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户湾以东的一处小渔港，天色己然渐晚，但依旧有一批又一批的老渔民与老顾客们来来往往。
落日西沉，向着海平线下游去。
海天相接之处，尽是赤金般的温热余晖，照在老旧的渔船上，为它们蒙上一层暖橙色的光彩。
渔港的码头上，青年人、壮年人、老年人们各自三三两两地坐在潮湿的木箱、木椅上。有人有一搭没一搭的抽着烟，有人忙着整理今日的渔获，有人只是坐在那里，欣赏着江户湾的夕阳。
他们就这样，在这里这样度过了二十年、三十年乃至更久，或许也会这样度过剩下的一辈子。
一名年轻人在港口边缘漫步，他穿着一身朴素的服装，上面绣着各式各样的鲤鱼图案。那些鲤鱼在薄暮的光线下，仿佛真的在布料上游动，灵动而神秘。
青年有着温和的面容，就是笑起来让大伙觉得不太好看。
好像是什么...皮笑肉不笑的感觉？
他说他叫荒川渔，特地来看海的，最近还时不时帮他们这群老家伙做点什么小活。除了那过于僵硬的笑脸，大体上是个挺讨人欢心的年轻人。
几天前那场震惊世界的新闻发布会之后，全世界都变了样。江户都这经常有各种邪教出没的鬼地方更是多了一种诡谲的狂热和恐惧交织的氛围。
天狗、骨女这些词汇成为了街头巷尾的热门话题，而更多的人则开始回忆起祖辈口中那些关于神明与妖怪的传说。
尤其是他们这些海上讨饭吃的老东西...惠比寿大人的神像己经被家里的婆娘们擦了不知道多少遍了，只知道回家的时候甚至能看见那些神像反光。
一位正在整理渔网的老人坐在木箱上，痴痴地看着大海和夕阳，他己经老得不行了，一次出海大半年的时程，没有人会要他们这些半身入土的老东西。曾经的昭和男儿，现在只能在江边撒撒网，随便弄点小鱼了...
想当初，他跟着船长出海的时候，别说这些小鱼，就连鲨鱼乃至早己禁捕的鲸鱼都只是船上的战利品。
可是，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自己连出海的力气和资格都没有了？
老人晒得黝黑的皮肤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如同江户湾被风浪刻下的痕迹，也如废弃船只身上的锈斑。
"晚上好，老先生。今天的收获如何？"荒川渔微笑着问道。
老渔民抬头看了他一眼，手上的动作没停："不怎么样，几乎没什么能卖的东西。"
"啊...这是为什么？遇到什么问题了吗？"
老人停下手上的活，叹了口气："年轻人，你是外地人吧？不知道最近这片海域的情况。"
荒川渔顿了一下，随后坐在老人身边："确实不太了解，能请您告诉我一些东西吗？"
老人一点一点的将渔网收回："官方最近为了保护海洋资源，完全禁止了普通人捕鱼，现在只有经过许可的船只才能进行捕捞。"
海面上，几艘现代化的大型渔船正缓缓驶向远方。老人的目光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这就是为什么没人要他的原因之一——如果不是这样，至少有些船只会看在情面上，允许一些不要命的老东西拿命给家人赌点渔获。
哪里要像现在一样，不要脸面的，去跟个小偷一样在江边违法捞鱼？
"有时候我在想，是不是我们这些老东西惹怒了海神大人才会这样。"老人突然说道，语气中带着几分自嘲。"我常和自己的子孙们说，惠比寿大人会保佑诚实劳作的渔民，但现在..."
荒川渔的眼睛微微闪烁："您相信神明的存在吗？"
"以前不信，但现在..."老人指了指远方，"那个电视上的天狗，还有之前那个什么骨女，让我想起小时候听的那些故事。也许，他们真的存在吧。更何况..."
他摊了摊手：“这种时候要是不信，谁还敢出海？就算真的不信，大家也要逼着他信。”
荒川渔轻轻点头，没有发表评论。
"但神明又何曾眷顾过我们这些小人物呢？"老人苦笑着，继续整理渔网。"那些大企业给渔协送钱，渔协就把捕鱼许可证给他们。我们这些靠海吃海几代人的老渔民，连个资格证都拿不到。我甚至都不敢教自己孙子这些东西，万一到时候沾点鱼腥味让人看不起就完咯。"
"这似乎不太公平。"荒川渔轻声说道。
"公平？"老人嗤笑一声，"年轻人，这世界从来就没有公平可言。那些人可以在美畜地支持下毫无心理障碍地把核废水排进海里，说什么经过处理，对环境没有影响。但我们这些老渔民知道，海里的鱼越来越少，越来越小..."
远处，一艘崭新的渔船正缓缓驶入港口。船身上喷涂着某大型企业的标志，船员们忙碌地将今日的捕获搬运下船。
"看到那艘船了吗？"老人指着那艘大船，"一天的收获比我北海道老家那边的整个小渔村一个月的都多。他们用声纳定位鱼群，用大网一网打尽，发起狠来连小鱼苗都不放过...真是一群疯子啊，科技的发展难道就是为了做这些事吗？去特么的那些‘特别捕捞许可’啊！"
荒川渔默默地注视着那艘船，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
"说起来，"老人突然转向荒川渔，"你的衣服很特别，那些鲤鱼图案...是哪个地方的风格？北海道吗？很好看呢。"
荒川渔微笑着抚平衣襟："只是个人喜好罢了。我喜欢鲤鱼，它们在水中的姿态很美，尤其是它们...飞跃时的模样。"
"确实很美..."老人的目光变得有些迷离，仿佛回到了遥远的过去。"我小时候，这片海里有很多漂亮的鱼。五彩斑斓的，游动的时候就像一团流动的宝石。现在...都看不到了。这些好像也不全怪官方呢..."
“你见过海豚吗？我曾经杀过一只...我很后悔呢。”老人将手中叠好的渔网收起，掏出一根烟，一边点燃一边怀念。
“那是我六十年以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海豚了...据说东方的巨龙那里有很可爱的江豚，我想去那里看看。可是如果我去了，家里人又该怎么办呢？要是有神明大人的话，我该取些什么心愿呢？是希望大海回到过去的样子，还是自己回到过去的样子呢？”
烟头燃尽，他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他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什么的话。
老人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天色不早了，我该回家了。年轻人，你呢？"
"我想再看看海。"荒川渔回答。
老人点点头，提起整理好的渔网离开了。码头上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海浪拍打岸边的声音和远处船只的马达声。
荒川渔独自坐在码头边，望着渐暗的海面。他没有动，就那样静静地坐着，仿佛成为了海港的一部分。
夜幕完全降临，海面上倒映着城市的灯火和星辰。荒川渔依然坐在那里，如同一尊雕像。
首到潮水涌上码头，轻轻触碰他的脚尖，他才站起身来，转身走向灯火通明的渔港小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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