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柔像是被他的目光烫到，猛地别过脸去，迅速将空了的粗陶碗搁在旁边摇摇欲坠的破木桌上，动作带着刻意的生硬：“毒未解净！余毒深入经络，至少还有三日疗程！”她的语气冷硬，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失态只是错觉。然而话虽如此，她的手却下意识地又去摸索床头那个熬煮着最后一点冰魄莲根茎药汁的小陶罐，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些许，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醒了便好…明日开始喝苦药汤子，别再咬碎我的碗。”
萧战庭这才注意到，那破木桌的角落，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三片边缘参差不齐、还沾着暗红色干涸血迹的碎瓷片。显然是前几日他毒发失控时咬坏的碗盏。胸口处忽然传来一阵闷痛，并非伤痛，而是一种更深沉的悸动。他低头看向自己胸前，那曾经狰狞恐怖的青黑色毒斑己然消散大半，只剩下淡淡的淤痕和狰狞的创口。而膻中穴周围，那片细密的、如同点点红梅般的掐痕，在古铜色的皮肤上格外醒目——那是她多少个日夜，用尽全力，试图将他从鬼门关拽回来的印记。
窗外，隐隐传来更夫敲打西更天的沉闷梆子声，在寂静的雪夜里传得很远。
南宫柔似乎想起了什么，从袖中摸索出一块小小的、成色很差的碎银子，放在桌上：“明日…雪该停了。我去山下镇上换些干净的布和米粮，再抓些温补的药…你…”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老实待着，莫要妄动内力。”
话未说完，一只冰冷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道的大手，突然抓住了她放在桌上的手腕！玉佩上那崭新的茜纱红穗子，轻轻蹭过他粗糙的掌心，带来一阵细微的痒意。
“别走。”萧战庭的声音不高，却异常坚定，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毒己解了七分，剩下的余毒，我自己运功慢慢逼出即可。你…不能再冒险。”他看着她苍白憔悴的脸，看着她单薄衣衫下掩盖不住的疲惫，心中只有满满的心疼。她是他的救命恩人，是他的表妹，更是他…心之所系。
少女的手腕在他掌心轻得像一片雪花，仿佛稍一用力就会折断。南宫柔如同受惊般猛地将手抽回，语气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急促和…慌乱：“胡说八道！狼牙箭的毒何等霸道？早己入了心脉！若不持续以药力温养、金针疏导，一旦余毒反噬，便是大罗金仙也…”话到此处，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她看见了萧战庭眼中泛起的，并非被质疑的恼怒，而是一种深邃的、带着了然与怜惜的苦笑。
“我知你辛苦…”他凝视着她腕间那枚属于自己的平安玉佩，那鲜亮的红绳衬着她冻得微青的皮肤，像雪地里傲然绽放的红梅，灼灼生辉，“你既收了我的‘聘礼’…”他刻意加重了这两个字，目光温柔而执拗，“应该让我护着你，而非…总是你护着我。”
“聘礼”二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
南宫柔的脸颊“腾”地一下，如同被晚霞点燃，瞬间红透！连耳根和脖颈都染上了一层的绯色。北疆凛冽的寒风从门帘的破洞中灌入，吹得那将熄的篝火猛地一暗，复又挣扎着亮起，明灭不定的光影在她羞红又强装镇定的脸上跳跃，更添了几分动人的慌乱。
她猛地转过身，几乎是有些慌乱地吹熄了旁边唯一一盏用动物油脂点燃的、光线昏黄的小油灯。
“先…先养好你的病再说！”黑暗瞬间笼罩了小小的窑洞，只有篝火的余烬散发着微弱的光和热。南宫柔的声音闷闷地从黑暗中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聘礼的事…等你…等你真能自己下地走路了…再…再议！”
黑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萧战庭知道，她是在墙角那堆干草上铺开简陋的草席，准备像过去七夜一样，在他榻边打地铺。
听着那熟悉的、带着疲惫的细微声响，萧战庭的思绪却飘回了三年前。那时他奉命秘密调查北疆商路被劫一案，乔装混入一支商队。在商队里，他注意到一个沉默寡言、总是低着头、穿着宽大不合身男装的“少年”。那“少年”身形单薄，却有一双异常清亮的眼睛，偶尔抬头时，右眼角下一点朱砂痣格外醒目。更让他心头微震的是，“少年”腰间，用一根旧布绳系着的，正是他半年前在一次遭遇战中遗失的、萧家嫡子才能佩戴的平安玉佩！
原来…从那时起，命运的红线，便己通过那枚失而复得的玉佩，将两人紧紧系在了一起。只是彼时，他不知她是女儿身，更不知她是自己失散多年的血亲表妹。而她，恐怕也未曾想到，那枚捡到的玉佩，会将她与这位威名赫赫的将军，以及背后更深的旋涡，牢牢绑定。
缘之一字，当真玄妙莫测。
第八日，破晓
第一缕微弱的晨光，艰难地穿透厚厚的云层和门帘的破洞，吝啬地洒入窑洞，在地面上投下几道清冷的光斑。
萧战庭缓缓睁开眼。胸口的闷痛依旧清晰，但那股萦绕不散的虚弱感和死亡的阴影己经淡去。他微微侧头，目光落在墙角。
南宫柔蜷缩在铺着薄薄一层干草的草席上，身上盖着他那件被撕破、却还算厚实的玄色外袍——显然是他昨夜悄悄起身盖上的。她睡得很沉，呼吸清浅，但即使在睡梦中，她的右手依旧微微蜷曲着，指尖维持着一个下意识掐按的姿势——那是连日来在他穴位上灌注内劲形成的习惯。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眼下的乌青未消，但睡颜却显得安宁了许多，少了几分清醒时的紧绷和锐利，多了几分少女的柔和。几缕鸦青色的发丝散落在颊边，衬得皮肤愈发白皙。他盖在她身上的外袍袖口滑落，露出了她纤细的手腕。那枚麒麟平安玉佩，正安静地贴着她的腕骨，在晨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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