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立刻明白了他们的顾虑,也正好解释:“你们消息挺灵通。磐石科技确实刚成立,目前核心团队还在组建,主要精力放在方案设计、技术研发和核心产品打磨上。” 我坦诚相告,“像具体的设备采购、现场安装调试这些工程实施环节,我们目前是和九日集团深度合作的。他们有最专业的工程队伍和丰富的实施经验,磐石提供技术和方案支持,确保效果最优。你们放心,方案是我亲自把关,安装施工由九日负责,质量绝对没问题。价格方面,既然是老同学,磐石的设计费和九日的施工费,我都按成本价给你们,保证在预算内。”
听到“九日集团”和“成本价”,刘洋的眼睛瞬间亮了,黄蕊也明显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真诚的感激笑容。
“哎呀!这……这太好了!林旭!够意思!太够意思了!”刘洋激动得差点跳起来,“有九日集团做后盾,那我们一百个放心!成本价……这……这让我们怎么感谢你好!”
黄蕊也连连点头:“林旭,真是太感谢你了!帮我们解决了大问题!你放心,我们一定好好配合!”
看着这对昔日在同学会上一个夸夸其谈、一个眼高于顶的男女,如今为了公司里几台电脑、几箱货物的安全,带着市侩的精明、创业的艰辛、养儿育女的琐碎和对老同学“技术”的信任坐在我面前讨价还价,我紧绷的神经莫名地松弛了一丝。这才是最普遍、最真实的“江湖”,没有内息激荡,没有生死搏杀,只有柴米油盐的算计和生存的焦虑。他们的担忧如此具体:丢一台电脑,损失几千块;被撬一次门,耽误半天工;家里还有个两岁的孩子要养。这些“小事”,构成了他们生活的全部重心。
我打开平板,调出最基础的民用安防方案模板,语气不自觉地放平缓了些,像一个真正的初创公司老板:“预算没问题了。现在说说具体需求,办公面积多大?结构图有吗?重点防护区域是哪里?财务室?样品仓库?”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就在刘洋略显夸张地描述公司遭遇的几次“失窃惊魂”(据他描述,手法拙劣,更像是内贼或顺手牵羊),黄蕊锱铢必较地比较着不同品牌摄像头的价格差(虽然知道是九日施工,但她还是习惯性地想省钱),以及我专业性地调整方案、压缩成本以满足他们预算的过程中度过。刘洋时不时拍着胸脯保证“以后有朋友需要安防一定介绍给你”,黄蕊则反复强调“一定要实用”、“我们信得过老同学的技术和人品”,言语间也多了几分对“磐石科技”未来前景的看好和对我的重新定位。
就在方案细节基本敲定,准备签一个简单的意向协议时,刘洋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屏幕,脸上瞬间堆起比刚才更谄媚十倍的笑容,腰都不自觉地弯了几分,声音也压得极低,带着一种近乎讨好的谦卑:“喂?王总!哎哎哎,在呢在呢!您说……那个加急的报关单是吧?放心放心!绝对没问题!我小舅子就在海关那个关键科室,我这就给他打电话,让他今晚加班也给您弄出来!包在我身上!……哎!好嘞好嘞!太感谢王总照顾了!回头请您吃饭!”
挂了电话,刘洋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得意,对着我和黄蕊扬了扬手机,仿佛刚打赢了一场了不起的战役:“看看!关键时候还得是关系!王总那批货,卡在节骨眼上了,上面催得急!我一个电话的事儿,搞定!这就是咱在江城这么多年,起早贪黑、陪笑脸喝大酒攒下的人脉!” 黄蕊也露出松了口气的笑容,带着点当家主母的嗔怪和不易察觉的满足:“行了你,别嘚瑟了,赶紧把林旭这边的合同细节定下来。明天还得跑银行呢,这个月的贷款利息可不能再拖了……”
“贷款”两个字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刺了我一下。那是一个离我的世界极其遥远、却又无比真实的词汇。
送走这对带着小公司主特有的、混杂着焦虑、算计、市侩、一点点小成就感和烟火气的夫妇,会客室里骤然安静下来。空气中残留着刘洋身上略浓的古龙水味和黄蕊身上淡淡的、带着奶味的香水气息(或许是家里两岁孩子的痕迹?),与磐石科技里冰冷的金属、电路板和臭氧的味道格格不入。窗外是江城繁华却冰冷的夜景,霓虹闪烁,车流如织,构筑着无数个像“洋蕊跨境”这样微小而真实、充满柴米油盐的商业梦想,也映照着无数个像刘洋黄蕊这样为房贷、车贷、孩子奶粉钱、下个月员工工资而奔忙的身影。
我靠在冰冷的椅背上,刚才强行按下的疲惫和一种更深沉的茫然,如同冰冷粘稠的潮水,瞬间从西面八方涌来,甚至暂时压过了对疤脸强和李强的警惕。刘洋和黄蕊……他们成功了?至少看起来是。他们的人生轨迹清晰、世俗,充满了落地的烟火气,甚至可以说是庸常的“小确幸”。他们结婚了,一起创业,为了贷款发愁,为了报关动用人情,为了省下几千块的安防预算跟老同学软磨硬泡。他们谈论的是货款、是房租、是员工工资、是下个月的订单、是孩子的奶粉,是看得见摸得着、能带来烦恼也能带来成就感的“生活”。
而我呢?
三十岁将至。回头望去,身后不是清晰的脚印,而是一片狼藉的废墟和深不见底、翻滚着浓雾的深渊。父亲破产自杀的血债像烙印刻在骨髓里,未曾昭雪;王虎、廖峰如同潜伏在黑暗中的毒蛇,逍遥法外,随时准备噬咬;晚晴杳无音信,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抹去,连带着她父母,消失在茫茫人海,只留下一个冰冷的谜团;李强,那个曾经并肩作战的战友,卷入国家机器深不可测的漩涡,生死不明,踪迹成谜;如今连自己辛苦创立的磐石,这艘刚刚放下龙骨、承载着复仇与新生双重希望的小船,也己然暴露在敌人冰冷的瞄准镜下,暗礁密布。每一天,都像是在深渊之上、狂风之中的一根钢丝上行走,脚下是万丈黑暗,耳边是呼啸的杀机,在暗影中与无数看不见的敌人搏杀,每一刻都在消耗着心神。
而环顾西周,我的人生画卷上,色彩竟是如此单调而沉重。
叔叔和陈哥,是恩重如山的再生父母,是遮风挡雨的坚实依靠,是照亮前路的引路人。但这份恩情和羁绊,同时也化作了沉重的责任和道义的枷锁。我似乎永远活在他们强大身影的庇护和阴影之下,无论是九日集团庞大的资源支持,还是创业所需的资金、场地、人脉,都深深烙着他们的印记。我无法像刘洋那样,自豪地说一句“这是我小舅子的关系”,我的每一步,都牵连着他们的安危和期望。
周临、王虎、廖峰、疤脸强、翼龙国际……这些名字是刻骨的仇敌,是纠缠不休的梦魇,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他们占据了我思维的大部分空间,是挥之不去的阴霾和必须面对的生死威胁。
黄瑞、陆晚晴、李强, 则是心中无法愈合的伤口和沉甸甸的牵挂。黄瑞是唯一一个让我能真正体会到爱的人,不过命运是那么不公,她为我的无私付出变成,她的索命绳索,让她彻彻底底从这个世界消失。
陆晚晴代表着那段充满背叛与救赎、最终归于虚无的复杂情感,她的失踪如同一个黑洞,吞噬着过往的亮色;李强则象征着被命运无情卷入、身不由己的残酷,他的失联是战友袍泽之情的断裂,也是对国家机器阴影的首观恐惧。
刘洋和黄蕊的出现,像一面被突然擦亮的镜子,猝不及防地、清晰地映照出我世界的荒芜与扭曲。初中? 那似乎是人生记忆里最后一片还算温暖、色彩尚且正常的碎片。父亲还在,家道未衰,认识的同学带着少年人纯粹的喜恶,打闹哭笑都毫无负担,为考试烦恼,为球赛欢呼,对未来的憧憬简单而明亮。
高中呢?整个世界骤然倾覆。家道中落,父亲离世,背负着血仇和巨额债务,整个世界只剩下灰暗冰冷。我像个格格不入的幽灵,用冷漠和沉默铸成高墙,隔绝了校园里所有试图靠近的善意、好奇,甚至怜悯。青春该有的躁动、友谊、懵懂的情愫,都被复仇的冰冷火焰烧成了灰烬。
大学?那更像一个为了获取必要知识、伪装身份、以及完成叔叔安排的某些“特殊”训练而必须经历的站点。心思从未真正放在那里,课堂、社团、同学聚会……都只是背景板。毕业后更是断得干干净净,通讯录里除了任务相关和叔叔、陈哥这条线上的人,竟然找不到一个可以毫无负担地约出来,在街边大排档喝杯冰啤酒,聊聊工作上的烦心事、吐槽一下房价、或者单纯吹吹牛皮的“朋友”。
一天。
哪怕一天。
像一个普通人那样,只为油盐酱醋、升职加薪、家长里短而烦恼,只为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小确幸而努力,只为三五好友的相聚而开怀大笑……这样“正常”的生活,我竟然一天都没有体验过。我的世界,从少年时就被强行拖入了另一条轨道,一条充斥着阴谋、鲜血、黑暗与无尽战斗的轨道。刘洋和黄蕊那带着烟火气的烦恼和算计,此刻在我眼中,竟显得如此奢侈而遥远,遥远得像一个永远无法触及的、温暖的梦。
(http://www.shuxiangmendi.net/book/dfggfh-109.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shuxiangmendi.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