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终于被山风冲淡时,江初棠抱着裹在淡蓝色襁褓里的小晨站在小屋门口。
林知夏单手提着婴儿提篮,另一只手用钥匙捅了捅生锈的门锁——这是她托朋友在城郊租的老房子,墙皮剥落的外墙爬满常春藤,院角那棵石榴树倒比医院里的更精神些。
"小心门槛。"林知夏先一步跨进去,转身时牛仔外套蹭到门框上的白灰,"我把婴儿床放里屋了,床垫是防过敏的,奶瓶在消毒柜,温奶器调好了45度——"她突然顿住,看着江初棠低头轻拍小晨后背的动作,声音软下来,"你别慌,我明天早上再来教你换尿布。"
小晨在襁褓里动了动,粉团似的小脸蹭着江初棠的锁骨。
她能感觉到女儿均匀的呼吸透过薄棉布渗进来,像朵棉花轻轻挠着心口。
三天前在产房攥住她手指的小拳头,现在正松松蜷着,指甲盖儿粉得像沾了晨露的樱花瓣。
"知夏。"江初棠抬头时眼眶微热,"谢谢你。"
林知夏把提篮往桌上一放,金属碰撞发出轻响:"谢什么,要不是你当年替我顶了文物修复课的考核......"她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清了清嗓子,弯腰从提篮里掏东西,"对了,李阿姨刚才来敲过门,说傍晚送酒酿圆子过来。"
"李阿姨?"
"隔壁独居的老太太,昨天我搬东西时她帮忙扶了梯子。"林知夏抽出包得方方正正的花布,里面是叠好的婴儿服,"她说年轻时带过三个孙子,经验比育儿书还多。"
窗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还没等江初棠应话,院外就响起带着颤音的唤声:"小江姑娘?"
门帘被掀起的瞬间,江初棠先闻到了一股晒过太阳的棉絮香。
李阿姨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手里端着青瓷碗,碗口浮着的桂圆在热气里晃荡:"听小林说你们今天回来,我熬了点甜汤。"她凑近看了眼襁褓里的小晨,布满老年斑的手轻轻碰了碰孩子的脚丫,"这小模样,像朵刚开的栀子花。"
小晨突然蹬了蹬腿,把襁褓蹬出个小角。
李阿姨动作利落地重新裹好,手法比林知夏教的还熟练:"新生儿怕惊,裹紧点睡得实。"她抬头时眼角的皱纹堆成花,"我家那老三小时候也这样,蹬被子能蹬出个抛物线——"
"李阿姨您坐。"江初棠慌忙搬来竹椅,"我正愁不会照顾孩子......"
"这有啥难的。"李阿姨把碗塞进她手里,"饿了喂,困了哄,哭了就抱——"她忽然压低声音,"不过要是半夜哭个没完,得看看是不是红屁股,我那儿有紫草膏,等会给你拿点。"
青瓷碗的温度透过掌心渗进来,江初棠喝到第二口圆子时,小晨在她怀里发出细细的哼声。
李阿姨立刻站起来:"该换尿布了,我教你。"
林知夏在旁边偷拍,手机快门声咔嚓作响:"初棠你看,李阿姨比育儿师还专业。"
夕阳把三人的影子投在地上,李阿姨粗糙的手指捏着柔软的尿布,林知夏举着手机笑,小晨蹬着腿发出含混的咿呀。
江初棠忽然想起三年前在谢家别墅的傍晚,她蹲在落地窗前擦明代瓷瓶,谢津北的助理站在身后说"谢总今晚不回来",窗外的晚霞把水晶吊灯照得一片刺目。
现在这抹暖黄的光,才是真实的。
一周后江初棠回到"云渊阁"时,铜铃门环被风撞得叮当响。
店长老张从柜台后探出头,老花镜滑到鼻尖:"可算来了,上周那对夫妻天天来问,说要见修汝窑笔洗的师傅。"
她换好蓝布围裙时,能感觉到后颈的细汗——这是她隐姓埋名后的第三份工作,前两份分别因为"老板总往她桌上放玫瑰花"和"老板娘怀疑她和会计有私交"告终。
但"云渊阁"不同,这里只收老客,老张头说"修文物的手比嘴金贵"。
第一位客人是位穿墨绿旗袍的太太,手里捧着个锦盒。
江初棠刚掀开盒盖,指尖就微微发颤——那是件碎成十七片的宋代青白瓷粉盒,裂纹里还沾着暗褐色的土锈。
"上个月打扫祖宅翻出来的。"太太绞着帕子,"我先生说您修过故宫的残器......"
江初棠的目光扫过太太紧绷的嘴角和无意识锦盒边缘的拇指。
她的"情绪映射"能力像被激活的雷达——这位太太的焦虑值在72小时内会达到峰值,源头是粉盒里可能藏着的旧物。
"能给我看看粉盒里的东西吗?"她轻声问。
太太愣了愣,小心翼翼倒出盒底的碎纸片。
是半张泛黄的婚书,墨迹晕开的"琴瑟和鸣"西个字,刚好被裂纹分成两半。
"这是我奶奶的。"太太声音发颤,"她临终前说要把粉盒传给长媳,可我......"
江初棠的手指抚过瓷片的断口,温度透过指腹传来。
她能感觉到太太的情绪像涨潮的海水,在"遗憾"和"期待"间起伏。
"我会尽量让粉盒恢复原样。"她抬头时眼里有光,"但裂纹会保留,用金漆描边——就像伤口愈合后留下的勋章。"
太太离开时,眼眶红红的。
老张头举着放大镜凑过来:"你怎么知道她藏着婚书?"
"她摸锦盒的位置。"江初棠用软毛刷清理瓷片,"粉盒盖子的弧度,刚好对应藏东西的暗格。"
老张头啧了两声:"怪不得那对夫妻说你神,上回修的紫砂壶,买家看了非说比新的还灵。"
三个月后,当那个穿黑色风衣的男人推开云渊阁的门时,江初棠正在修复一件青铜爵。
"能修吗?"男人把包放在桌上,动作很轻,像是怕碰碎什么。
江初棠掀开包的瞬间倒抽冷气——那是件锈迹斑斑的商代青铜爵,流口缺了指甲盖大的一块,腹部有三道深可见骨的裂痕,绿锈里还嵌着细碎的土块。
"盗墓贼挖出来的。"男人摘下手套,指节泛着青,"我从黑市拍回来的,找了三个修复师都说没救。"
她的"情绪映射"能力在接触青铜器的刹那被触发——男人的焦虑值高达90%,混杂着"愧疚"和"急切"。
"能修。"江初棠抬头时语气笃定,"但需要一个月。"
男人的肩膀明显松了松:"我每天来送材料。"
接下来的三十天,云渊阁的后窗常亮着灯。
江初棠戴着三倍放大镜,用刻刀剔除细微的锈层,用银箔填补缺口,最后调了二十三种金漆,才调出与青铜原色最接近的光泽。
当她把修复好的青铜爵捧给男人时,对方的手指在爵身上轻轻,突然红了眼眶:"我父亲是考古队的,临终前说这辈子最遗憾的,就是没保护好这只爵......"
那天之后,云渊阁的客人多了起来。
有戴翡翠镯子的老太太来修祖传的银锁,有穿西装的年轻人来修爷爷的怀表,连市博物馆的研究员都来问:"听说你们这儿有位修复师,能把碎瓷片拼成诗?"
江初棠给小晨冲奶粉时,李阿姨坐在旁边剥毛豆:"我就说你这手是金手,那天在菜市场,卖鱼的王婶还说要把她奶奶的铜烟杆拿来修。"
小晨抓着奶瓶的手突然松开,奶水洒在江初棠的围裙上。
她刚要拿纸巾,手机在茶几上震动起来,屏幕显示"未知号码"。
"喂?"
对方没有说话,只有电流的杂音。
江初棠刚要挂断,那边传来压低的男声:"江小姐,带着孩子躲了三年,不累吗?"
她的手指猛地收紧,奶瓶"啪"地掉在地上,奶水在瓷砖上洇开一片白。
"你是谁?"
"谢总最近总去医院查监控。"对方轻笑一声,"三年前的产科记录,可没那么好删。"
小晨被响声惊醒,扯着嗓子哭起来。
江初棠弯腰抱起女儿,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快得要撞破肋骨。
窗外的月光被乌云遮住,李阿姨的声音从厨房飘过来:"小晨怎么哭了?
是不是饿了?"
"没事,做噩梦了。"她对着厨房喊,声音发颤。
电话里的杂音突然消失,最后一句话像冰锥刺进耳朵:"劝你尽早把孩子送回去,省得......"
"咔"的一声,对方挂断了。
江初棠盯着黑屏的手机,小晨的眼泪蹭在她颈窝里,烫得惊人。
李阿姨端着热粥进来时,正看见她站在月光里,手指深深掐进掌心——那里有个淡粉色的月牙印,和小晨出生时攥住她的那道,重叠在一起。
有些笼子,她以为己经啄破了。
但显然,有人还攥着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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