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西街口,石板缝里凝着昨夜的露水。
程洪是被一阵刺骨的寒意冻醒的,左腿上传来的剧痛让他全身瞬间蜷缩成虾米。他下意识伸手去摸伤腿,指尖却触到一团湿黏——血和脓水己经把裤管黏在了皮肉上。
“救...命...啊。”程洪惊恐地叫出声,嗓子哑得像砂纸摩擦过一般,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嘴唇己经裂开,舌尖尝到一股铁锈味。
赌坊的人昨晚把他扔在这里时,他就痛的昏迷了过去,连块破席子都没给垫。
街角突然传来木轮碾过青石的声响,程洪拼命昂起头,看见个卖炊饼的老汉推车经过。
他使出吃奶的力气挥手,老汉却像见了瘟神似的加快脚步。车轮碾过水洼,脏水溅在程洪脸上,混着血痂流进衣领。
“王、王伯...”程洪认出是常去赌坊外卖炊饼的老汉,“我是程洪...帮帮我...”
老汉停住脚步转过来看他,浑浊的眼睛在晨光里闪烁。他犹豫着走近两步,突然看向他身后的鸿运赌坊,还是停住了脚步。
“作孽啊!”王老汉转身就走,木轮吱呀声里飘来半句,“早劝过你了,别和鸿运赌坊沾关系...”
程洪满是绝望的看着他离去,咬着牙抱着腿开始在地上爬行。
日头渐渐升高,街上行人多起来。绸缎庄的伙计抱着布匹经过,绣坊的姑娘们结伴去买丝线,每个人都刻意绕开程洪躺着的那片阴影。
有个穿红袄的小娘子多看了两眼,立刻被同伴拽走:“别看!那是个赌鬼,欠了钱才被打成这样的,沾了晦气要倒霉三年的!”
地上的程洪视线开始模糊,他仿佛看见五岁那年的娟儿蹲在灶台边,小手里攥着半块发霉的饼。那时候他刚从赌坊赢钱回来,怀里揣着热乎乎的肉包子,却故意在妹妹面前吃得满嘴流油。
“报应吗...”程洪用头撞地,干涸的血痂又裂开新口子。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喉头涌上一股腥甜。赌坊打手那一棍不仅打断了腿,怕是连内脏都伤着了。
正午的太阳晒得石板发烫时,程洪终于攒够了力气往家的方向爬去。
他先是抓住街边的排水沟凸缘,指甲抠进青苔里往前蹭。每挪一寸,断骨就在皮肉里错位一次,疼得他眼前发黑。有顽童跟在后头学他爬行的姿势,被大人呵斥后改扔小石子。
“烂赌鬼!”“活该!”童言无忌的骂声里,程洪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偷家里米缸的钱,就是被娟儿撞见的。
小丫头当时抱着他的腿哭:“哥,那是给娘抓药的钱...”
爬到贫民窟入口时,程洪的十指己经血肉模糊。卖豆腐的孙寡妇正往沟里倒馊水,看见地上蠕动的“东西”吓得尖叫,待认出是程洪后赶紧跑开了。
拐进最后一条小巷时,几个闲汉正蹲在墙根下赌骰子,见了他立刻哄笑起来。
“哟,这不是我们的'常胜将军'程大爷吗?”独眼张用脚拨弄着程洪的伤腿,“这是马爷亲自给你'开光'了?”
程洪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呜咽,突然抓住独眼张的脚踝狠咬一口。在众人的拳打脚踢中,他竟觉得痛快——这身皮肉早该挨打了,要是十多年前有人这样揍醒他......
日头西斜时,程洪终于蹭到家门口。土屋的木门歪斜着,锁早被债主砸坏了。他滚过门槛时不小心撞翻了灶台上的空碗,碎瓷片在脸颊划出细长的血痕。
床铺上的茅草还保持着那日被赌坊打手揪走时的凌乱,程洪像条濒死的鱼般扑腾上去。
躺在床上时,他看见墙角蛛网上挂着一只干枯的蚂蚱——那是去年答应给娟儿编笼子抓的,最后他却醉死在赌坊里。
“马三...我八辈祖宗...”程洪突然抓起床边的破陶碗狠狠砸向墙壁,陶片在陈年血渍上迸出新的裂痕。碗里剩的浑水溅在他溃脓的伤口上,疼得眼前炸开一片金星。
他想起短棍落下时马东家那张扭曲的脸,那畜生竟把输钱的怨气全撒在他身上。
墙角半片碎镜映出个的鬼影,程洪蠕动着爬过去,镜中那张青紫变形的脸让他愣住——左眼结着血痂,嘴角裂到耳根,活脱脱是赌坊门口常挨揍的赖皮模样。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父亲带他去赶年集,给他买了串糖葫芦。那会儿他还会把糖壳刮下来,留给蹲在灶台边的娟儿舔。
“都是报应啊...”程洪的指甲抠进泥地,混着血痂的泥土塞满指缝。
月光移到墙缝处,那里藏着三个铜板——他最后的赌本。要是往常,这会儿他该在鸿运赌坊的偏厅里,跟一群狐朋狗友他们推牌九。可此刻摸着冰凉的铜钱,掌心却像被烙铁烫着似的发抖。
腿骨断裂的剧痛突然变得真切起来,程洪发狠地把铜板往墙缝深处塞,腐坏的土墙簌簌掉下碎渣。
十年前那个雪夜突然在记忆里清晰起来:母亲咳着血攥住他衣角,娟儿饿得啃自己手指头,而他怀里还揣着刚偷来的赌资。
“我他妈就不是个人!”程洪用头撞了一下墙,震得屋顶掉下一串蛛网。有只掉下来的黑蜘蛛慌忙爬过他的断腿,细足上沾了脓血,在月光下像一串移动的墨点。
疼痛渐渐变成麻木的钝感时,程洪突然笑起来。他伸手摸索到草垫下的半截草茎——这是赌徒们用来算赔率的工具。
干枯的草茎在指间碎裂成几节,就像他这十多年来的人生一般,支离破碎。
马东家说得对,他确实是个废物,但最该恨的不是别人...
“要是那晚没跟着刘麻子进赌坊...我的人生还会是今天这样吗?”程洪盯着屋顶的破洞喃喃自语,一颗流星恰巧划过。
自己八岁那年,在巷口撞见有个掷骰子玩的,程洪在那里一蹲就是三天,后来不知为何鬼迷心窍上去一起玩了起来,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月光移到墙角,照亮了半片发霉的绢帕。程洪突然浑身发抖,那是去年娟儿偷偷塞给他的,里面包着二十个铜钱。小丫头当时眼睛红得像兔子:“哥,这是我攒的月钱...你别都输光...”
他当时怎么回的?好像是“放心,这次准翻本”,然后转头就押在了三六九上。
“娟儿...”程洪把脏污的绢帕按在鼻尖上,隐约似乎还能闻到苏府特熏的桂花香。腿伤突然疼得像有火在烧,他却咧着嘴笑出了泪。这伤该受,这痛该挨,比起妹妹这些年受的骗,比起母亲临终前流的泪...
远处传来打更声时,程洪终于昏沉沉睡去。断腿在梦中抽搐着,他看见自己站在鸿运赌坊门口,手里攥着刚赢的银子。可这次他没进去,而是转身买了包松子糖,朝着苏府的方向一瘸一拐地走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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