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梅雨浪潮

字体:     护眼 关灯

第25章 梅雨浪潮

 

1998年是深圳经济特区极不平凡的一年。针对亚洲金融危机的巨大挑战,政府紧紧围绕经济建设为中心,及时地采取了有效的应对措施,扎扎实实地做好了各项工作,使得国民经济继续保持了快速健康的发展势头,城市综合经济实力进一步增强。

宝安的梅雨季总是来得猝不及防。刘志权蹲在SMT车间的配电柜前,螺丝刀尖刚触到电路板,手腕突然被易珊芳拍开。

“接地没做好!”姑娘的粉色腕带扫过他手背,带着防静电手套的指尖迅速旋紧漏电保护器。刘志权嗅到她发梢的茉莉香混着车间特有的臭氧味,后颈的旧疤痕突然发痒——那是三年前在龙岗被飞溅的焊锡烫的,当时还是小梅在身边递烫伤膏。

“谢了。”他扯了扯工装裤,膝盖处的破洞又大了些,能看见结痂的新伤。

易珊芳弯腰捡工具时,马尾辫垂在他手背上,发尾的自然卷扫过皮肤,像极了示波器上跳动的正弦波。

深夜的车间只剩下他们两人。刘志权盯着回流焊炉的温度曲线,想起三个月前英国精工的退货单。易珊芳突然递来个铝饭盒:“武汉热干面,我改良了配方。”面条上卧着煎蛋,酱油色的汤汁里飘着细碎的葱花,和记忆中小梅在坪山电子厂煮的螺汤一个味道。

“你总是不吃晚饭,这样对身体非常不利!”姑娘的声音被排风扇扯得细碎。刘志权看见她工牌上的照片,想起刚入职的那天,她站在“宏盛电子”招牌下的样子——那时她还留着齐耳短发,不像现在总把头发扎成利落的马尾。

手机在裤袋震动。是哥哥发来关于家里的信息:母亲坐在电动轮椅上在果园帮忙,果园里新栽的葡萄藤己经爬满木架。

易珊芳凑过来时,他慌忙锁屏,却瞥见她眼底的笑意——那是种看透却不说破的温柔,像极了苏雨晴在省图书馆发现他偷偷看《牛津高阶》时的眼神。

“你家人一定很想你。”她用一次性筷子戳了戳他的饭盒,“我爸总说,焊枪握久了,要记得握握家人的手。”

刘志权注意到她无名指上戴着枚银色尾戒,菱形切割面反射着焊台的蓝光,想起小梅结婚时寄来的喜帖,新娘手上的金镯子闪闪发光,就像深圳电子厂的电缆里的铜线。

凌晨三点,暴雨突然漫过了车间门槛。易珊芳趟着水去关窗户时,工装裤下摆湿透贴在腿上。刘志权别开视线,却看见她膝头的卡通创可贴——上次维修贴片机时刮伤的,他当时坚持用红胶带替她包扎,说“红色防静电”。

“刘工有没有喜欢的人?”姑娘的问题被雷声掩盖了一半。

刘志权摸出工具箱里的蓝宝石焊枪,钨钢表面的法文缩写在闪电中忽明忽暗。他想起苏雨晴最后一封信里的话:“我们终究活在两个象限”,那时她正在日内瓦的湖畔试穿婚纱。

“焊枪算吗?”他故意用玩笑掩饰,却看见易珊芳蹲在地上整理工具时,后颈的淡粉色胎记在应急灯下像片小小的花瓣。那是他上周才发现的秘密,比小梅的木棉花胎记小得多,却让他想起母亲种在窗台上的多肉植物。

暴雨在黎明前转小。刘志权靠在仓库货架上打盹,梦见自己在慕尼黑的实验室里焊接芯片,苏雨晴穿着白大褂递来焊锡丝,却在触碰到的瞬间变成易珊芳的脸。他惊醒时,发现姑娘用防静电服盖在他身上,自己却靠着配电柜睡着了,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雨水。

“早班车?”她的手机屏幕亮着,显示凌晨五点的火车短信。刘志权明白了她这是要走,突然想起她曾说“长江水比深圳河清”。

“你要去哪里?”等姑娘醒过来之后,木子问道,声音里带着沙哑的晨意。

易珊芳揉着眼睛站起来,工装裤口袋露出半截火车票:“昨天我跟张总请了假,回武汉几天,我妈生病了!”她转身时,刘志权瞥见火车票上的乘客姓名——易珊芳,和他工具箱里的电路板编号一样工整。

车间的灯次第亮起时,易珊芳走出了车间。刘志权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注意到她今天没戴粉色腕带,手腕上只缠着他送的红绳——那是去年台风天抢修设备时,他拆了防静电手环给她绑伤口的。

“等我下次回来,”她在门口转身,马尾辫扫过门框,“教你正宗的热干面做法。”

“那你要注意安全!”,刘志权说出这句话时,内心升腾起一股莫名的不舍,喉咙一阵锁紧。

姑娘的笑声混着早班工人的喧哗,像极了县一中课间操的铃声。 白天的车间失去了那抹粉色的身影,显得格外空旷。刘志权在显微镜前调试新夹具,0402电阻突然变得模糊。他摸出手机,翻到易珊芳的对话框,最后一条信息停在三天前:“你的背影像电路板上的接地端,看着就安稳。”

深夜的宿舍,刘志权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五年前那个雪夜仿佛还在眼前——他蹲在广州火车站的厕所里剪短头发,对着生锈的镜子练习说“我十八了”。如今镜子里的人眼角有了细纹,后颈的疤痕褪成淡粉色,像易珊芳腕间的红绳。

窗外的雨声渐大,他想起易珊芳说过“武汉的梅雨会让人想谈恋爱”,手指不自觉地在床单上画出电路板的走线。 凌晨两点,他终于起身。经过易珊芳的工位时,发现她的维修记录本摊开在操作台上,最新一页画着两个人的简笔画——左边的人戴着防护面罩,右边的人举着焊枪,中间是颗用焊点连成的心。刘志权的指尖划过纸面,想起她昨天说“0402电阻的尺寸,刚好能藏住心事”。

暴雨在晌午时分达到顶峰。刘志权站在车间门口,看着豆大的雨点砸在“宏盛电子”的招牌上。手机在此时响起,易珊芳的号码跳动着:

“刘工,”她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我忘了件事。”刘志权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雨声,看见远处的闪电照亮她工牌上的照片。

“什么事?”他的声音异常平静。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接着是火车启动的咔嚓声:“等我回来,教你用焊枪写情书。” 刘志权笑了,摸出工具箱里的红胶带,在操作台上贴出个歪歪扭扭的心形。远处的雷声中,他仿佛看见易珊芳在武汉的雨里奔跑,马尾辫甩出的水珠落进长江,最终汇入深圳河,浇灌他窗台那株半死不活的发财树。

中午下班钟响了,刘志权摘下防护面罩,看见易珊芳的粉色腕带挂在夹具上,在晨光中轻轻晃动,像极了记忆里某个女孩发梢的卷度。他握紧蓝宝石焊枪,钨钢表面倒映出自己的眼睛——那里不再有漂泊的雾气,而是像焊点一样清晰、坚定。 梅雨仍在继续,但刘志权知道,有些东西己经在潮湿的空气里悄悄生根。就像电路板上的元件,终会在某个节点相遇,导通属于他们的电流。他摸出手机,给易珊芳发去条信息:“武汉的雨停时,我带你去看深圳的电子展。” 窗外,闪电劈开厚重的云层,照亮他后颈的疤痕。那道印记不再是伤痛的符号,而是岁月焊接的勋章,见证着一个从乡村走出来的少年,如何在金属与松香的世界里,找到属于自己的弧光象限。


    (http://www.shuxiangmendi.net/book/di0ehb-25.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shuxiangmendi.net
书香门第 我的书架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