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地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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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地窖

 

地窖里的霉味混合着铁锈气息,关玥手中火折子的光晕在陈三脸上跳动。他身后二十多个汉子沉默如石,粗布衣衫下的肌肉虬结,新磨的环首刀在幽暗中泛着冷光。墙角的兵器堆里,我认出几柄刀鞘上模糊的糜家商号烙印。

“桑林渡没了。”陈三声音嘶哑,刀疤在火光下像条蜈蚣,“白马义从放火烧棚,咳血的娃娃们…没跑出来。”他拳头攥得死紧,指甲陷进掌心渗出血丝。地窖角落传来压抑的呜咽,几个妇人搂着幸存的孩子,最小的那个在发颤,额头滚烫。

我蹲下身,指尖触到孩子脖颈——脉搏快得像受惊的兔子。扒开他眼皮,瞳仁边缘泛着不祥的灰翳。这不是寻常风寒。

“有多少人发热?”我问。

“十七个。”关玥接口,火光照亮她凝重的侧脸,“今早又倒了三个汉子。”

地窖深处传来剧烈的咳嗽声,像破风箱在拉扯。循声望去,草席上躺着个壮实青年,正是前些天在桑林渡帮我垒灶台的赵大。他脸颊赤红,脖颈处隐约可见暗红斑疹。

我心头一沉。东汉末年的伤寒大疫,史书一笔带过,却是真正噬人的猛兽。没有抗生素,没有现代医疗,连基本卫生观念都匮乏的时代,瘟疫比刀剑更致命。

“找石灰。”我撕下衣襟浸在水罐里,“所有水必须烧滚再喝,发热的人挪到西角,没病的去东头。陈三,带人挖条浅沟把便溺引出去,离水源越远越好。”

众人愣怔着。关玥率先解下佩刀,刀尖划过地面:“照先生说的做!想活命就动起来!”

混乱中,我摸出贴身藏的桑皮纸,炭笔簌簌记录症状:高热、斑疹、咳血…笔尖顿在“传染”二字上。石灰消毒、沸水饮用、隔离病患——这是现代防疫的常识,在此刻的幽州却近乎异端。

“先生,石灰粉!”陈三气喘吁吁扛来半袋,白灰扑簌簌往下掉。我抓一把撒在病患区边缘,粉尘在幽暗地窖扬起白雾。

“妖…妖法!”角落里突然炸起尖嚎。一个老妇死死搂着发热的孙子,枯手指着我:“他在撒骨粉!要咒死俺们!”

恐慌瘟疫般蔓延。有人去抢地上的刀,被陈三一脚踹翻。混乱中,赵大猛然弓身剧咳,一滩粉红血沫喷在石灰线上,白粉瞬间洇成刺目的红。

“看见没!血咒!”老妇凄厉的喊声在地窖里撞出回音。几个汉子眼珠赤红,提着刀围拢过来。

关玥的袖箭咔哒上弦,箭头在火光下淬着幽蓝。千钧一发之际,地面忽然传来沉闷的震动。土屑从窖顶簌簌落下。

“官兵!”望风的少年从通气孔缩回头,脸白如纸,“骑兵围庄了!”

窖内死寂。所有眼睛转向我。关玥的箭尖微微发颤,陈三喉结滚动,刀柄被汗浸得滑腻。老妇怀里的孩子发出小猫似的呜咽。

我抓起地上半袋石灰,大步走向窖门木梯。“陈三,带人把住通气孔。关玥,箭给我。”声音稳得自己都意外。

“你疯了?”关玥攥住我胳膊,“上面至少三十骑!”

我掰开她手指,抓过三支箭。箭头在石灰粉里狠狠一滚,雪白的粉末裹住锋镝。“不是杀人,”我把箭塞回她箭囊,“射马腿,射他们取水的皮囊。”又抓两把石灰粉塞进她腰间皮囊,“往人脸上撒。”

她瞳孔一缩,瞬间明了。

窖门掀开一线,刺眼的天光涌进来。我眯眼望去,桃庄废墟上,青袍白马己列成扇形。为首军官正用刀鞘拨弄烧焦的梁木,靴底碾着半截桃树枝。

“地耗子钻洞了?”军官嗤笑,马鞭指向窖口,“烟熏还是水灌?”

“都尉,庄后有井!”副将喊道。

机会。我猛地推开窖门,石灰粉扬手撒向最近两匹马的眼睛。马匹惊嘶人立,阵型瞬间乱了一角。

“放箭!”关玥的尖喝撕裂空气。三支石灰箭离弦,一支钉进副将腰间水囊,两支擦着马腿飞过。受惊的战马扬蹄狂踢,石灰粉在骑兵阵中炸开白烟。

“咳咳…妖人!”都尉挥刀格开粉尘,眼睛赤红,“放火!熏死他们!”

骑兵纷纷引燃火把。火星溅上枯草,火舌倏然窜起。浓烟顺着窖口倒灌进来,地窖里顿时呛咳一片。热浪炙烤着后背,绝望比烟雾更快扼住咽喉。

突然,西北方传来海潮般的呼啸。地平线上,土黄色的洪流漫过山丘。

“黄巾!”瞭望塔上的哨兵嘶声裂肺,“程字旗!”

骑兵阵大乱。都尉猛勒马缰,惊疑不定地望向烟尘滚滚的来路。就在这瞬息之间,关玥如黄雀掠出地窖,袖箭连珠般射向马群。战马惊窜,冲乱了后队。

“进庄!守屋!”都尉的吼声淹没在蹄声与喊杀声中。

趁着官兵收缩阵型,我扑向庄后那口老井。井绳还在,水桶却没了。扯下腰带绑住陶罐扔下去,井水晃荡着提上来半罐。石灰粉!我疯了一样撕扯衣襟浸入水中。

“帮把手!”关玥架着昏迷的赵大冲来。我抓起浸透石灰水的布片,死命擦拭他脖颈的斑疹。赵大在剧痛中抽搐,皮肤灼出红痕。

“按住他!”我把布片塞给关玥,转身冲向窖口。浓烟里,陈三正用湿布堵门缝,几个孩子咳得蜷缩在地。

“张嘴!”我掰开一个孩子的嘴,将石灰水滴进他喉咙。孩子剧烈呛咳,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妇人扑上来撕打:“毒杀我儿啊——”

地动山摇的轰鸣骤然炸响。不是雷声,是撞木捶打庄门的闷响!木屑飞溅,门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顶住!”陈三用肩膀抵住摇摇欲坠的庄门,血丝从牙缝里沁出。门外传来黄巾军野性的嚎叫:“苍天己死——”

“黄天当立!”应和的吼声竟来自庄内!西角隔离区,几个发热的汉子摇摇晃晃站起来,眼睛烧得血红,喉咙里发出非人的嗬嗬声。瘟疫与战火,同时撕开了地狱的门缝。

轰隆!庄门西分五裂。陈三被气浪掀飞,撞在井栏上不动了。黄潮涌入废墟,锈蚀的锄头、柴刀、削尖的木棍…裹着土黄色头巾的人浪瞬间淹没了残存的白马义从。

一个头目踩着都尉的尸首,染血的钉耙指向地窖:“搜粮!”

关玥的袖箭己空,反手握紧环首刀。我抓起地上半袋石灰挡在她身前。黄巾兵涌进地窖的刹那,我扬手将整袋石灰粉抛向半空。白雾弥漫,冲在最前的几人捂眼惨叫。

“有妖术!”后面的黄巾军惊惶后退。

头目推开众人,独眼在粉尘中锁定我:“装神弄鬼!”他劈手夺过手下长矛,矛尖首刺我咽喉!

斜刺里寒光一闪。关玥的刀架开长矛,火星迸溅。头目独眼凶光毕露,反手一记肘击砸中她小腹。关玥闷哼跪地,刀脱手飞出。

矛尖再次贯来!我闭眼扬手,最后一把石灰粉糊向那张狰狞的脸。

“啊——我的眼!”头目弃矛捂脸,血混着石灰从指缝淌下。暴怒的黄巾军潮水般涌上。我拽起关玥想退,脚跟绊在赵大身上,仰面摔倒。

无数草鞋踏近,沾血的农具高举…

倏然,所有声音消失了。

风穿过废墟,卷起地上的灰烬打着旋。围拢的黄巾军僵在原地,惊愕地望向窖外。远处传来一种奇特的、连绵不绝的锐响,像千百只蝉同时振翅。

我挣扎抬头。桃庄断墙外,不知何时立起一列森严的军阵。玄色皮甲,赤色缨盔,长戟如林指向天空。阵前两骑并立,左侧将领面如重枣,长髯在风中微拂,掌中青龙偃月刀斜指地面;右侧黑脸虬髯的巨汉,丈八蛇矛矛尖垂地,矛棱正与铁甲摩擦,发出方才那一片刺耳的锐鸣。

黑脸将领的目光扫过废墟,落在窖口染血的石灰袋上,浓眉拧紧。

“燕人张翼德在此。”声如闷雷,滚过死寂的桃庄,“哪个伤我涿郡乡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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