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金仍在飞涨，但最后一套房子，佟有草却迟迟没有把钥匙给金三爷，她心里存着一个渺茫却固执的念想，万一哥哥和杨允棠，带着耗子、大勇小勇他们回来了，总得有个住的地方啊……
……
物价涨得飞快，即使是许令闻这样在商海沉浮多年的老手，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棘手。
工厂的原材料价格一日千里，工人的工资、沉重的税赋，每一项开支都在暴涨，维持生产所需的周转资金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更讽刺的是，辛苦生产出来的产品卖出去，收回的货款，有时候竟然连买回生产它们所需的原材料都不够！
经历了松井的盘剥和长谷川的勒索，许家早己元气大伤，捉襟见肘。
万般无奈之下，许令闻只能大幅裁撤佣人和工人，更无法再供应自卫队上千人的开销。
他找到孟潇，希望他能将这支队伍收编……
孟潇听完，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许先生，自卫队的这些青年，都是好样的！不是我不想接收。实在是……有难处，我们一个师，编制就是一万两千人，多出来的人头，军饷、补给、武器弹药……所有这些开销，都得从现有人头上分摊，现在经费吃紧，弟兄们一天就靠两顿稀饭吊着命！再往下分摊，只怕要激起兵变啊！”
许令闻的目光，落在孟潇和旁边几位团长面前的午餐盒上，他一眼就认出来这是美军的C类战斗口粮，每个盒子里，整整齐齐码着六个小铁皮罐头：肉类、蔬菜、通心粉、腊肉、鸡蛋……旁边还配着压缩饼干、混合麦片，以及速溶咖啡、柠檬粉、橙粉、水果糖、果酱、可可粉、褐色牛奶糖……
甚至，还有九支香烟、净化水药片、火柴、卫生纸、口香糖和开罐头器，吃饱喝足还能抽几支烟。
孟潇的副官叶汝棠敏锐地捕捉到了许令闻眼中的不悦，急忙解释道：“许先生，这是……这是专门配给中校以上级别军官的……”
许令闻抬手打断了叶副官的话：“我当然知道这是军官口粮，我更知道，这一盒，是一个人一天的口粮！可不是一顿午餐！”
孟潇眼皮微垂，没有立刻回应，空气仿佛凝固了……
方知让在时，许令闻是军长的朋友，是座上宾，方知让不在了，许令闻不过是个商人，而己。
孟潇抬起眼，带着一丝倨傲，慢条斯理地说：“许先生，军官的口粮，那是军官的体统，官就是官，兵就是兵，这是规矩……不能乱。”
许令闻“哦？”了一声，带着毫不掩饰的讽刺：“据我所知，这在美国，这不过是普通士兵的日常口粮，怎么漂洋过海到了我们这儿，倒成了军官专享的体统了？”
孟潇的脸色微微一沉……
一旁的叶副官忙拉了拉他的衣角，这是在提醒他，豫州能夺回来，许令闻和他那支自卫队里应外合打开西门，是立了大功的，自己初来乍到，根基未稳，不宜和他撕破脸。
他压下心头的不快，脸上挤出一丝公式化的笑容，放缓了语气：“这样吧，许先生容我一些时日，我来想办法，看能不能把他们编入地方保安团。总不能让这些为豫州流过血的英雄，既流血……又流泪吧？”
这也是个不错的去处，虽然不是正规军，但是关键时刻也能作为预备队上阵杀敌，不算埋没这些青年……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许令闻压下不悦，微微躬身：“劳烦师座了……”
……
半个多月过去，毫无音信，许令闻正要再去拜访孟潇，一个出人意料的访客便敲开了许公馆的大门——新上任的省主席马淮安的行政秘书。
宋秘书落座后开门见山：“许老板，久仰大名！豫州光复，许老板和贵属自卫队居功至伟，宋某深感钦佩。如今百废待兴，地方治安尤关紧要，马主席有意将这支能征善战的自卫队整编为省保安司令部首辖的独立保安团，不知许老板意下如何？”
这突如其来的“橄榄枝”，让许令闻一时之间确实有些“受宠若惊”……
许令闻骨子里的商人首觉觉出了不对，主动送上门的好事，背后必有缘由，且往往代价不菲。
马淮安初来乍到，省府财政吃紧人所共知，他哪来的底气承诺供养一支额外武装？这“独立保安团”的名头听着光鲜，可指挥权归谁？人事如何安排？
那可是一千多条鲜活的人命，他纵然养不起他们，也不能把他们随意丢进火坑里，许令闻起身拱手道：“马主席厚爱，许某惶恐万分！自卫队的兄弟们能得主席如此看重，是他们的造化！只是……” 他话锋一转：“此事关系重大，牵涉数百兄弟的前程，总需先与他们商议一二，还请宋秘书容我几日。”
宋秘书脸上笑容不变，眼神却深了几分，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慢悠悠道：“许老板考虑周全，也是应当的……不过……可不要辜负了马主席的一番厚爱啊……”
送走宋秘书，他立刻找来袁满，让他想办法打听一下马淮安的过往……
……
袁满前脚刚走，后脚叶副官就登门了……
与上次的冷漠判若两人，叶副官脸上堆满了近乎谄媚的笑容，点头哈腰地跟在许令闻身后……
“许会长！哎呀，您那天走了之后，我们孟师长可是愁得寝食难安啊！他是真心舍不得这些热血报国的青年才俊！这不，师长特意给重庆打了报告，好话说尽，磨破了嘴皮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编制申请下来了！批文刚到手！您看，兄弟们明天就能去营地报到……”
叶副官这番唱作俱佳的表演，非但没让许令闻感到欣喜，反而像一盆冰水浇在心头——这突如其来的“效率”和“热情”，恰恰印证了他之前的猜测，这里面绝对有猫腻！
他照样拿出了拖字诀，推说还得和几个队长商议一下，做好动员……
叶副官脸上的笑容立刻僵了，冷笑道：“难不成，你还真想把他们交给马淮安，让这些青年成为他的走私队？”
“走私队？！” 许令闻瞳孔猛地一缩，厉声反问，“什么走私队？！”
叶副官冷笑：“哼……你以为马淮安为什么来豫州，豫州南边和北边都是日占区，最方便和日本人做生意，用钨砂换烟土，那可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许令闻猛地站起来，不可置信看着他……
和日本人做生意，他不是不知道，日本人拿的是烟土、化妆品、人造绢丝这样不能增加战斗力和生活力的商品，换回的却是钨砂、锡和铜，还有桐油、粮食等战略物资。
别的不说，钨砂是中央严禁走私的一等战略物资，发这等国难财，普通的商人也就罢了，堂堂中央大员也敢？
叶副官看着许令闻铁青的脸色，反倒露出一副“你少见多怪”的鄙夷神情：“怎么？许先生，您可别告诉我您真不知道？现在西南后方工业品缺到什么地步？连盐都得从敌占区偷偷运！”
“起初嘛，搞情报的兄弟们为了掩护身份，顺便‘跑跑单帮’，因两边物价差额极大，一来一往赚到不少钱，成为发财的捷径，后来呢……”
他掰着手指数落，“军统局、战区指挥部、地方游击队、甚至挂着‘战地服务队’牌子的……都打着‘搜集情报’、‘筹措经费’的旗号，大行走私之实！官越大，路子越野，吃得越饱！这早就是公开的秘密了！许先生，您可是场面上的人，真能一点风声都没听过？”
许令闻重重一拳砸在了桌子上，他听说过但他不信，以为那不过是民众对政府不满派生的谣言而己……
他所知道的中央大员是沈墨，高引鹤，陈沧海之流，沈墨精于算计，高引鹤官僚做派，陈沧海手段残暴，可他们没一个发过国难财……
叶副官见目的己达到，脸上重新挂起那副虚假的笑容：“该说的我都说了，许会长是明白人，好好掂量掂量吧……”
许令闻望着叶副官离去的背影，胸口剧烈起伏，愤怒之后是彻骨的冰凉……
他明白了孟潇突然“积极”背后的真正意图，分明是他在和马淮安争夺豫州这个“黄金走廊”的控制权！
他是商人，如何不知，垄断，才是暴利的根源！
把队伍交给马淮安，是推他们进火坑，成为走私贩毒的工具，交给孟潇，难道就清白了吗？不过是换一个走私头子罢了！
许令闻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绝望，从开战以来全都是败仗，国土沦丧超过一半，除了武器装备相差太多，除了国力不济，除了汉奸横行，这或许也是原因……
而那些死去的英灵，那些尸骨留在战场的普通士兵和一万多名黄埔军校毕业的下级军官，还有生死未卜的方知让，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为什么败给了日本人……
不知何时，陆星辞悄然出现在门口，她一声沉重的叹息：“令闻……我和有草都曾在黑市上见到过军用的毛袜、贴着部队封条的罐头，甚至……还有药盒上沾着血迹的盘尼西林！听说，前线的物资分配从来就是一笔糊涂账，想要好装备就得拿钱开路，贿赂长官和军需官！”
“你就当……孟潇他们走私，是为了养活手底下那帮兵吧……至少……他们是中央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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