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队浩浩荡荡奔赴前线，城外的人群也渐渐散去。等在城外的魏国公徐弘基与詹事府詹事黄道周，二人不着痕迹地以眼神交流。
徐弘基微微眯起双眼，目光闪烁不定，仔细审视着新军阵列，眼神不住在李默与崇祯身上游移，那眼神深处，暗藏着权衡利弊的精明算计。
黄道周则微微皱眉，紧紧凝视着李默。听到新军口号中的“驱除鞑靼”，他不自觉地点了点头，然而，对于“复我中华”中“中华”的定义，他却暗自思忖，心中不免对其是否包含革新制度存疑。
徐弘基微微压低声音，凑近黄道周说道：“黄大人，观这火器阵仗，只怕当年威名远扬的戚家军，与之相比也略逊一筹啊……”
黄道周缓缓捋着胡须，沉吟片刻后说道：“军队强盛固然是值得欣喜之事，然而武人权力过重，却不得不防。太祖爷当初设立卫所制，本意便是防范此类弊端啊。”
徐弘基冷笑一声，略带几分担忧地说道：“若任由这姓李的势力坐大，咱们这些‘勋贵’与‘清流’，恐怕日后都得被晾在一边咯。”
黄道周神色一正，严肃地说道：“当务之急乃是攘外安内，国公爷还需慎言。且看皇上如何驾驭局势吧。”
徐弘基亲眼目睹新军火器展现出的强大战力，心中清楚传统官军己难以与之抗衡。表面上，他依旧恭顺有加，可内心却警惕万分，生怕李默成为曹操那般的权臣。他忍不住低声问道：“那……还弹劾李默吗？”
黄道周心中认可“裁撤酷吏”“考成法”等新政，这些举措与他作为清流之士“整肃吏治”的理想不谋而合。然而，对于李默“专权”的行为，他却颇为不满，认为“武人干政”之举大大违背了祖制。对于崇祯与李默之间“君臣一体”的紧密关系，他一方面欣慰皇帝能有得力倚靠，可另一方面又深深担忧皇权可能因此被架空。思索片刻后，他同样低声说道：“当然弹劾！”
恰在此时，方正化引领着徐弘基、黄道周等人登上城墙，前来拜见崇祯。
几人见到崇祯，赶忙恭敬行礼，齐声道：“臣等叩见陛下！”
崇祯面色平静，淡淡说道：“爱卿平身吧。”
然而，黄道周却并未行动，徐弘基也依旧保持着行礼的姿势。
黄道周再次叩首，高声说道：“陛下，臣有本要弹劾忠勇侯李默！”
崇祯闻言，转头看向一旁的李默，说道：“李默年纪尚轻，他若有做得不妥之处，朕必定会责罚于他，不必动辄便弹劾。”
黄道周听闻崇祯此言，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他强压住心头怒火，大声说道：“陛下，国家大事，岂容儿戏！陛下禁止议论祖制，臣并非要言说制度之陈旧，而是忧虑法度己然失序。大都督执掌征伐大权，如今却代行有司职责。今日扬州卫能被裁撤，明日各省卫所是否皆可如此处置？此风若一开，恐怕会开创军权凌驾于六部之上的先例啊。”
（李默身为大都督，未经刑部与都察院会审，便擅自裁撤扬州卫。要知道，卫所乃归五军都督府管辖，抄没盐商资产，也需到户部备案。李默此举，实是以军权干预地方行政，明显违背了《大明会典》中“军民分治”的程序。因此，黄道周的弹劾可谓有理有据。）
“惩治贪官污吏，本是应尽之事。但陛下曾下诏令，‘士绅有罪，需先请旨革籍’。如今李默不待刑部勘察审问，便首接抄没士绅满门，如此行径，恐怕会令天下士子心寒，绝非盛世应有的气象啊。”
（汪文耀家族勾结盐运使，确实犯下不法之事。然而，抄家之时，“籍没全族资产”这一做法，是否符合《大明律》中“刑不上大夫”的原则呢？若汪家有科举功名在身之人，比如举人，未经革除功名便遭抄家，那便可以指责李默“践踏斯文”。）
“阮大铖、李沾、路振飞、陈丹衷等西人或许确有过错，但陛下向来宽宏仁慈，一向愿意给臣子们自新的机会。如今李默行事不留余地，将他们尽数罢免，恐怕会使得朝中大臣人人自危，竞相攀附军权，这绝非社稷之福啊。”
李默心中暗自思忖：咦？这黄道周果然有几分本事，看来这南京朝堂之中，并非皆是庸碌之辈，倒是我小瞧这帮腐儒了。
这黄道周以退为进的招数相当高明：先肯定李默“平叛有功”“整顿吏治的初心值得嘉许”，而后再委婉指出其“程序失当”之处，如此一来，便巧妙地避免了被众人视为“为奸臣翻案”。
不仅如此，他还联合南京六部官员弹劾李默“抄家资产未报备国库”，以“财政纪律”为由，扩大共识，从而减少众人“针对李默”的首观感受。
此时，徐弘基适时插话道：“陛下，扬州地处前线，局势动荡，陛下万金之躯不宜久留于此。南京乃是祖宗根本之地，陛下若回銮南京，既可安抚社稷人心，臣等奏对机务也能更为便捷。”
崇祯本就对南京群臣心怀怨气，听闻此言，心中首先闪过的念头是：“此辈莫非要将朕困于南京这个牢笼之中，重演万历年间的‘国本之争’？又或者是想效仿唐肃宗灵武自立，那将朕置于何地？”
（崇祯曾因“南迁之议”斩杀陈新甲，对于“避战”“脱离前线”等言论极度敏感，若被视为“怯战卸责”，极有可能当场震怒，甚至牵连提议之人。）
崇祯当场便厉声斥责魏国公徐弘基“惑乱军心”，怒喝道：“朕在扬州一日，便是江北军民的主心骨！尔等若再提‘回銮’二字，便是将江北百姓视作草芥！”
李默嘴角微微上扬，讥笑道：“老徐，回南京才待几天，你就忘了你我在徐州的交情？”
徐弘基跪在地上，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冷汗如雨下。
崇祯以“倡言迁都，沮师误国”为由，当即便削去其京营提督之职，改派心腹宦官方正化接管南京军务。
李默与崇祯对视一眼，崇祯微微摇头。李默的眼神似在询问：陛下，可要查南京京营？崇祯则以眼神回应：先不查。
被晾在一旁的黄道周，忍不住大声说道：“陛下，臣正在弹劾李默！”
崇祯这才如梦初醒，说道：“哦哦，李默，黄爱卿弹劾你了，你且自行辩解吧。”
李默沉默片刻，而后说道：“陛下，请命人记录下我与黄大人的此番辩论。”
王承恩听闻，立刻命人取来纸笔，小太监也赶忙为崇祯皇帝摆上桌案，沏上茶水。
李默见王承恩准备妥当，这才缓缓说道：“太祖皇帝当年制定《大诰》，为何允许‘民拿害民官’？正是因为腐吏欺压百姓，逼得百姓走投无路，在那种情形下，程序正义又怎比得上百姓的活路重要！臣若按部就班行事，陛下此刻听到的，恐怕就不是弹劾，而是‘扬州失陷’的紧急战报了！”
“当年戚帅裁撤卫所、训练新军，满朝文武为何纷纷交口称赞？皆因他能屡立战功，保家卫国！今日臣做着同样为国家社稷着想之事，却被斥责为‘越权’——莫非诸位大人觉得，戚帅是忠良，而臣便是奸佞？又或者，诸位大人更在意卫所武将贪墨的银子，而全然不顾扬州百姓的生死存亡？”李默接着援引《大明会典》中边境督抚在战时可节制三司的特例，着重强调大都督职权等同于总督军务兼理粮饷，在战时有权临机处置军民事务。
“诸位大人担忧军权凌驾于六部之上，可曾想过，当卫所武将拥兵自重之时，六部的政令在地方又何曾得以顺利通行？今日臣替陛下整顿军务，实则是在拆除军阀割据的隐患，为朝廷添砖加瓦！若诸位非要用‘祖制’束缚住武将的手脚，将来李自成兵临南京城下，诸位是打算依靠《会典》退敌，还是凭借嘴皮子骂走贼寇？裁撤扬州卫，实则是为削藩镇、强中央，避免卫所沦为第二个左良玉式的军阀。”
李默面带微笑，看向黄道周问道：“黄大人，对李某的第一条自辩，可还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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