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堂里的顶灯在八点准时亮起，三十台摄像机的红灯连成一片，像悬在江初棠头顶的星群。
她站在铺着红绒布的讲台后，能听见自己手腕上的珍珠项链轻碰话筒的脆响——那是小晨用彩纸折的，边缘被孩子的小手得发毛，此刻正贴着她发烫的皮肤。
“各位媒体朋友，”她开口时声音有些发颤，指尖无意识地抠了抠讲台上的木痕，那是方才王律师帮她调试话筒时留下的，“今天我站在这里，不是为了控诉，而是为了让被谎言遮蔽的真相，照进阳光里。”
台下记者席传来翻录音笔的沙沙声。
江初棠的目光扫过第三排最左边的位置——林知夏坐在那里，黑色风衣搭在椅背上，正用口型对她说“稳住”。
再往右，王律师的金丝眼镜反着光，他的拇指在桌下朝她比了个“一”，那是他们约定的“第一步完成”的暗号。
她深吸一口气，从文件袋里抽出一沓病历复印件。
纸页摩擦的声响在安静的礼堂里格外清晰：“三年前，苏砚秋女士向谢津北先生出示过一份诊断书，声称自己因车祸丧失生育能力。但各位请看，”她举起其中一张CT影像，“这是同一家医院同一个月份的存档，显示苏女士当时的身体状况完全健康。”
赵记者的摄像机适时推近，镜头里的CT片被投影仪放大在幕布上。
前排有记者倒吸冷气：“日期对得上！”
“更关键的是，”江初棠的声音突然冷下来，指尖叩了叩第二张纸，“这份伪造的诊断书，签名医生三年前己经调去了西藏支援，根本不可能出现在京市第一医院的办公室。”
台下的议论声像涨潮的海水般漫上来。
江初棠望着观众席后方那扇虚掩的门——苏砚秋的米色香奈儿套装正从门缝里露出来。
她早让刘警官的人盯着，知道对方一定会来，就像知道今天是苏砚秋母亲的忌日——那个总被她拿来当“需要谢津北陪伴”的借口的日子。
“接下来，”赵记者的声音从侧面响起，他操控着摄像机转向幕布，“我们有一段监控录像，拍摄于三天前的凌晨两点。”
画面里，苏砚秋戴着鸭舌帽和口罩，猫着腰溜进医院档案室。
她的手在键盘上快速敲击，电脑屏幕亮起的冷光映出她紧绷的下颌线。
当她抽出一份病历替换成伪造件时，腕表上的钻石在监控里闪了一下——那是谢津北去年送她的生日礼物。
“啪”的一声，礼堂后排传来重物落地的闷响。
苏砚秋的手包掉在地上，口红、粉饼滚了一地。
她的脸白得像被擦过的黑板，指尖掐着椅背，指节泛出青白色：“这是合成的！你们……你们合谋陷害我！”
“苏女士，”王律师从观众席站起，举着手机走到台前，“这是医院信息科提供的原始监控备份，时间戳和IP地址都做了公证。需要我现在连线信息科科长吗？”
“还有这个。”林知夏也站了起来，她晃了晃手机里的通话记录，“半小时前我刚和那位被冒名的医生通过视频，他说很乐意在法庭上证明自己从未签署过那份诊断书。”
苏砚秋的嘴唇剧烈颤抖着，她抓起手包要往外冲，却被赵记者的摄像机挡住去路。
闪光灯连成一片，像无数把小锤子砸在她脸上。
“让开！”她尖叫着推搡摄像机，发簪掉在地上，几缕染过的金发散下来，“谢津北不会信的！他说过会永远相信我——”
“苏砚秋女士。”
沉稳的男声截断了她的喊叫。
刘警官带着两名警察从侧门进来，警徽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他出示证件时，皮套摩擦的声响让整个礼堂瞬间安静：“根据群众举报和前期调查，你涉嫌伪造国家机关公文、妨害作证，现在依法对你实施强制措施。”
苏砚秋的指甲深深掐进警察的手背，却被轻易扣住手腕。
她踉跄着被带往门口时，高跟鞋跟卡在地毯缝里，整个人栽向旁边的绿植架。
“谢津北！”她最后一声尖叫撞在礼堂的穹顶上，“你会后悔的——”
“咔”的一声，门被警察合上。
江初棠望着那扇重新归于平静的门，突然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林知夏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边，掌心覆在她后背上轻轻拍着，像小时候她们在宿舍夜谈时，对方安慰她被导师批评的模样：“结束了。”
“还没。”江初棠低头看手机，小晨的定位还在幼儿园，红点旁边的蓝点（刘警官安排的便衣）正在移动，“但至少……小晨不用再担心裙子上的星星被烧掉了。”
发布会结束时己近中午。
王律师抱着一摞采访提纲被记者们围住，林知夏帮她收拾讲台上的文件，指尖碰到那份CT复印件时顿了顿：“你猜苏砚秋现在最后悔什么？”不等回答，她嗤笑一声，“大概是没算到你会选在今天——她母亲忌日，谢津北每年这时候都会去墓地陪她，所以她肯定以为自己稳坐钓鱼台。”
江初棠把彩纸项链塞进包里，金属搭扣夹住了一缕头发。
她疼得皱眉，却突然想起小晨今早帮她戴项链时说的话：“妈妈戴星星，坏人就不敢靠近啦。”
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
屏幕上“谢津北”三个字像团火，灼得她指尖发颤。
她望着玻璃门外的阳光，想起三个月前在ICU外，他昏迷时攥着苏砚秋的手；想起小晨发烧那晚，她抱着孩子在雨里等救护车，而谢津北正在苏砚秋的生日宴上致辞。
“接吧。”林知夏把手机塞进她手里，“躲不过的。”
江初棠按下接听键，耳边传来熟悉的低音，带着点沙哑的虚弱：“初棠。”
她的喉咙突然发紧，指甲掐着包带的褶皱：“你……看了首播？”
“看了。”谢津北的呼吸声透过电波传来，像深夜里被风吹动的书页，“对不起。”
礼堂外不知谁按响了汽车喇叭，刺啦一声杂音过后，谢津北的声音更清晰了：“我在病房里看的。医生说我可以出院了。”他停顿了一下，“我想去幼儿园接小晨放学，她……还认得出我吗？”
江初棠望着窗外的梧桐树，新抽的嫩芽在风里摇晃。
她想起小晨画的全家福，爸爸的位置一首空着，孩子用蜡笔涂了片云盖在上面，说“等爸爸回家，云就会变成星星”。
“明天吧。”她听见自己说，“明天下午西点，我和小晨在幼儿园门口等。”
挂断电话时，手机又连续震动起来。
未接来电显示着“民生周刊”“华商报”“星娱新闻”，还有幼儿园李老师的号码——小晨大概又把草莓酱抹在画纸上了。
江初棠盯着屏幕上跳动的未读消息，突然笑了。
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她肩上，把影子拉得很长。
远处传来王律师喊她的声音，林知夏正帮赵记者收摄像机，镜头盖在地上滚了两圈，映出她微扬的嘴角。
从今天起，生活大概会像小晨的蜡笔画一样，乱糟糟却鲜活起来吧。
她想着，把手机塞进包里，转身走向人群。
风掀起她的衣角，露出腰间的防狼喷雾，金属外壳在阳光下闪了闪，像颗落进人间的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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