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在田边站了一会儿，看王超辉低头继续干活，背影沉默得像块石头。她咬了咬嘴唇，转身离开时脚步比来时重了许多。
第二天一早，她就去了大队部。她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只觉得胸口堵着一股气，非得找人说清楚不可。
办公室里坐着几个干部，正低头翻看文件。听到门响，有人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有事？”
“我想问问，王超辉的入团评选是怎么评的？”沈嘉开门见山。
那人合上手里的本子：“你谁啊？”
“我是知青，和他一起来的。”
“那你回去等通知就行。”那人语气冷淡，“这事不归你管。”
沈嘉往前走了一步：“他是最努力的一个人，劳动积极，思想汇报写得也认真。你们凭什么不让他过？就因为他父亲的问题？”
屋里几个人互相看了看，没人说话。
沈嘉声音提高了一些：“你们这样不公平！他都快成队里的骨干了，怎么就不能当团员？”
“这不是我们说了算的事。”坐在角落的李志强终于开口，“组织考察的是政治表现，不是干多少活。”
“那什么叫政治表现？”沈嘉瞪着眼睛，“他在村里从没说过一句牢骚话，也没做过一件对不起集体的事。你们到底还要他怎么样？”
李志强放下手里的笔，慢悠悠地说：“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我懂！”沈嘉大声说，“我知道你们是怕担责任。可他父亲的事又不是他的错！你们这样做，对得起一个真心想进步的人吗？”
“小姑娘，别太天真。”李志强冷笑一声，“这年头，讲的不只是表现，还有出身。”
沈嘉脸色涨红，拳头握得紧紧的：“你们就是不敢承认！你们根本不是看他不够好，而是不想让他变好！”
“你这是什么话？”李志强皱起眉头，“我们是按政策办事。”
“政策？哪条政策说不能让一个表现好的人入党入团？”沈嘉步步紧逼。
屋里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有人起身走到门口张望了一下，低声劝道：“小沈，你先回去吧，这种事不是你能决定的。”
“我不回去！”沈嘉倔强地站在原地，“我要你们给我个说法！”
李志强站起身来，脸沉了下来：“你这是扰乱工作秩序，知道吗？”
“我没扰乱，我只是问个理！”沈嘉毫不退让。
外面己经围了几个人，听到动静都在门口探头探脑。有人低声议论：“那个女知青又来找麻烦了。”
李志强冷哼一声：“你要是再闹，我们就得上报了。”
“上报就上报！”沈嘉眼睛发红，“我就是要让人知道，他们欺负人！”
那天晚上，消息传到了知青点。有人拍桌子笑：“这丫头胆子不小，敢跟大队干部顶嘴。”
也有人摇头：“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嘛。”
王超辉正在宿舍里补衣服，听见外头的议论，手停了一下。
陈慧端着一碗热粥进来，放在桌上，轻声说：“她为你出头了。”
王超辉抬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她在大队部跟他们吵了一架。”陈慧顿了顿，“听说差点被记过。”
王超辉低下头，继续缝补衣服，针脚有些乱。
第二天清晨，沈嘉被叫到大队部。屋子里站着两个人，神情严肃。
“你昨天的行为影响很不好。”其中一人说，“作为知青，你要遵守纪律，不能擅自干扰评选工作。”
“我没有干扰。”沈嘉倔强地说，“我只是问个公平。”
“你这是不服从管理。”另一人冷冷地说，“我们要对你进行批评教育。”
沈嘉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她没有哭出来。
“你可以回去反思几天，写一份检查。”
沈嘉点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阳光照在脸上，却感觉不到温度。她走在回村的路上，脚步沉重。
路过水渠工地时，她看见王超辉正弯腰搬石块。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动作依旧机械而有力。
她站在远处看着，心里忽然涌上一阵委屈。她为他出头，却被批评，被要求写检查。可他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
她转身要走，却被王超辉叫住：“沈嘉。”
她停下脚步，回头。
王超辉擦了把汗，走近几步：“谢谢你。”
沈嘉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她吸了口气，强忍住情绪：“我不需要你谢我。我只是……只是看不下去。”
王超辉点头：“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不为自己争一争？”沈嘉忍不住问，“你就这么认了？”
王超辉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争有什么用？他们不会改。”
“那就让他们知道你在争！”沈嘉急了，“你不争，他们就更瞧不起你！”
王超辉看着她，眼神里有一丝疲惫：“我不想让你也被牵连。”
“我又不怕！”沈嘉挺起胸，“我是为你出头的，又不是做坏事！”
王超辉没再说什么，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谢谢你。”
沈嘉看着他，忽然觉得他说这话的时候，像是在告别。
那天之后，沈嘉变得沉默了些。她依旧每天出工，但不再像以前那样爱说话了。偶尔看向王超辉，眼里多了一种说不出的情绪。
有一次，她在食堂碰见陈慧。两人对视了一下，陈慧低着头吃饭，没说话。
沈嘉坐下，盛了一碗饭，夹了几口菜。
“你也喜欢他，是不是？”她突然开口。
陈慧愣了一下，筷子停在半空。
“你喜欢他很久了吧？”沈嘉看着她，“你总是给他送饭，帮他整理房间，连他落选那天你都给他送汤。”
陈慧没否认，也没承认，只是低头扒饭。
“你知道吗？”沈嘉声音有点哑，“我以前以为只有我喜欢他。可是现在……我觉得我好像来晚了。”
陈慧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平静。
“你比我勇敢。”她说，“你敢说出来，敢为他出头。我……我只是默默地做了些小事。”
“可他好像什么都不在乎。”沈嘉苦笑，“他就像一块石头，不管你怎么敲，都不会裂开一点。”
陈慧没说话，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风从窗外吹进来，带起桌上的一片碎纸，飘飘荡荡落在地上。
王超辉依旧每天去修水渠，依旧埋头干活，依旧沉默寡言。
有一天，他在工地上摔了一跤，膝盖蹭破了皮。沈嘉偷偷给他送去一瓶药水，放在他床头。
王超辉看到后，拿起来看了很久，最后放回原处。
那天夜里，他梦见小时候的父亲，站在院子里训他练字。母亲在一旁默默地看着，眼里有泪光。
醒来时，天还没亮。
他坐起身，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伸手摸了摸膝盖上的伤。
疼是真的，但他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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