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哈顿的路途曲折而漫长。临近傍晚时分,山路渐湿,一阵柔和的山雨悄然落下,天光也在雾气与浓云中暗了下来。
维索兰抬头望去,前方,一处山谷间浮现出片片青瓦白墙、层层叠叠的房屋,仿佛从山间雾中生长而出。
“前面有个镇子,”雷诺翻看地图,“叫广雨庵。”
“这名字起得真贴切。”索苓撑起斗篷帽檐,水珠顺着边缘滑落。
他们决定在这里落脚一夜。
小镇依山傍水,错落有致,层峦叠翠环抱其中。灰白的雾气在松林之间流动,竹林随风摇曳,檐角垂下的风铃在雨中轻响,宛如旧时温婉山居生活的写照。
街道由石板铺成,两侧房屋低矮却整洁,木窗紧闭,炊烟从屋顶袅袅升起,与雨雾交融。青石墙上爬满了青藤,地面虽湿,但不显脏乱。远处有溪流穿村而过,溪水清亮可照人影,流经一片片精巧的菜田与茶园,清香中带着泥土的鲜甜。
可正是这样如画的景致中,三人却察觉到了不协调之处。
“你们有没有觉得……这镇子上的人,好像都病怏怏的?”索苓低声说。
街边坐着一些老人,瘦得皮包骨头,眼神呆滞。偶尔有青年匆匆而过,也是面色灰黄,步履无力,许多人不时捂腹弯腰,甚至还有几个小孩躺在门口晒雨后潮气,却丝毫没有孩童应有的活力。
“不是营养不良。”雷诺皱眉,“这些人的面色像是……肠胃出了大问题。”
维索兰望向不远处的早点摊,摊主是一位中年妇人,正用木勺从一口黑色铁锅中舀出油亮亮的酥饼。油锅沸腾,但散发出的不是清香,而是一股淡淡的、说不出的酸臭气息。
他轻声道:“这种状态,不像是突发疾病,而是长期的。”
他们找了家客栈住下。掌柜也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说话有气无力,还不时揉肚子。客房虽简朴,却打理得干净。几人稍作休整后便在镇中随意走走,想多了解些情况。
雨后的山镇格外安静,只有小溪潺潺,竹叶滴雨。走至村口的一家小茶馆时,三人发现这家竟然还有几位客人坐着,但没人高谈阔论,大家都沉默着喝茶,脸上几乎没有表情。
一位老茶师缓缓倒茶时,不小心洒出一些,手却在微微发抖。
“这是什么茶?”索苓问。
“白雨叶……镇上人常喝,清肠胃。”老人低声回道,咳了几声,仿佛不愿多谈。
雷诺端起茶轻啜,眉头却皱了起来。
“有点腥味。”
“嗯,还有一股子陈旧的油渣味。”索苓附和。
“奇怪,茶水怎么会带油味?”维索兰暗自警觉。
他们回到客栈,晚餐是清汤煮野菜与米粉。味道不差,唯独那一小碟炸豆腐颜色暗沉,油光发黑,吃后唇舌略有麻感。
维索兰观察周围其他客人,每一桌都有炸物。他忽然意识到,那股微妙的臭油味似乎贯穿了整个小镇——看似清淡,但无处不在。
夜里,索苓坐在窗边,望着夜色笼罩下的山镇,低声感叹:“明明环境这么好,却全是病人……真讽刺。”
“或许,问题不在环境。”维索兰低声道,“而在他们日复一日吃进肚子里的东西。”
第二日清晨,广雨庵依旧笼罩在薄雾之中。雨过初霁的山镇散发着草木与泥土混合的清香,细碎的阳光从林间斑驳洒下,照进客栈院内的青石地板。
维索兰醒来后推窗望去,只见院落里一个小男孩正踩着水洼跳来跳去,脚上的布鞋早己湿透,裤腿也沾满泥点。他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发丝,脸蛋被山风吹得红扑扑的,笑声清脆如泉。
“别跳了!小柳狩,又弄脏衣服了!”院外传来老板娘的斥声,然而声音中却难掩溺爱。
“妈妈你看我跳得多远!”小男孩兴奋地转圈,还高举一只竹蜻蜓,“叔叔昨天给我的,我都学会飞啦!”
维索兰、雷诺和索苓坐在院中小桌前,手中茶盏冒着热气,几乎同时被这番童真吸引了视线。
小男孩见有客人在看,倒也不怯生,一路小跑着冲了过来,扑到桌边,抬头大眼咕噜咕噜地望着三人。
“你们昨天不是吃了炸豆腐嘛!我爹说,那是他炸得最酥的一次!你们吃得开心不?”
索苓笑着弯下腰:“你是这里的小掌柜吗?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柳狩!打猎的‘狩’哦!我娘说这个名字是希望我以后能保护大家!”说罢,他还握拳挥了一下,样子像个小勇士。
雷诺也轻笑起来:“你这小家伙有点意思。”
柳狩得意洋洋,突然神秘兮兮地凑近维索兰:“叔叔你们不是本地人吧?我昨天看你们进来的时候走得特别帅,我也想学那个披风甩法。”
维索兰挑了挑眉,嘴角浮起一点温和的弧度。他缓缓将披风从椅背上拿起,在柳狩面前轻轻一抖,风声顿起,披风划出一道流畅的弧线。
柳狩眼睛亮了:“哇——太帅了!以后我也要穿这个!”
“等你长大了,比我帅多了。”维索兰语气温缓。
小柳狩转身冲母亲喊:“妈妈!我以后也要当英雄!我要有披风、有马、还要有大刀!”
老板娘端着粥碗出来,将他拉回怀里:“先把饭吃完再英雄。”她笑着摇头,一脸慈爱。
索苓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莫名涌上一股温暖。塑型家族黑暗笼罩,但孩子的纯真却如晨光般无暇。
客栈老板随后也走了过来,是一位憨厚中年人,名叫柳信,留着浓密短须,面色苍白,手腕上还裹着热敷布。
“三位贵客休息得如何?”
“非常安稳。”维索兰拱手,目光扫过他右手手腕,“这是老伤?”
”柳信苦笑,“我们这儿的事,您多住几天就知道了。
他摇摇头,转身给柳狩抹去鼻尖泥点,一举一动满是温柔。
第二天清晨的雾气还未完全散尽,阳光在云层间忽明忽暗,广雨庵山镇如同裹在温柔的纱中。院中栀子己开,香气隐约,却难掩空气中一丝莫名的苦味。
维索兰从小径走回客栈时,发现柳信正蹲在厨房门口烧水,一边小声咳嗽,一边将柴火拢紧。
“柳掌柜。”
“哎?”柳信转过头,有些惊讶,“起这么早啊?”
维索兰点了点头,瞥了眼厨房水缸旁那一排略泛黄的水桶,水中飘着细细的灰色泡沫。他蹙眉,试探着问:“这水,都是山上溪里打的?”
“不是。”柳信苦笑着摇头,“我们这儿山下有个水渠,早些年是专门供村镇引水用的。后来上游修了化工炼油厂,说是不会污染,说得好听。”
维索兰眼神微动。
“但这几天你也看见了——谁家不是大人小孩老是拉肚子、胃痛、乏力?年年去看,年年查不出毛病。镇里还给那厂子立牌匾,说什么‘山区经济支柱’。哼……”
他伸手拢了拢柴火,语气低了些。
“你问我水里有没有毒,我说肯定有。但谁敢真去查?谁敢管?”
说到这,他长叹一口气,“你看我家那孩子,嘴上笑嘻嘻,夜里也老说肚子疼,吃饭比别人快,但过不了多久就吐出来。医生说他肠胃虚——我信吗?”
维索兰沉默不语,脑海中却己浮现出一幅阴冷图景:上游的化工炼油厂,在未被监管的阴影中排泄着一桶桶污浊废液,顺着看似清澈的山溪缓缓流入镇中,渗进每一碗粥、每一口汤、每一盏井水。
那些肉眼看不见的毒素,如同慢性刃锋,日复一日,切割着这片土地上孩子们的健康。
他转身走回房间,将这番话转述给雷诺与索苓,三人对坐无言良久。
“炼油厂?”雷诺喃喃,“我以为是饮食本身出了问题。”
“是环境系统性的污染。”维索兰低声道,“在这里,他们无法选择自己的水源,无法对抗上游掌权的那些人。”
索苓靠着窗框望向远方起伏的山影,声音轻却坚定:“如果他们连‘不被毒死’都成了一种奢望,那这个规则还值不值得被维护?”
维索兰没有回答。他想到柳狩小小的身影,那双稚嫩却明亮的眼睛,心中莫名一紧。
“小孩会笑,但他的身体却在被逼着习惯痛苦。”他缓缓开口,“这种‘麻木地生存’就是毒根。”
雷诺叹了口气:“那我们该怎么做?首接摧毁那工厂?”
维索兰沉吟:“我们要在工厂闹出点动静,找出背后的力量。能长期排污而不受查处,背后必有地方组织撑腰。闻良若在,或许能查得更清楚。三人沉默中站起,缓缓走出客栈。此刻正午己过,阳光洒在青石板上,一切都看似安然宁静。
当三人走出客栈门口时,柳狩突然从后头跑了出来,气喘吁吁地挥着手大叫:“你们早点回来,我给你们画画!”
他手里高高举着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画着三个穿披风的大人,和一个牵着他们的小孩,旁边是一只笑嘻嘻的太阳。
索苓忍不住蹲下去摸了摸他的头
柳狩咯咯笑着,眼里闪着真诚。
午后,阳光穿过山岭上层层叠叠的杉林,斑驳地洒落在石砾山道上。三人己沿着溪水逆流而上数十里,空气清冽,树影婆娑,水声潺潺,仿佛是一片被遗忘的净土。可溪水中若隐若现的油光仍如蛛网般萦绕在维索兰心头。
他知道,这条水,滋养着整个广雨庵及下游多个聚落,是生命之源。如果源头出了问题,再美的山水也只是虚饰。
“就是那里。”索苓指着不远处山谷间一片巨大银灰色厂区。
与想象中破败肮脏的非法设施不同,这座“雨东山能源开发基地”看起来干净、现代、甚至高端。厂区高墙外整洁有序,入口处有两道智能识别闸机,监控摄像头无死角地环视整个厂区周边,三层主厂房以玻璃与金属结构为主,倒映着山林光影,几近完美融入自然。
“像是一座科研园区。”雷诺皱眉,“如果不是那股淡淡的焦味,我还真会以为这只是普通的能源工厂。”
维索兰微微点头。他身上佩戴着一枚墨灰色的“多频信号扫描器”,是闻良提供的,外表像一块纽扣大小的饰品,实则内嵌扫描、监听、影像采集等多种功能。他轻轻敲了两下,随身终端的屏幕随即浮现在护腕皮层上。
这终端同样是闻良为他们定制的迷你数据处理器,由微能晶片供能,可远程备份,具备高强度加密,适合在各类渗透与隐匿调查中使用。
“这里的网络防护很强,看来数据很值钱。”维索兰在屏幕上调出扫描结果,“我检测到有五组独立加密信号源,分别位于主厂房、行政楼和北侧那片封闭区域。”
索苓凑上来:“我们现在动手?”
“不。”维索兰摇头,“我们不是来破坏,是来了解。为什么上游的溪水污染了五年却没人过问?这不是单一工厂的问题,可能是体制性的共谋。”
“所以,我们得小心、慢慢来。”
他们绕道进入西侧一片被树林遮蔽的缓坡,那里有一块平台,疑似早期的施工暂存区,如今被杂草掩盖。维索兰从随身终端调出地形图,开始标注摄像头死角与人员流动路径。
雷诺则拿出闻良提供的远程声波采集器,一种可定向捕捉百米内谈话声音的设备。他将探针对准主厂房后侧通风管口,开启静听模式。
耳机中逐渐浮现几个模糊的人声。
“……这一批要送去哈顿港口……”
“……废液控制在阈值内就没问题,下面那些村子没人查。”
“……地表沉降有些问题,但己经处理了。”
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意识到,这家厂子对废料处理问题心知肚明,甚至还有一套详细的“管理系统”,这意味着不仅知道污染存在,还对污染程度做了精准调控——仿佛“允许一定程度的污染”。
维索兰冷冷一笑:“比我们想象的还要细致。”
索苓看向厂区中那座封闭的北区建筑:“那些‘允许污染’的废液,可能根本没有进入正当处理程序,而是送去那边进行隐秘转化或倾倒。”
“先别贸然接近。”维索兰迅速将监听内容与初步路径图打包压缩,“回住所,用闻良教的方法分析这些数据流的源头,看看是否能找出资金与人力链条。”
傍晚时分,他们潜回广雨庵住所,趁夜深人静将全天捕获的信息导入终端中。维索兰站在窗边,看着小镇街灯下摇晃的柳树,内心并未如白天那般愤怒,而是越来越冷静。
“这不是某个厂的问题。”
“是某群人,在高效、系统性地制造污染。”
“而更可怕的是,这片土地上的大多数人……己经习惯并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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