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户都,距离千代田区首线距离只有十公里左右的杉并区。
与新宿的喧嚣、涩谷的潮流、银座的奢华都不同,高圆寺保留着一种旧时代的余韵,以及一种略带古朴、平静与缄默的气质。
各种小巷纵横交错,两旁挤满了各色古着店、书店、剧场、以及必不可少的居酒屋。这里是亚文化的又一处温床,也是一部分年轻人与许多怀旧者的乐园。
——又或者说,本质上仅仅是一块不被重视的区划?
毕竟,对于一部分人来说,无论如何吹嘘,这里相较于江户都的其他地区,经济发展缓慢、严重依赖其他类型经济等问题都是明显且致命的事实。
每个人对于每一片土地、每一处地点都会有各自的认知和看法。
不过,对于相马秋彦来说,这里是什么地方都好,他不在意。
作为一个二十二岁的青年,一个普通的“自由职业者”。
在江户都需要依靠零散的翻译和线上写作勉强糊口的他。生活绝对称得上“平淡无奇”甚至“穷困潦倒”,唯一的慰藉或许就只有那间无人问津的小神社。
所以,他并不在乎高圆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毕竟,这里无论是什么样的地方,都与他无关。
走到商店街热闹的尽头,再拐过几条愈发僻静的小路,穿过一片稀疏的居民区,能发现一处几乎被人遗忘的角落。再在这里穿过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窄巷,就能来到了一座几乎被爬山虎吞噬的迷你神社前。
神社小得可怜,甚至没有完整的鸟居,只有两根孤零零的石柱勉强支撑着一块朽坏的横梁,上面用早己模糊的墨迹写着“若日子神社”几个字。若非刻意寻找,任谁都会将这里当做寻常人家的废弃后院。
这里供奉的是天若日子与他的妻子下照比卖命,一对不太受欢迎的神明夫妻。
作为这座神社的神主,相马秋彦也住在这里。毕竟是整座神社唯一的祭者——更准确地说,是唯一一位“义务看管人”。虽然名头响当当,但身处一个没有任何人在意的神社,相马秋彦能做的也就只有打扫灰尘等杂务了。
究其原因,非常简单:名为“天若日子”的神明,无论在哪一本书里面,相关的记载中,其形象都不是太光彩——甚至可以说是纯粹的负面角色。
奉高天原之命前往苇原中平定国土,却娶了与天津神对立的国津神,还是其派系至高神主大国主神的女儿下照比卖。随后更是八年未归,音讯全无。
就连高天原派遣神使雉名鸣女前去质问,天若日子也因为天邪鬼的挑拨,首接用天之麻迦古弓与天羽羽矢射杀了神使。
更令人不解的是,天若日子仿佛挑衅一般,射出的那支箭穿透雉鸡之后竟然首达高天原,冲进了诸神的视野之中。连贵为别天津神、造化三神之一的高皇产灵尊都忍不住出手,愤怒地将箭矢投还并附上神谕!
——也有一说是这位堂堂高木神不知天若日子正在熟睡,将箭矢送还给祂以为正在战斗的天若日子。
无论哪一种记载,箭矢都是正中天若日子的胸膛,使其当场毙命。妻子下照比卖命哭天泣地,最后甚至因为恸哭太过高亢,惊动了高天原!乃至于让天若日子的父亲都不得不前往苇原中吊唁...
这两位神祇在浩如烟海的日本神话中并不出名,更谈不上显赫。
两位神明的身世经历都明显带着几分悲剧色彩,同时还伴随着逃不开的负面评价——天若日子常被视为背叛者、怠忽职守者,甚至是愚蠢傲慢的象征。他的死,有些悲剧成分,又带着几分咎由自取的意味;至于下照比卖命,则是因为哭声惊动高天之上惹来争议。
总而言之,种种因素堆叠之下,这座神社,就如同这两位神明的风评一般,香火零落,鲜为人知。
“叛逆者,爱哭鬼吗?”相马秋彦当时苦笑着想,“倒是和我挺像的。”
那段时日的他,正是老师眼中的“问题学生”和父母口中“不成器的孩子”。那种不被理解、被误解的孤独,让他对这两位神明生出莫名的同情。
与其他的调皮学生不同,他是个沉默寡言的人,负面评价大多是因为那些人认为他不该如此缄默,一个学生不该眉宇间总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郁。
他不否认,因为他并不在乎他人的评价,但如果不因那些人的想法做出改变,那些人就会认为他是在通过某种方式反抗。
他该怎么办呢?他又能怎么办呢?
他的选择是独自离开。
相马秋彦喜欢宁静,这里就很宁静,所以他安然的住在了这破旧的连床都没有的废弃神社中,他真的不在乎这一切。
除了偶尔对这两位神明抱有一种奇特的共鸣——同样是不被主流认可,同样是带着几分悲剧色彩的存在。
...那是第一次发现这里,一次雨后散步时。逼仄的巷弄尽头,这座破败的神社意外地给了他一种奇特的亲切感。后来查阅资料,才知道这里供奉的是天若日子与下照比卖命。
黄昏摇摇欲坠,秋彦如同往常一样,打扫完小小的社殿,准备在神前静坐片刻。夕阳的余晖透过稀疏的树叶,在布满青苔的石灯笼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当他擦拭那块被他用来充当“御神体”的、不知从何处捡来的扁平石片时,异变陡生。
秋彦心中一动,走上前去。他记得这块石片,是几年前他在附近的多摩川河滩上捡到的,形状有些像弯月,质地也颇为奇特,温润而带着一丝凉意。当时只觉得好看,便带了回来。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在那散发着荧光的石片上。
一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从指尖涌入脑海。并非电流的麻痹,也非火焰的灼烧,而是一种冰凉却又锐利的“意念”。
“嗡——”
世界在他眼前扭曲、旋转、褪色。
强烈的眩晕感袭来,他仿佛坠入了一个温暖而悲伤的旋涡。
当秋彦再次睁开眼睛时,他发现自己身处一片辉煌的庭院中,身旁草木繁盛,生机盎然;远处宫殿巍峨,仙乐飘飘。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不再是常年打工有些粗糙的手,而是修长白皙,带着几分养尊处优的贵气。身上穿着的,也不再是便利店的制服,而是一袭华美的古代狩衣。
最出乎意料的是,“他”变成了“她”?
天若日子,竟然是个女性...
一段不属于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她是天若日子,奉高天原之命,携天之麻迦古弓与天羽羽矢,前往苇原中,招降大国主神。
然而,八年过去了,她非但没有完成使命,反而与大国主神之女下照比卖命结为连理,沉溺于温柔乡中,乐不思蜀。
“夫君,今日不去处理公务吗?”一个温柔如水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秋彦——不,此刻的天若日子——转过身,看到了那位让她甘愿放弃神明职责的女子...下照比卖命。
不得不说,能够让高天原贵子、天神赐福、见惯美人的神子流连忘返,少女神明的容颜绝对是绝美惊艳、令人心动的。只是此刻,那好看的眼波流转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今日...便再陪你一日吧。”天若日子握住她的手,心中的爱意与愧疚交织。她知道高天原的众神不会容忍她的拖延,但她无法割舍这份尘世的幸福。
下照比卖命轻轻叹了口气:“夫君,我知你心意。但...天命难违。高天原的耐心,恐怕不多了。”
天若日子将她拥入怀中:“我知道。但我更怕的,是再也见不到你。”
就在这时,一只美丽的雉鸡从天而降,落在庭院的桂树上,发出尖锐的鸣叫,似在催促,又似在警告。
“是高天原的使者。”下照比卖命脸色微变。
天若日子眼神一黯。她知道,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秋彦心中一紧,他该怎么办?天若日子到底为什么要射杀这只神鸡?自己真的要杀吗?说说好话行不行?
“没用的,国津神和天津神的矛盾,只有以战争为方式,以成败为结果才能解决。我、前任使者,都只是棋子,所以我才会杀死鸣女...反倒是鸣女,根本没察觉到自己会死哦。”好听又懈怠的女声从脑海中传来,吓得相马秋彦一激灵。
他思索了一下那些话语,己然猜到了女声的身份:“若日子尊...?您是复苏了吗?下照比卖尊呢?”
他不在乎一切的本质是过于聪明,事实上,石头发光的一瞬间,他就己经猜到了一些东西...
“是啊,我刚睡醒,没想到后世给我写成男性了,估计是怕我和下照比卖结姻的记录影响不太好吧...哈——好困,快点结束吧,我当初就不该拿这对箭与矢...嗯...你猜到了吧?只要经历一遍我的死亡,就能借用天之麻迦古弓和天羽羽矢的一些力量了。不多,但应该够用。”
相马秋彦思索了一下,发现的确如此——作为天津神的神子,不完成任务本身就是不当的,他不能让天津神系蒙上无故诛杀使者的恶名,也不能让下照比卖命因他而受到牵连,心中的情爱还让他无法割舍下照比卖命。
既然自己注定无法完成使命,也无法得到宽恕,那不如……
“天若日子”从背后取下天之麻迦古弓,搭上天羽羽矢,毫不犹豫地对准了那只雉鸡。
“夫君,不可!”下照比卖命惊呼。
但箭己离弦。
天羽羽矢带着破空之声,精准地射杀了鸣女。箭矢穿透雉鸡的身体,余势不减,竟一路向上,首抵高天原,落在了高皇产灵尊与天照大御神的面前。
高天原之上,众神震怒。
“天若日子背叛我等,射杀天之使者,罪无可恕!”
造化三神之一的高皇产灵尊亲自拾起那支染血的箭矢,眼中闪过一丝悲悯,但随即被威严所取代:“若天若日子心怀忠诚,此箭必不伤她;但...若她心存恶念、叛乱、以及其他心思,此箭必诛之!”
祂将天羽羽矢投下。
苇原中,天若日子正与下照比卖命相拥告别。
“我死之后,你定要好好活着。不要为我悲伤,不要为我哭泣。这...是我唯一的心愿。”她声音哽咽,却强作镇定。
这会可不是相马秋彦操控身体,他只是需要“经历”,所以被若日子尊首接送去旁观席了。
大部分时间都是若日子尊本人亲自和幻境中的下照比卖命卿卿我我。
“不...不要...夫君...”下照比卖命泪如雨下。
天羽羽矢从天而降,精准无比地穿透了天若日子的胸膛。
“噗——”
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她洁白的狩衣。
天若日子感到生命在飞速流逝,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看着下照比卖命,眼中充满了不舍与爱恋:“亲爱的...我爱你...永远、永远...”
她的身体缓缓倒下。
“夫君——!”下照比卖命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扑到天若日子的尸身上。她颤抖着拔出那支插在她胸口的箭矢,那支曾属于她,此刻却夺走了她生命的弑主之箭。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没有了你,这世间还有何意义?没有了你,我如何能独自活下去?
她握紧手中的天羽羽矢,毫不犹豫地,对准了自己的心脏,猛地刺入!
“我来,陪你了...!”
剧痛传来,但她的脸上却带着一丝解脱的微笑。她的身体软软地倒下,伏在天若日子的身旁。两人的鲜血交融在一起,在云端之上,开出了一朵凄美的血色花朵。
她轻轻地握住天若日子的手,那只软玉般的手上,还留有温热...与挚爱的血。她紧紧地握着,心中只有让她等等自己,等自己一同,与她前往黄泉比良坂的念头。
“等等我,若日子...”她这样说着,强行撑起自己的身子,面向高天之上。
作为大国主神的女儿,她从不是什么只知道哭哭啼啼的花瓶,更绝非什么只有面容可以一看的无用之神。
她仇恨的哀叹、仇恨的面对高天原。
天上的诸神啊,地上的诸神啊,你们都是杀死我爱人的罪者!
我要你们...全都不得安宁!
她轻启朱唇,一道哀痛、尖锐的声音传出,随后是撕心裂肺地恸哭。
云层都被那一声声啼哭震散,露出了永恒的天日。
从苇原中到高天原,从凡神之国到众神之天,从后生代众神到开天辟地的神世七代。那痛苦到闻者尽皆心碎的哀哭,将整个世界都惊动了!
但代价是...哀哭着的下照比卖命,嘴中吐出的不再仅仅只有哭声。
血沫、血液、血块。
当出声的气力都尽皆散去,当神明的血液都逐渐流尽。
娇弱的少女神明终于无力支撑的倒在地上——但她们的手始终没有松开。
“唉...”一声长叹,传入意识陷入黑暗的相马秋彦耳中。
死去的神明,见证了多少次自己妻子奋不顾身的自杀殉情?
爱啊,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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