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宝安的季风裹挟着电子元件的金属气息，在宏盛电子厂的 SMT 车间掀起细密的涡流。刘志权站在新调试的 YAMAHA 贴片机前，防静电服的领口己经被汗渍洇出盐花。他抬手调整显微镜焦距，01005 封装的电阻器在视野里放大成深灰色的岛屿，焊盘边缘的助焊剂残留像极了老家晒谷场上未扫净的稻壳。
"刘工，张总让您去会议室。" 易珊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难以掩饰的兴奋。姑娘的工牌在胸前晃荡，烫金字在车间灯光下泛着微光。刘志权突然注意到： 姑娘的工牌不知何时换成了正式员工，塑封边缘还留着裁切时的毛边，胸卡照片里的马尾辫比现在短了两寸，手上换了新的防静电腕带，粉色硅胶材质上印着卡通图案，与车间里清一色的蓝色形成鲜明对比。
会议室的投影屏上跳动着实时良品率曲线，92.3% 的峰值像座小山丘，稳稳矗立在图表中央。张老板拍着刘志权的肩膀，金表链在他的肩膀上刻下了一道深深的印痕："小刘啊，你这夹具要是能量产，我能多接三条英国人的生产线！" 他转身指向窗外，远处的在建厂房己经封顶，脚手架上的工人正在拆除绿色防护网，"看见没？那栋楼以后就是你的实验楼。"
刘志权的目光落在张老板身后的白板上，那里用红笔写着 "Q3 目标：良品率 95%"，末尾的感叹号像支待发的焊枪。他摸出裤袋里的笔记本，翻到夹着桂花干的那页，苏雨晴去年寄来的明信片边角己经起毛，上面写着 "北京的秋天有你想不到的辽阔"。
深夜的宿舍走廊，刘志权被一阵争吵声惊醒。他披着外套出门，看见老周和小王在楼梯间推搡，前者的工牌掉在地上，十年功勋员工的徽章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你他妈凭什么说我漏检！" 老周的酒气混着焊锡味扑面而来，"就因为我没给那夹具点赞？"
"上周那批板子......" 小王的声音带着颤抖，"客户退回来说有桥接，明明是你......"
刘志权弯腰捡起工牌，塑料外壳上有道裂痕，像极了老周脸上的皱纹。"都回去睡觉，" 他把工牌塞进老周手里，"明天还要调试新程序。" 经过楼梯转角时，他听见老周对着墙根吐了口痰，声音里带着哭腔："十年了，连个毛头小子都骑到我头上......"
凌晨西点的车间，刘志权独自坐在贴片机前。他打开手机电筒，照亮老周负责的那批电路板。在 40 倍放大镜下，某个焊点的助焊剂果然呈不规则扩散，像朵畸形的花。他摸出焊枪，将温度调到 230℃，锡丝在烙铁头形成完美的悬垂。当第 17 个焊点修复完成时，窗外的天空己经泛起鱼肚白。
"刘工？" 易珊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抱着件外套，"您一夜没睡？"
刘志权摘下防护面罩，看见姑娘眼底的担忧。"老周的事，别告诉张总，" 他将修复好的电路板放进良品箱，"让他今天跟我学显微焊接。" 易珊芳点点头，发梢的茉莉香混着清晨的凉意，让他想起小梅留在更衣柜的薄荷糖盒。
上午的例会上，张老板宣布成立精密焊接技术攻关小组，刘志权任组长。老周坐在角落，红肿的眼睛盯着自己的工牌，指腹反复着裂痕处。当刘志权宣布由老周担任副组长时，会议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我知道大家在想什么，" 刘志权环视众人，"焊接是门手艺，不分资历深浅。老周十年的经验，比任何教科书都珍贵。" 他看见老周的肩膀突然放松，皱纹里似乎有泪光在闪烁。
下班后，刘志权带着老周去了宝安夜市。他们坐在烤串摊前，老周灌下两瓶啤酒后，终于开口："我儿子考上了深职院，机电专业......" 他抹了把嘴，烤串的油汁沾在工牌裂痕上，"本来想攒钱给他买台二手示波器......"
"明天来我办公室，" 刘志权递过纸巾，"我们有些事情值得好好聊聊。"
老周抬头看他，路灯的光晕里，两人的影子在地面交叠，像极了电路板上并联的电阻。
周末，刘志权回了趟宿舍。母亲寄来的梅干菜在冰箱里长出了霉斑，他小心翼翼地刮去表面的霉层，放进锅里蒸。蒸汽弥漫中，他想起小时候家里穷，母亲总把梅干菜埋在米饭底下，让他和哥哥吃得满嘴流油。BP机然响起，是哥哥发来的信息。
"弟，妈今天能拄着拐杖走两步了！" 哥哥的声音里带着惊喜，紧接着又一条："果园的蜜橘卖了个好价钱，"
"哥，等我攒够钱，" 他咽下一口梅干菜炒饭，回复了信息，"给妈换辆电动轮椅，带减震的那种。"
"今天，邻村李叔家的闺女，来帮忙摘橘子......" 当刘志权看着哥哥发来的第三条信息时，突然想起昨天小梅前几天寄来的结婚请柬，新娘穿着洁白的婚纱，背景是湛江湛蓝的大海。
深夜的车间，刘志权正在给老周演示微点焊技术。显微镜下，0.1 毫米的焊点如珍珠般圆润。"手腕要稳，" 他指导着老周的手势，"就像读书时老师教我们握笔那样。" 老周突然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刘工，你知道吗？你刚来的时候，我觉得你像根绣花针，中看不中用。现在才发现，你是把瑞士军刀，哪儿都能派上用场。"
刘志权正要说话，BP 机突然震动。他低头一看，是张老板的紧急呼叫："速来会议室，英国客户提前验厂！" 两人对视一眼，抓起工具就往外跑。经过流水线时，易珊芳正在给学徒们讲解新夹具的使用细则，粉色腕带在蓝光中格外显眼。
会议室里，一位胳络腮胡子的年青人正和张老板激烈争论着什么。这位英国的工程师穿着印有 "British engineerironics（英工电子）" 字样的文化衫，领口的纽扣崩开一颗，露出胸前的万字纹刺青。看到刘志权到来，他高兴地招了招手，说着一口虽不太标准但非常流利的中国话：“嗨，你就是刘...志权？很高兴认识你，我叫托尔斯。”
"这些焊点的氧化层厚度超标！" 托尔斯拍着检测报告，"按照合同，我们有权......"
"等等，" 刘志权递上刚做好的样板，"这是用新夹具焊接的，氧化层厚度 0.08 微米，符合你们的最高标准。" 托尔斯接过样板，放大镜后的蓝眼睛突然亮了："我的上帝！这焊点就像德累斯顿的瓷器一样完美！" 他转身握住刘志权的手，"刘，你必须跟我去北京，研发中心需要你这样的天才！"
张老板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托尔斯先生，我们之前谈好的......"
"这是技术问题，" 托尔斯打断他，"刘的能力应该在更广阔的平台上发挥。" 他从公文包里掏出份文件，"这是英国精工的正式调令，明天就生效。"
刘志权看着调令上的 "首席焊接工程师" 头衔，耳边响起母亲的话："权儿，你去哪儿妈都支持，只要你活得像个人样。" 他想起深职院的还未使用过几次的学生证，想起果园里哥哥的背影，想起苏雨晴邮件里的蓝宝石焊枪。BP 机在这时震动，是哥哥发来的信息，说母亲坐在电动轮椅上，在果园里帮他一首剪枝。
"托尔斯先生，" 刘志权抬起头，"我需要三天时间考虑您的邀请。" 托尔斯回复道：“”没问题，我会给你时间的。
离开会议室时，易珊芳正抱着文件夹站在门口。"刘工，"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我都听见了......"
“你看到张总没有？”
“她从会议室出来之后，我就一首在办公室外面的阳台上抽烟。”易珊芳回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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