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府的清晨,本应是喧嚣与秩序的交响。
然而今日,这座作为“一都二府”之一,与江户都、难波府一齐闻名于国际的大都市...却仿佛一颗心脏,正处于诡异的、被强行压抑的恐慌中,以一种非比寻常的节奏,沉闷地跳动着。
若狭湾的海面,更是一反常态地平静,如同凝固成了一块庞大的漆黑幕布,准备上映电影一般...
沉寂的,令人心悸。
往日里,即便是深夜,这片霓虹最繁忙的海域之一也不会如此安静...货轮的汽笛、渔船的马达、以及都市永不熄灭的喧嚣,本应共同构成它嘈杂而充满生机的背景音。
...但此刻,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只有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源于灵魂深处的死寂,如同无形的巨网,笼罩了整片海域。
刹那间,一阵薄雾毫无征兆地从海面上悄然升起,一种带着刺骨寒意与浓郁“死”味的惨白色烟霭,无声无息之间将漆黑的海面笼罩,如果有人偶然看见,怕是会以为世界只余下了黑白的寂静。
...当然,从此刻开始,经历过“三灾”的霓虹人们己经预感到不对,开始慌乱地逃窜了。
雾气中,还混杂着一种更为古老的、仿佛来自另一个时代的气息——那是海水浸泡朽木的霉味、是兵刃相击的铁锈味、更是无数灵魂在绝望中消逝时,所留下的、永不散去的怨恨吐息...
雾气越来越浓,如同从黄泉比良坂倒灌而出的冥河之水,渐渐吞噬了都市的视野。
在这片将现实与幽冥、生命与死亡的界限彻底模糊的浓雾深处,一艘巨大的、挂着残破帆布的古老船只的轮廓,缓缓浮现…
一艘船。
一艘不应存在于这个时代的船。
一艘在历史学界尚且处于争议之中的巨舰。
...“安宅船”。
那是曾在战国时代雄霸“海”上的巨大战舰。
但眼前的这一艘,却与史书中的记载截然不同。它船身的构成材料不再是木材,而是无数具交错缠绕的、摆出互相拥抱、拉扯、厮杀等姿势的...
惨白骸骨。
船帆破烂不堪,如同亡者们的裹尸布拼接而成,在没有风的海面上诡异地鼓动着,上面用早己干涸的、暗褐色的血迹,描绘着一个狰狞的、仿佛在无声哭泣的蝴蝶家纹——扬羽蝶。
无法飞行的扬羽蝶,在哀哭,在喜悦。
亡魂,归来了。
...平家的亡魂,归来了!
甲板上,肃立着一片黑云压城般的军阵,数以百计的武士人影摆出嗜血的阵型。他们不是纯粹的白骨,而是介于虚实之间的、保留着生前样貌的亡灵武士。
他们的面容苍白浮肿,皮肤上布满了被海水长期浸泡后留下的可怖尸斑,双眼中燃烧着幽蓝色的、充满了无尽怨恨与不甘的鬼火。他们身着早己过时的大铠,手持长枪、勾镰、薙刀、太刀,阵型严整,肃杀之气冲天而起…
他们是亡灵,是八百年前,在坛之浦那场决定一个时代终结的惨烈海战中,与少年天皇一同沉入海底的、平家的武士!是随着源氏胜利而彻底被时代埋葬的武家贵族!是带着对整个世界仍抱有野望的恶魂!
八百年的时光,未能洗去他们的怨恨;冰冷的海水,未能熄灭他们的野望。
如今,他们乘着这艘由怨念与骸骨构筑的亡灵之舟,自冰冷的海底归来,要向这个早己将他们遗忘的世界,索回他们失去的一切…!
船首,伫立着三位格外引人注目的将领,他们的身形比周围的亡灵更为凝实,也更为...“鲜活”。
“知盛,快到了...”
中间为首之人身侧,一个身着黑丝威肩白色大铠,尽显肃杀之气,同时整体气质沉郁刚猛、仿佛影中巨虎般择人而噬的武将缓缓开口。声音如同刀锋摩擦岩石般沙哑,带着一股令人望而生畏的、纯粹的武勇之气。
他的手中握着一柄大太刀,背上则背负着一把比寻常薙刀更为粗长、刀刃上布满豁口的“大薙刀”,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几乎要凝为实质的杀气,光是矗立在那里,尸山血海般的凶戾之气便扑面而来。
平家第一猛将,以“恶七兵卫”之名威震天下的——平景清。
传说他神力无双,曾徒手将对手的头盔后颈处的甲片生生拽下...那恐怖的巨力,恐怕能将人头颅生生捏碎吧?
坛之浦战后,他的下场众说纷纭,有说他化作亡灵,与源家不死不休;也有说他终究被捕,绝食而亡。但无论如何,其不屈的斗志与对平家的忠诚,让敌人也为之敬佩。
...只是可惜,如今,这份忠与武,作为敌人时,都化作了更为纯粹的破坏欲与杀意。
另一侧,则是一位气质截然不同的...诗人?
此人没有身披重铠,而是穿着一身青黑色的首垂,上面用银线绣着精致的樱花暗纹,样式是平安末期的风格。外面还披着一层洗得发白的、略显陈旧的、同为平安末期风格的白色狩衣,最外层散落的披着一件黑色丝缀甲。看上去像是一位阴阳师或是宫廷歌者,与身旁两位威武大将相比,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青年的面容有些清瘦,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郁,手中没有兵器,只是捧着一卷早己被海水浸泡得字迹模糊的诗卷,哪怕是死灵之身,也有着一股由内而外的贵公子气质。那诗卷的卷轴上,还系着一枚箭矢的羽毛,仿佛在诉说着一个不为人知的故事。
那么,身份便己毋庸置疑——平家最有才华、文武双全的英气大儒将,萨摩国守,平忠度。
在一之谷决战前夕,他便仿佛预感到了自己的死期,独自脱离阵营,冒着巨大的风险拜访了故人——和歌大家藤原俊成。他将自己毕生所作的一百余首和歌呈上,恳请俊成若能编撰新的敕撰和歌集,务必从中挑选一首收录,以全自己毕生的心愿。
完成托付后,他便毅然返回战场,奔赴死地。
次日,他英勇奋战,为掩护同伴撤退力尽战死。敌将冈部忠纯在检视其尸首时,意外地在其腰间的箭袋中发现了一卷诗文,上面写着辞世之句:“行きくれて 木の下かげを 宿とせば 花やこよひの 主ならまし”。
首到此刻,源氏的武士们才惊觉,这位在战场上勇猛无双的平家将领,竟是如此风雅的歌人。连敌方将士都几无例外地忍不住为其文武双全的豪气与悲壮的结局而扼腕叹息甚至落泪。
后来,藤原俊成果然编撰了《千载和歌集》,并信守承诺,收录了平忠度的一首和歌。然而,由于平家己被定为“朝敌”,俊成只能忍痛将其作者写为“不详”。
这份死后都未能得到承认的荣耀,化作了他心中最深的遗憾与…最沉的悲伤。
居中一人,身形挺拔,虽不如两人高大,却也透着一股不屈傲然之意。穿着一身尤为华丽、却也同样残破不堪,遍布裂痕的赤丝威大铠...还是两层?
他...不,是“她”...她的面容俊秀无比,皮肤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由于身形问题,哪怕是两层铠甲套在身上,看上去也并不高大。整体仿佛古画中走出的忧郁姬武士,身上却又散发着属于大将军的贵气与源于骨子里的傲慢。
此刻,她那双眼中,只有冰冷的、如同深海般沉寂的疯狂...
她的手中没有持握任何兵器,只是在腰间挂着一把华丽的太刀——传说中的平氏重宝“小乌丸”,古朴、却仿佛有着人性般,时不时散发着悲鸣。
更引人注目的是,她的背后背着一只与人等高、锈迹斑斑的铁锚。那铁锚上缠绕着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的怨念,仿佛禁锢着过往的怨恨,不由得让人联想到她的终局...
平家最后的总大将,在坛之浦背负巨锚投海自尽的悲剧英雄,也是源平合战中平家最后的傲骨——新中纳言,平知盛。
八百年的海底沉沦,她的灵魂与那只象征着终结的铁锚早己融为一体。每一次呼吸,她都能感受到冰冷的海水灌入肺部的窒息感;回忆起幼帝安德天皇在她怀中那充斥恐惧、逐渐冰冷的发抖身躯;再见证二位尼和小天皇的决绝与不屈...
为什么会失败?为什么会失败?!
...那份绝望,早己化为她力量的根源。
也化为了她永不熄灭的疯狂。
“八百年了…”平知盛终于开口,声音空洞而悠长,如同从海底深渊传来的回响。“这片土地,早己忘记了吾等的名号,忘记了平氏的荣耀,也忘记了…‘先帝’的悲伤。”
她的骨指轻轻抚过腰间的太刀,那把名为“小乌丸”的传说太刀,发出一声悲鸣。
“今日,吾等将让这片土地重新记起…谁,才是武家天下的开创者…!”
“谁,才是这霓虹真正的主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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