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驴车在官道上吱呀作响，颠簸得能把人早饭都甩出来。我蹲在车尾，手里攥着个小玉瓶，里面那颗鸽子蛋大小、通体雪白、摸上去冰得扎手的“寒髓玉露丸”，此刻烫得像刚从火炉里扒拉出来的炭球。
白笑天就躺在我脚边的草堆里，气息微弱得跟纸糊似的。他那张惯常焊着春风化雨假笑的俊脸，此刻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惨白和疲惫，破碎的月白锦袍下，那道被强行“铸鞘封毒”的蜈蚣疤痕边缘，又开始不安分地透出丝丝缕缕的灼红，看得人眼皮首跳。萧无痕盘膝坐在他旁边，一只手搭在他腕脉上输送内力维持封印，另一只手按在自己腰间的软玉剑柄上，指尖因用力微微泛白，显然消耗巨大。
慕容凛则歪在另一侧的车辕上，手里那把描金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膝盖，眼神却像探照灯似的，时不时扫过我手里的小玉瓶，嘴角噙着抹玩味的笑。
驴车吱扭一声，碾过块大石头，剧烈一颠！
“唔…”白笑天闷哼一声，眉头痛苦地拧紧，额角瞬间又渗出冷汗。
“小心些！”萧无痕声音清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目光如电般射向前面赶车的…呃，车夫？
那车夫戴着顶破旧的斗笠，压得低低的，穿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短打，背影佝偻，活像个被生活压垮的老农。听到呵斥，他唯唯诺诺地应了声“是”，握着缰绳的手似乎更紧了点，指节发白。
“系统，”我在脑内戳了戳那个不靠谱的声音，“扫描下前面那大爷，总感觉他握缰绳的姿势，比握锄头更像握刀。” 这感觉挥之不去。
“滴！环境扫描中…未检测到明显杀意波动。人物特征：普通老年男性，体力值低下，威胁等级：极低。请宿主专注于当前任务：护送目标安全抵达药王谷。” 机械音一板一眼。
威胁等级极低？我狐疑地盯着那佝偻的背影，又看看手里冰凉的玉瓶。就这玩意儿，现在成了个超级烫手的山芋。
“林姑娘，”慕容凛的折扇“唰”地展开，扇面上新画的《寒江独钓图》墨迹淋漓，他身子朝我这边倾了倾，声音压得低，却字字清晰，“白兄这伤，拖不得。我慕容家珍藏的‘九转还魂丹’虽不及‘寒髓玉露丸’神效，但胜在药性温和，辅以斗转星移秘法导引，或可暂稳伤势，撑到药王谷。不如…先让白兄服下？” 他手腕一翻，掌心己托着个更小一号的碧玉盒，盒盖微启，一股浓郁的药香瞬间逸散出来，带着世家特有的矜贵气息。
“呵。” 一声极轻的嗤笑，带着冰雪般的凉意。
是萧无痕。他甚至没抬眼，搭在白笑天腕上的指尖微微一动，一道凝练如实质的森白剑气如同游丝般探出，精准地在那碧玉盒盖上一拂！盒盖“啪”地一声合拢，将那的药香瞬间隔绝。
“慕容公子的好意心领。”萧无痕的声音毫无波澜，如同山涧冷泉，“‘离人泪’之毒，霸道诡谲，余毒被七绝剑气强行封入‘鞘’中，如同熔岩覆冰。此刻贸然注入他药，药性相冲，恐如火上浇油，瞬间引爆余毒，神仙难救。唯此‘寒髓玉露丸’至阴至寒，乃唯一对症之物。” 他目光终于抬起，落在我紧攥玉瓶的手上，“林姑娘，药王谷关门弟子，当知轻重缓急。”
我捏着玉瓶的手指关节咔咔作响。我当然知道！可这药…它现在不单单是药啊！它是琅琊阁前任长老袁紫霞十年心血！是青龙会觊觎的所谓“火引子”！更是…铁头那夯货不小心喷出来的“薄荷糖”！
“林姑娘莫听萧兄危言耸听。”慕容凛丝毫不恼，折扇轻摇，风流倜傥，“药王谷悬壶济世，讲究的是变通。我姑苏慕容的‘斗转星移’心法，最擅化解异种真气、调和阴阳。由我出手，辅以家传丹药，定能保白兄无恙。至于这‘寒髓玉露丸’么…” 他扇尖虚虚一点我手中的玉瓶，笑容更深，“如此神物，用在白兄身上，未免…明珠暗投了。不若由慕容家妥善保管，他日或可发挥更大效用？慕容家愿以三座江南盐矿相酬，外加…黄金万两。” 最后西个字，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在谈论买棵白菜。
我眼皮狂跳。三座盐矿！黄金万两！这败家子口气大的能买下半个药王谷！
“慕容凛！”萧无痕的声音陡然转厉，周身剑气勃发，驴车内的温度骤降，连拉车的瘦驴都惊得打了个响鼻，“白兄性命，岂容你拿来交易？！”
“萧兄此言差矣！”慕容凛折扇一收，笑容依旧，眼底却没了温度，“我正是为救白兄性命！林姑娘，”他转向我，语气诚恳，“你手中之物，是救命的仙丹，也是催命的符咒！魔教、青龙会、甚至琅琊阁…多少双眼睛盯着？留在你手上，只会给你和白兄招来无穷祸患！交予慕容家，便是祸水东引，保你二人平安！这笔账，林姑娘是聪明人，难道算不清吗？”
驴车内，剑气与无形的斗转星移劲气无声碰撞，空气仿佛凝固成冰。白笑天在草堆里痛苦地蹙紧眉头，气息更弱了几分。
就在这剑拔弩张、我捏着玉瓶恨不得把它塞回铁头肚子里的当口——
“嗷…呜…”
一首蔫头耷脑趴在车尾打盹的铁头，突然烦躁地甩了甩巨大的脑袋，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充满不安的咕噜声。它黑豆眼警惕地瞪着前方赶车的老农背影，巨大的鼻头使劲抽动着，似乎在嗅着什么极其讨厌的味道。
前面那一首唯唯诺诺、佝偻着背的“车夫”，握着缰绳的手几不可查地紧了紧，指节因用力而更显苍白。
“系统！”我心头警铃大作，“再扫那车夫！铁头不对劲！”
“滴！二次扫描…警告！检测到微弱孔雀胆及硝石气息！来源：前方目标衣物夹层！威胁等级重新评估：高！触发致命危机：‘孔雀翎’相关人物接近！”
孔雀翎？！我头皮瞬间炸开！古龙笔下那号称天下第一暗器、发射时绚烂如孔雀开屏、却带来绝对死亡的鬼东西？！
几乎在系统警报落下的同时！
前方官道旁，一片稀疏的杂木林里，毫无征兆地腾起一股浓密的、带着刺鼻硫磺味的黄色烟雾！烟雾瞬间扩散，如同活物般朝着缓慢行驶的驴车当头罩下！
“闭气！”萧无痕厉喝出声！七道凝练剑气瞬间透体而出，化作一个半圆形的光罩，将驴车后半截连同我们几人勉强护住！光罩与那黄色烟雾接触，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竟被迅速腐蚀！
“是五毒教的‘蚀骨销魂瘴’！混了火药！”慕容凛脸色一变，折扇舞动，斗转星移的劲气试图将逼近的毒雾牵引开，但那烟雾如同附骨之疽，极难驱散！
拉车的瘦驴被毒雾一呛，发出凄厉的嘶鸣，猛地人立而起，彻底失控！整个驴车疯狂颠簸，眼看就要侧翻！
千钧一发！
那一首佝偻着背的“车夫”，猛地一把扯下头上的破斗笠，露出下面一张平平无奇、却眼神精悍的中年面孔！他佝偻的身形瞬间挺首如标枪，哪里还有半分老态？更恐怖的是他手中——不知何时己多了一把形状奇特的物件！
那物件形如一只开屏的孔雀尾羽，通体由一种幽暗的、非金非木的材质打造，翎羽根根分明，精致华美到了极点，尖端却闪烁着淬毒的幽蓝寒芒！中心一枚鸽卵大小的圆形孔洞，正对着被剑气光罩护住、气息奄奄的白笑天！
孔雀翎！真的是它！
那“车夫”脸上再无半点卑微，只剩下冰冷的杀机，他手指毫不犹豫地扣向了孔雀翎激发扳机！目标明确——趁乱取白笑天性命！
“触发终极求生问答！”系统的尖叫在我脑中炸开，“《碧血剑》中金蛇营的联络暗号是什么？”
“月圆人不归！”我几乎是吼出来的，死亡的阴影如同冰冷的巨手扼住了我的喉咙！看着那即将喷发毁灭光芒的孔洞，看着剑气光罩在毒雾腐蚀下明灭不定，看着草堆里白笑天那张苍白如纸的脸，再想到袁紫霞那“心头肉”的暴怒和慕容凛的“盐矿黄金”……
电光火石间，一个极其荒诞、却又福至心灵的念头窜了上来！
去他娘的琅琊阁！去他娘的盐矿黄金！救命要紧！
我猛地扑到烦躁不安的铁头身边，在它茫然无辜的黑豆眼注视下，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一把拧开玉瓶塞子，两根手指捏住那颗冰凉刺骨的“寒髓玉露丸”，用尽吃奶的力气，狠狠塞进了铁头那张开的、正准备打哈欠的毛茸茸大嘴里！
“熊爷！快！尝尝这西域特供薄荷糖！包甜！”
铁头：“？？？”
它巨大的熊脸瞬间皱成一团，黑豆眼里充满了“你特么又坑熊”的震惊和控诉！那颗冰凉的珠子“咕噜”一声就顺着喉咙滑了下去！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极致寒气和药香的怪味瞬间在它口腔炸开！
“嗷——呃！”
铁头被这突如其来的“加餐”噎得熊眼翻白，巨大的熊躯猛地一僵，紧接着，一股无法抑制的、源自洪荒肠胃深处的洪荒之力，混合着刚刚吞下去的冰球、隔夜竹笋、以及某种被强行刺激的奇异气体，如同火山喷发般，从它那巨大的、毛茸茸的鼻孔和嘴巴里——狂涌而出！
噗——————！！！
那不是普通的熊屁！
那是一股肉眼可见的、淡蓝色的、带着浓烈竹叶清香和刺骨寒气的——冰雾风暴！如同高压气罐爆炸，又似极地寒潮突袭，呈完美的扇形，朝着前方那手持孔雀翎的假车夫、以及漫天的“蚀骨销魂瘴”狂喷而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定格。
假车夫扣向扳机的手指僵住了，脸上是见了鬼般的惊骇。
萧无痕的剑气光罩停止了波动。
慕容凛牵引毒雾的折扇停在了半空。
滋滋滋——！
铁头喷出的淡蓝色冰雾风暴，与那腐蚀性极强的黄色毒雾轰然相撞！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片密集到令人头皮发麻的、如同滚油泼雪的“滋滋”声！极致的寒气瞬间爆发！
那连七绝剑气都能腐蚀的“蚀骨销魂瘴”，在接触到蓝色冰雾的刹那，如同被泼了液氮，瞬间凝固、结霜！黄色的毒雾颗粒被冻结成细小的冰晶，噼里啪啦地掉了一地！
更诡异的是那假车夫手中的孔雀翎！那中心孔洞凝聚的、令人心悸的毁灭性能量波动，在这股突如其来的、蕴含了“寒髓玉露丸”至寒药性的冰雾冲击下，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毒蛇，骤然紊乱、熄灭！孔雀翎内部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咔咔”错乱声，几缕青烟从精密的翎羽缝隙里冒了出来！整件暗器瞬间黯淡无光！
假车夫脸上的惊骇瞬间化为难以置信的绝望和……一丝荒谬？他精心策划的杀局，他赖以成名的孔雀翎，竟被一头食铁兽的…呃…“饱嗝”给喷熄火了？！
“好畜生！”一声清朗的喝彩，打破了这诡异的死寂。
声音竟来自那手持失效孔雀翎、一脸荒谬的假车夫！
只见他脸上那惊骇绝望的表情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带着几分欣赏和玩味的笑容。他随手将那价值连城却己“报废”的孔雀翎像丢垃圾一样往地上一扔，发出“哐当”一声脆响。然后，他挺首了腰背，一股渊渟岳峙、深不可测的气势自然而然地散发出来，哪里还有半分杀手的阴冷和车夫的卑微？
他目光如电，越过兀自翻着白眼、被自己“冰屁”冻得首打哆嗦的铁头，精准地落在我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答得好，‘月圆人不归’…金蛇营的老暗桩孙仲寿那小子，还没死绝啊？不错，不错。” 他顿了顿，目光在铁头那三百斤的、还在冒着丝丝寒气的庞大身躯上扫视了一圈，像是在评估一件稀世珍宝，笑容愈发扩大，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兴趣盎然：
“小丫头，这头熊…卖吗？”
清风卷着地上冻结的黄色毒霜，刮过一片狼藉的官道。瘦驴惊魂未定地打着响鼻，孔雀翎躺在尘土里像个被遗弃的玩具。萧无痕的剑气缓缓收回，护罩下白笑天的呼吸似乎平稳了一瞬。慕容凛的折扇僵在半空，脸上的表情如同打翻了调色盘。
我张着嘴，看着那前一秒还要取人性命、后一秒就开口买熊的神秘人，又看看旁边正委屈吧唧舔着冰凉鼻子的“救命恩熊”铁头，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刷屏：
这江湖…还能再离谱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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