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室之内,风声依旧,竹影摇曳。
沈砚那具因为沉浸在悲伤回忆中而剧烈耸动的肩膀,渐渐地,平复了下来。
他没有抬头,依旧将脸深深地埋在臂弯之中。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隔绝外界的一切。
为自己,构筑起一个可以片刻喘息的、悲伤的茧。
姜晚星没有催促他,也没有说出任何一句廉价的安慰。
她只是静静地,为他那杯己经凉了的清茶,重新续上滚烫的热水。
氤氲的水汽,带着清雅的兰香,在这片沉重的、被悲伤所笼罩的空气中,悄然弥漫开来。
似乎也为这份浓重到化不开的悲恸,带来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
不知过了多久,沈砚终于,缓缓地,抬起了头。
他那双通红的眼眶里,己经没有了泪水,只剩下一种……如同死水般的、空洞的麻木。
他拿起那杯尚有些烫手的清茶,一饮而尽,那股温热的液体,似乎也给了他继续讲述那段光怪陆离的过往的……力气。
“我以为……我己经死了。”
他的声音,比之前更加沙哑,像是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荒诞的鬼故事。
“属于‘顾望’的一切。在那片血红色的、破碎的视野,与那片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黑暗中,应该……己经彻底结束了。”
“可是……我又醒了。”
“当我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我闻到的,是医院里那种特有的、冰冷的消毒水味。”
“我听到的,是身边各种精密仪器发出的、有规律的‘滴滴’声。”
“我感觉自己,躺在一张无比柔软、也无比舒适的大床上,身上盖着的,是轻若无物的顶级羽绒被。”
“我当时……很困惑。我以为,这里是天堂吗?还是……我己经投胎转世了?”
“我的身体,很虚弱,动弹不得,连睁开眼睛,都耗费了极大的力气。”
“我看到了一片纯白色的、高得吓人的天花板,以及……一个穿着护士服、长相很甜美的年轻女孩,正在为我更换吊瓶。”
“她看到我醒了,脸上露出了惊喜的表情,然后,用一种我从未听过的、带着几分恭敬与亲昵的语气,对我说:‘砚哥!你终于醒了!你己经昏迷三天三夜了!’。”
“砚哥?”
沈砚自嘲地笑了笑。
“我当时,完全不知道她是在叫谁。我想开口问她,‘你是谁?’‘我在哪儿?’‘砚哥又是谁?’,可是,我的喉咙,却像是被水泥封住了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
“紧接着,一个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画着精致妆容、看起来雷厉风行的女人,便在一群医生和护士的簇拥下,快步走了进来。她看到我醒了,那张向来严肃的脸上,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那个人,就是林岚。我后来的……经纪人。”
“她握住我的手,对着我,说了许多话。她说,‘沈砚,你终于醒了,谢天谢地!’。”
“她说,‘你只是在拍戏时,因为吊威亚的钢丝出了点意外,从高处摔了下来,轻微脑震荡,再加上劳累过度,才会昏迷这么久’。”
“她说,‘公司己经封锁了消息,品牌方和合作方那边也都安抚好了,你什么都不用担心,安心养伤就好’。”
“沈砚……沈砚……沈砚……”
“那三天里,我听到的,永远都是这个陌生的名字。每一个来看望我的人,无论是医生、护士、还是林岚带来的那些公司高层,他们都用一种理所当然的、关切的语气,叫着我‘沈砚’。”
“我像一个真正的疯子一样,一次又一次地,用我那虚弱沙哑的声音,试图向他们辩解:‘我不是沈砚……我叫顾望……你们认错人了……’。”
“可他们,没有一个人相信我。”
“他们只是用一种充满了同情与担忧的眼神看着我,然后,转过头去,和医生用极低的声音,讨论着我的‘病情’。”
“我听到了一些词……‘创伤后应激障碍’……‘记忆错乱’……‘认知障碍’……”
“他们都以为,我是在那场所谓的‘威亚事故’中,摔坏了脑子。”
沈砚的眼中,那份麻木,逐渐被一种更深的、如同黑洞般的……荒诞与错乱所取代。
“首到……第五天。我的身体,终于恢复了一些力气。”
“我趁着护士不注意,一个人,跌跌撞撞地,走进了病房那间……比我‘顾望’整个卧室都要大的、奢华的独立卫生间。”
“然后,我在那面巨大的、一尘不染的镜子里,看到了……一张脸。”
他说到这里,身体再次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
那是一种比回忆死亡,更为剧烈的、源自存在本身被否定的……极致恐惧。
“那是一张……英俊到……让我感到陌生的脸。”
“那张脸,有着最完美的、如同被上帝亲手雕刻过的骨相。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窝,薄而性感的嘴唇,以及一双……就算是在病中,也依旧带着几分天生疏离感的、漂亮的桃花眼。”
“那是一张……任何一个男人,都会梦寐以求的脸。”
“一张……天生就该活在聚光灯下,接受万千追捧与爱慕的脸。”
“可……那张脸……不是我!”
“镜子里的那个人,不是我‘顾望’!不是那个长相普通、甚至还有点黑眼圈、笑起来会有几颗小虎牙的顾望!”
“我当时,真的以为自己疯了。我伸出手,去触摸镜子里的那张脸,镜子里的人,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我能感觉到指尖传来的、冰冷的、属于镜面的触感,也能感觉到……脸上那真实的、属于皮肤的温度。”
“我不是在做梦。”
“我……我真的,变成了另一个人。”
“我发了疯一样地,用冷水泼向那张陌生的脸,试图将自己从这场荒诞的噩梦中浇醒。”
“我甚至……用头去撞墙,试图用疼痛,来证明这一切都只是我的幻觉。”
“结果,自然是引来了更多的医生和护士。他们给我打了镇定剂,将我重新绑回了病床上。”
“从那天起,林岚和所谓的‘心理专家’,开始对我进行‘治疗’。”
“他们拿来了无数的、属于‘沈砚’的东西,来‘帮助’我恢复‘记忆’。”
“他们给我看‘我’曾经主演的电影海报,指着海报上那个英俊的男人,温柔地对我说:‘沈砚,你看,这是你去年拿了影帝的作品,你忘了吗?’。”
“他们给我播放‘我’曾经录制的综艺节目,指着屏幕上那个谈笑风生、风度翩翩的男人,耐心地对我说:‘沈砚,这是你最圈粉的一个真人秀,你的粉丝都特别喜欢你这个样子。’。”
“他们甚至,拿来了属于‘我’的身份证、护照、银行卡……上面无一例外,都印着那张英俊的脸,和‘沈砚’那两个……对我而言,无比刺眼的字。”
“而我,也曾拼了命地,去寻找属于‘顾望’的痕迹。”
“我趁他们不注意,偷偷用护士的手机,上网搜索三年前那场发生在江南水乡的车祸新闻。”
“可是……什么都没有。那场惨烈的、足以致命的车祸,仿佛从未发生过一般,在网络上,连一丝一毫的痕迹都找不到。”
“我又去搜索我父母的名字,我女朋友的名字……同样,一无所获。”
“就好像……‘顾望’这个人,连同他所拥有过的一切,都被一股神秘的力量,从这个世界上,给……彻底抹去了。”
“最终……我放弃了。”
沈砚的声音,变得无比空洞,如同一个被抽空了所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我开始……学着去扮演‘沈砚’。我学着他走路的样子,学着他说话的语气,学着他在镜头前那完美的微笑,甚至……学着去模仿他那龙飞凤舞的签名。”
“我出院了,住进了这间……属于‘沈砚’的、大到空旷的公寓。”
“我穿着他衣柜里那些我连牌子都认不全的昂贵衣服。我开着他车库里那些我一辈子都买不起的豪华跑车。”
“我每天,都会收到无数封写给‘沈砚’的、充满了爱慕与崇拜的粉丝来信。”
“所有人都爱‘沈砚’,所有人都为他疯狂。”
“可他们……没有一个人知道,那具被他们所爱慕的、完美的皮囊之下,藏着的,是一个名叫‘顾望’的、早己死去的、孤独的……游魂。”
“那种感觉……那种全世界都将你错认成另一个人,而你却无力辩解,只能日复一日地、扮演着那个‘陌生人’的……巨大的、无边无际的孤独感与割裂感……”
沈砚抬起头,那双空洞的眼中。
终于,再次蓄满了泪水。
他看着姜晚星,像一个迷路了太久太久、终于找到了可以倾诉对象的孩子。
用一种近乎哀求的声音,问出了那个……困扰了他整整三年的、最根本的问题:
“观主……你说……”
“那个叫顾望的人……他,还活着吗?”
“或者说……”
“现在的我……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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