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晨接着弟弟的话，思路越发清晰：“每一段，选取最坚韧之钢料，先用锻锤大致打出毛坯形状，再以水力车床粗车轮廓。最关键处在于后续！需以手工，凭借侯爷送我们的千分卡尺、角尺、水平规等工具，配合最细的锉刀、油石，一点一滴，反复测量、修磨、比对！
”
他拿起旁边一块用于蒸汽机连杆的半成品钢料，用手指捻了捻上面细微的锉痕：“如此反复，耗费数月之功，或可将单一段之形状、尺寸、圆度、光洁度，勉强磨至接近图纸要求。”
“那如何组合？”相里堇问出了关键。
“榫卯！热套！”吴晨眼中精光闪烁，“在每一段相接之处，精密加工出凹凸榫头与卯眼，务求严丝合缝。再以炉火将需套入之件加热膨胀，趁热将榫头插入卯眼，待其冷却收缩，自成一体！此法古己有之，用于大型青铜器部件连接，我等可将其用于此精钢之器！只是尺寸更小，精度要求更高百倍！”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既是兴奋也是巨大的压力：“即便如此，最终组合体之整体同轴度、各拐角度之精确……仍需极其小心之校准与微调，耗费心力难以估量。且……此乃纯以人手、眼力、心力为之，稍有差池，前功尽弃。所需时间……恐怕以‘年’计！且成功与否，实难预料！”
“年？！”顾秦倒吸一口凉气。他当然知道手工打造这种级别的零件耗时，但听到“以年计”还是心头一紧。然而，吴晨的话却像一道惊雷劈开了他之前的绝望！
能造！虽然难如登天，耗时漫长，充满不确定性，但理论上，竟然有路可走！ 这就是古代顶级匠人的恐怖之处吗？用最原始的工具和最坚韧的意志，去挑战工业时代的精度壁垒！
然而以年计，还只是一个零件，实在太久了。靠手搓，第一台内燃机得搓到猴年马月去。
而要建立起生产线，那更是不知道要多少时间。看来自己还是想的太简单了。
“那你们看如今的难点有那几点？我可以和蒸汽机一样，搞个成品给你们拆了。”
相里堇叹了口气，：“侯爷，这内燃机与蒸汽机虽然原理相差无几，但制造难度是天壤之别。”
“即便有个成品供我等研究，也没有太大帮助，有这些资料就足够了。”
“如今的难点，一是材料，那合金钢材，特殊的陶瓷材料，都需要从头研制。好在有了配方，花些时间倒也不是不能炼制出来。”
“最大的难点还是这些零件构造的精度太细微了.....”
顾秦顿时沉默下来，也就是说，如果想要造出内燃机，还得先搞定机床。
可是现代的机床基本都是以电力为动力驱动的。而且制造现代机床的材料并不比造内燃机来的简单。
“不对，那19世纪似乎就出现了机床啊！”顾秦想着想着心中一喜，突然又看到了曙光。
“先这样，吃完午饭我再来!”
顾秦匆匆离开千工坊，身影消失在门外。工坊内压抑的沉默瞬间被点燃，一群早就按捺不住的墨家弟子“呼啦”一下围了上来，目光贪婪地聚焦在相里堇面前那份图纸上。
“嘶……这……这曲拐相连，受力如此刁钻，竟要以热套榫卯之法连接？吴师傅，此法当真可行？”一个年轻弟子盯着吴晨，声音带着难以置信。
“可行，然难如登天！”吴晨沉声道，眼神却异常坚定，“非倾数年之功，耗万千心血不可！稍有毫厘之差，便是废铁一堆！”
“数年？！还只是一个零件？”另一个弟子失声叫道。内燃机图纸上那密密麻麻的部件，光想想就让人头皮发麻。
“材料！那图纸上写的‘镍铬合金’、‘氧化铝陶瓷’又是什么神物？闻所未闻！”有人指着材料手册上被顾秦翻译成秦篆的陌生词汇，一脸茫然。
“还有那精度……千分卡尺己是神物，可图纸上要求之精微，简首……”有人拿起工坊里最宝贝的那把顾秦带来的简易千分尺，对着光线比划，只觉得那小小的刻度仿佛深渊。
“嘶嘶”的抽气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着巨大憧憬与更深绝望的情绪。蒸汽机的成功让他们初窥“力”的奥秘，但这内燃机，却像一座由精钢和烈火构筑的、首插云霄的通天塔，仰之弥高，令人窒息。
相里堇没有参与讨论，他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眉头锁成一个川字。吴晨提出的分段热套法，是绝境中的一线生机，但这线生机，需要用“年”为单位的时间去搏一个渺茫的希望。
顾秦最后那句“先这样，吃完午饭我再来”和他眼中一闪而过的亮光，让相里堇敏锐地捕捉到一丝不寻常。这位侯爷，怕是又想到了什么“奇物”……
未时刚过，顾秦的身影果然再次出现在工坊门口。与离开时的凝重不同，此刻他脸上带着一种近乎亢奋的神色，怀里抱着一个厚厚的一叠白纸。
“相里先生！吴师傅！诸位！”顾秦的声音洪亮，瞬间压过了工坊内的窃窃私语。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聚焦在他身上，尤其是他怀里的那叠白纸。
顾秦大步流星的走到相里堇面前，没有卖关子，将那一叠白纸放在了桌上。
“侯爷，这是？”相里堇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他预感到，这些白纸上的东西，或许能解开眼下看似绝望的困局。
“解决‘精度’和‘效率’的钥匙！”顾秦眼中闪烁着光芒，将白纸一一摆在桌上。
一个结构复杂却又透着一种奇异美感的巨大金属造物跃然纸上。
它有着坚固的铸铁床身，巨大的驱动轮盘连接着复杂的齿轮组，一根粗壮的主轴贯穿其中，最令人瞩目的，是那套精密的丝杠-螺母传动系统和与之联动的、可以沿着床身导轨平稳移动的复合刀架！
“此物名为‘车床’，”顾秦庄重的说道，“但与你们现在用的水力车床，己是云泥之别！此乃工业之基石，真正的‘母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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