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线的白炽灯管在凌晨三点发出轻微的嗡鸣,刘志权戴着防静电指套,将第八十七块主板放在显微镜下。淡绿色的电路板上,0.2毫米的焊点像银河里的星辰般密布。
"这里。"他忽然停住镊子,在放大西十倍的视野里,有个针尖大小的锡珠粘连在两个触点之间。这是今天发现的第三例虚焊故障,他掏出笔记本记下时间批次,沾满松香味的工装袖口在纸面蹭出淡黄痕迹。
车间主任老王举着测温枪过来时,年轻人正趴在回流焊机底部检查温控模块。沾着机油的扳手从他工装裤口袋滑落,在铁皮地板上砸出清脆回响。
"小刘,你连续值了三个夜班了。"老王用鞋尖踢了踢散落的螺丝刀,"去休息室眯会儿。"
刘志权从设备缝隙里探出半张脸,眼下泛着青黑:"王叔,三号温区的传感器有0.5度偏差,得换新的。"他举起测绘图,曲线图上用红笔标出七个异常峰值。
老王盯着图纸倒吸冷气。上周刚发往德国的五千块主板,正是这批参数生产的。他抓起对讲机就往工程部跑,没注意身后的年轻人扶着机台缓缓站起,往太阳穴抹了半瓶风油精。
更衣室的铁柜里藏着三本笔记。蓝皮记电路原理,黑皮记设备参数,红皮记的却是些看不懂的符号——那是刘志权自创的速记法,记录着厂里每台设备的"健康档案"。
"权哥,帮我看下这个波形图。"流水线女工小梅怯生生递来图纸,发梢还沾着锡膏的银粉。自从刘志权上个月解决波峰焊机频闪故障,私下找他请教的人越来越多。
刘志权接过图纸时,瞥见角落两个技术员阴沉的脸色。他知道自己在打破某种潜规则——在这个靠资历说话的行业,十七岁的"学生工"本不该如此耀眼。
果然,第二天早会上,设备科长把故障报告摔在桌面:"某些人不要仗着懂点皮毛就指手画脚!三号温区上周刚校准过!"
会议室忽然响起手机铃声。总工程师接通电话后脸色骤变,德语夹杂着英语的咆哮声从听筒里炸开。十分钟后,德国客户发来的检测报告投影在幕布上——五千块主板因虚焊导致信号衰减,全部返工。
"刘志权在哪?"总工程师的咆哮震得玻璃嗡嗡作响。当看见年轻人默默举起手时,他愣了两秒,突然切换成别扭的普通话:"你,现在去三号线做全面排查!"
张建军的电话是在排查进行到第七小时打来的。刘志权蹲在货架顶端检修排风管,沾满油污的手套险些握不住螺丝刀。
"你哥找到了。"听筒里的声音混着警笛声,"我们在白云区城中村端了制毒窝点,主犯老张己经落网。你的那个大排档老板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狼!"
刘志权的手一抖,六角扳手从十五米高空坠落。他听着扳手与钢架的撞击声,恍惚看见那年夏天哥哥举起斧头劈柴,木屑在阳光下纷飞如雪。
"志强他..."张建军顿了顿,"毒瘾很深,需要强制戒毒。你和你哥的身份证下午就能寄回。"
热浪从通风口喷涌而出,刘志权的护目镜瞬间蒙上白雾。他摸索着爬下扶梯,在设备轰鸣声中突然弯腰干呕,把午饭吃的馒头全吐在了工具箱里。
请假去广州那天,刘志权特意穿了新发的厂服。深蓝色布料挺括,左胸绣着"精工电子"的银标,在戒毒所的铁栅栏前微微反光。
刘志强被警察搀出来时,正发着戒断反应的寒颤。当他看清弟弟胸前的厂标,突然疯狂挣扎起来:"骗子!你们找个穿厂服的就想骗我!我弟在读书...在省重点读书..."
刘志权掏出工作证贴到玻璃上,手指压得发白:"哥,我现在每月能挣八百块。你看,这是上季度优秀员工奖状。"
泛黄的探视记录本上滴落两团水渍。刘志强把脸埋进溃烂的手掌,戒毒所统一发放的蓝白条纹衫下,肩胛骨凸起如折翼的蝴蝶。
"存折在厂里更衣柜。"刘志强突然开口,声音嘶哑得像砂纸,"密码是你生日,给爹治病..."话没说完就被剧烈的咳嗽打断,血沫溅在防爆玻璃上,像凋零的木棉花。
回到深圳的夜班,刘志权在流水线末端加了张折叠桌。德国退运的主板堆成小山,返工单像雪片般飞来。他发明了"三点定位检测法",用激光笔在故障区打上红点,女工们修补速度提升了三倍。
那晚当他修好第两千块主板时,整个车间的设备突然断电。应急灯亮起的瞬间,他看到十几个工友举着蜡烛围过来,跳动的烛光里是块手绘的生日蛋糕。
"权哥,许个愿!"小梅捧着从食堂顺来的馒头,插着十七根火柴当蜡烛。刘志权这才想起今天是93年11月27日,他十七岁的生日。他闭上眼睛,许愿时脑海里却是戒毒所探视窗上的血点。
第二天晨会上,总工程师宣布成立特别技术组时,刘志权正在给自动贴片机编写新的校准程序。当听到自己名字出现在组长名单里,他握着的烧录器在电路板上划出长长焦痕。
"我不行..."他下意识后退,撞翻了试剂架。
"德国总部点名要你参与新生产线调试。"总工程师按住他肩膀,"公司给你申请了特批暂住证,明天去人事部照相。"
闪光灯亮起的瞬间,刘志权想起了刚取回的身份证。照相师傅让他笑一笑,他却瞥见镜子里自己的白发——才十七岁,额角竟己有了星星霜色。
农历小年那天,刘志权在银行汇出了第六笔钱。汇款单附言栏写着:"还王老五本金八百,余款开春结清。哥哥己经从戒毒所出来了,我接了他过来深圳进了我呆的电子厂一起上班。"走出银行时,他抱着装有父亲新病历的快递信封,在深惠路上走了整整三小时。
年夜饭是在车间吃的。德国新到的贴片机需要预热调试,他裹着军大衣蜷在控制台前,就着温水啃冷馒头。跨年钟声响起时,设备终于吐出第一块合格的主板,他却在警报声中昏睡过去——体温39.8度,急性肺炎。
住院部电视里播放着打黑除恶专题片,刘志权在退烧针的眩晕中,看到老张的麻子脸闪过屏幕。当镜头扫过证物室那本熟悉的账本时,他忽然挣扎着坐起,在护士惊叫声他走到医院公共电话亭,拨通了张建军的电话。
"张叔叔,我哥的存折..."他剧烈咳嗽着,"请帮我查1992年12月份以前的存款记录..."
窗外烟花炸响,新世纪的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刘志权望着输液管里逆光的药液,终于拼凑出真相——哥哥出来打工后,每个月偷偷存三百,首到被逼着吸毒的那个冬天......
(http://www.shuxiangmendi.net/book/di0ehb-16.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shuxiangmendi.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