头,睫毛扫过他锁骨时的痒感,此刻又清晰地浮现出来。手机在此时震动,是哥哥发来的信息,说母亲坐在电动轮椅上,身后的葡萄藤己经爬满木架,她正握着李婶女儿的手,教她如何修剪葡萄藤。哥哥的信息写着:“李婶的女儿对我们家很好,经常过来帮忙。” 刘志权看着图片,心里嘀咕:“哥,你个傻子!她过来帮忙是假,想过来看你是是真!” 心口掠过一丝柔软的甘甜。
易珊芳凑过来看到信息,眼睛弯成月牙:“你哥和她感情好不?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刘志权看着她认真的表情,笑道:“还好吧,不过我哥有点呆头呆脑的,还没体会到人家姑娘的心思。” 他点点头,目光落在她工装裤口袋露出的一角红色布料 —— 那是她昨天说要改造成发带的边角料。
下午的调试持续到深夜。DEK 印刷机的机械臂在电路板上精准移动,焊膏如同黑色的血液,注入每个细小的焊盘。当第一块合格样板从传送带上吐出时,易珊芳忍不住欢呼出声,惊飞了栖息在厂房角落的麻雀。老周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良品率 99.2%,比英国标准高了 0.7 个百分点。刘志权看着易珊芳在样板上贴合格标签,粉色腕带与蓝色防静电服形成鲜明对比,像极了他少年时在县一中画的坐标系 —— 横轴是时间,纵轴是梦想,而他们此刻正站在坐标的交点上。
“刘工,张总叫你去办公室。” 助理的声音里带着少见的兴奋。刘志权走进张老板的办公室,真皮大班台后的男人正转动着金表链,雪茄的烟雾在落地灯下形成淡蓝色的雾霭。“托尔斯那家伙又来挖人了。” 张老板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们给你开什么条件?” 刘志权还没来得及回答,对方己经扔来一个牛皮纸袋,里面露出一角烫金的邀请函。
他打开纸袋,英国精工的邀请函映入眼帘,曼彻斯特研发中心的地址和薪资待遇用烫金字印着,在灯光下泛着冷光。一张机票掉出来,航班信息刺得他眼眶发疼。想起易珊芳昨夜说的 “武汉的热干面比英国的炸鱼薯条好吃”,想起母亲在电话里唠叨:“别总盯着电路板,也要看看身边人。” 他的手指捏紧邀请函,蓝宝石焊枪的棱角在掌心刻出红痕。
张老板点燃另一支雪茄,烟雾缭绕中,刘志权看见他新换的劳力士表盘上,10 点 10 分的指针像极了焊枪的角度:“我给你涨薪 30%,外加技术股。留在这儿,你前途无量。” 这句话在办公室里回荡,如同车间里设备的嗡鸣,震得他耳膜发疼。他想起自己刚进厂时,每天加班到凌晨,在笔记本上画满各种焊接参数,梦想着有一天能成为顶尖的工程师。如今,这个机会就在眼前,却伴随着离别。
深夜的出租屋,易珊芳正在阳台给发财树浇水。深圳的夜风带着一丝咸涩,吹起她身上的白衬衫 —— 那是刘志权的旧衬衫,下摆长及膝盖,让她看起来像个穿着 oversize 校服的少女。他从背后抱住她,闻着她洗发水的茉莉香,混合着车间里残留的松香,这独特的气味成了他最熟悉的安眠药。
“今天看到你手机里的信息,” 易珊芳轻声说,“感觉伯母真厉害,还会用手机发短信。我妈妈什么都不会,就会拨个电话。” 刘志权僵住,准备解释的话卡在喉咙里。其实,母亲根本不会用手机,那些信息都是哥哥代发的。但他从未告诉易珊芳,母亲因为多年劳作,手指关节肿大,连触屏都很难操作。他怕说出真相,会让易珊芳觉得他家境贫寒,负担沉重。
易珊芳转身时,他看见她眼底的笑意:“为什么不说话?我早就想去拜见一下伯母了。” 这句话像一颗炸弹,在他心里炸开。他突然吻住她,用力得像焊接两个顽固的焊点,仿佛要把所有的顾虑和不安都融化在这个吻里。易珊芳的手环上他的脖子,指尖触到后颈的旧疤痕 —— 那是他刚进厂时,为了帮一个新员工挡住掉落的元件,被高温的 PCB 板烫伤的。那时,他觉得工程师的使命就是保护每一个元件,每一块电路板,却没想到,多年后,他最想保护的,是眼前这个女孩。
月光从纱窗漏进来,在地板上织出电路板的纹样,他们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像极了并联的电阻,共同承担着电流的冲击。“嫁给我吧。” 他在她耳边说,戒指盒滑出裤袋,在月光下打开。易珊芳看着戒指上的电路板纹路,突然笑了,眼泪掉进他的衣领:“傻瓜,我早就想好了,婚礼要在车间办,用焊枪喷出的火花当礼花。” 这句话让刘志权想起十六岁在省实验的操场,他第一次看到电子元件的焊接过程,火花飞溅的瞬间,他觉得自己看到了星辰大海。此刻,眼前的女孩让他明白,真正的星辰大海,就在他的身边。
他们吻得忘记了时间,首到手机的震动声响起。张老板发来信息:“英国佬限时 48 小时,想清楚。” 刘志权删除信息,把手机扔进沙发。窗外的宝安夜景突然变得温柔,霓虹灯的光芒倒映在易珊芳的眼底,像无数颗闪烁的星星。他知道,无论未来如何,此刻的温暖,就是他最珍贵的焊点。
接下来的日子在紧张与甜蜜中流转。刘志权带着团队优化 DEK 印刷机的参数,每天在车间里一待就是十几个小时。易珊芳则偷偷联系老周,筹备着车间婚礼。她用红胶带在操作台上贴出心形,在显微镜旁摆上小盆栽,甚至把防静电手环换成了情侣款 —— 粉色和蓝色的硅胶腕带在流水线上格外显眼,惹得老周首笑他们 “把车间变成了恋爱圣地”。
婚礼前三天,英国精工的邮件再次到来,这次是托尔斯亲自写的:“英国精工实验室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带着你的焊枪和爱情。” 刘志权打开附件,超净工作台旁的蓝宝石焊枪在灯光下闪耀,旁边是一张空着的工位,工位牌上写着他的名字。那场景像极了易珊芳试戴戒指时的眼神,充满期待,又带着一丝不安。
“想好了吗?” 易珊芳站在他身后,工装裤口袋露出半截婚礼请柬,“其实我查过,曼彻斯特也有热干面卖。”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坚定。刘志权转身抱住她,闻着她发间的汗味混着松香 —— 那是车间里最真实的味道,比任何香水都更让他心安。他想起第一次在车间相遇,她发梢沾着焊锡碎屑,像撒了把星星,从此落在他的心里。
“不去了。” 他说,声音闷在她肩头,“我的电路板,离不开这个焊点。” 易珊芳抬头看他,突然笑出泪来:“其实我也害怕坐飞机,听说耳鸣会让焊点偏移 0.01mm。” 这句话让刘志权想起他们第一次去机场看飞机,她紧张得攥住他的袖子,说怕飞机掉下来。此刻,这个小小的 “缺点”,却成了他最爱的特质。
婚礼当天,车间被老周和技校生们布置得像个科幻童话。回流焊炉喷出的二氧化碳雾气化作 “云雾”,贴片机的机械臂举着粉色气球,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易珊芳的婚纱是用防静电布改的,头纱上缀着 0402 电阻形状的亮片,在灯光下闪烁着微光。张老板担任证婚人,金表链在致辞时晃得人眼花:“小刘是我见过最轴的工程师,焊枪握得比钢笔还稳。” 这句话引来一阵笑声,刘志权看见老周在人群里抹眼泪 —— 这个在车间干了二十年的老技工,此刻像个骄傲的父亲。
老周递来焊枪当话筒,刘志权看着易珊芳眼中的自己,突然想起十六岁在省实验的操场,他第一次学着用万用表测出电流的那一刻,觉得未来有了形状。而现在,那个形状变得更加清晰 —— 那是易珊芳的笑容,是车间里的焊光,是他们共同编织的未来。
“我愿意...” 他们同时说,声音被回流焊炉的嗡鸣衬托得格外清晰。易珊芳的戒指戴上无名指时,恰好有颗 0402 电阻从传送带上滑落,滚到他们脚边,像极了命运的小数点。这个微小的巧合,让在场的人发出一阵惊叹,仿佛上天也在为他们的爱情盖章。
深夜的车间,新婚的两人靠在 DEK 印刷机旁。易珊芳的头纱蹭到焊膏,刘志权用酒精棉轻轻擦去。“后悔吗?” 他问,指尖划过她手腕的红绳 —— 那是她本命年时母亲寄来的,说是能辟邪。“不。” 她抬头看他,睫毛上还沾着礼花的金粉,“你知道吗?0402 电阻的最佳焊接温度是 235℃,而我的心,永远为你保持这个温度。” 这句话让刘志权想起他们无数次在车间加班的夜晚,互相泡着东莞米粉,讨论焊接参数,那时的温度,也是刚刚好的温暖。
手机在此时震动,哥哥发来信息:“母亲坐在电动轮椅上,正在教全村的妇女如何防治葡萄花序感病,李婶的女儿是听得最认真的一个。” 易珊芳凑过来,笑声像银铃:“看,伯母己经是村里的葡萄种植女王了。” 刘志权搂住她的腰,突然想起马老师说过的话:“每个焊点都有它的位置。” 他摸摸易珊芳头上的电阻亮片,知道自己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个位置 —— 在她的眼里,在这个充满松香与爱的车间,在每一个精密焊接的瞬间。
远处,烟花在宝安的夜空绽放,绚丽的色彩映在车间的玻璃幕墙上,像极了他们车间的焊花。刘志权抱起易珊芳,在印刷机的嗡鸣中轻轻摇晃,仿佛在摇晃着一个光明的世界。他们的爱情,像精密的电路板,每个焊点都经过高温淬炼,最终连成照亮彼此的星河。
“以后,” 易珊芳靠在他肩头,“我们的孩子,也要教他用焊枪写自己的名字。” 刘志权笑了,吻她的额头:“先教他认 0402 电阻,还有,怎么用红胶带绑住妈妈的马尾。” 车间的灯光永远亮着,像他们永不熄灭的希望。在这个金属与松香交织的世界里,他们的故事,正在延续的土壤里茁壮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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