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细雨如烟似雾,将苏府后门的青石板路洇出一片深色。
程洪今天一大早就来了苏府,此刻正缩着脖子蹲在门廊下,腰间挂着一个空瘪的荷包。
等了许久仍未看见娟儿的身影,程洪不耐烦的又敲了一下后门,这是他第三次拍打门环了,手指节上还沾着赌坊里的骰子粉。
“老周,我妹子怎么还没出来?”程洪朝门房老周挤出一个笑容,从袖中摸出半块芝麻糖递过去,“尝尝,西街王记新出的芝麻糖。”
老周接过糖,扔在嘴里嘎嘣咬碎:“娟丫头现在可不比从前了,她跟着新姑爷住在东厢房嘞,过来得绕大半个园子呢。”
他斜眼打量着程洪补丁摞补丁的粗布短打,“听说那位陈姑爷待下人特别宽厚,娟儿去了那边可是享福了,这半月眼看着胖了不少,月例钱怕是也涨了不少吧?有没有给你这个哥哥孝敬点?”
程洪闻言,心里咯噔一下,他上次来找娟儿还是一个半月前,那时娟儿还在老夫人院里当差,所以压根不知道这件事情。
这消息像块冷铁坠进他的胃里——娟儿跟了这么一位年轻的男主子,心思会不会变?都说女生外向,尤其是婚后,胳膊肘都往外拐。
他太了解自己这个妹妹了,看似精明实则十分心软,最容易被一些小恩小惠打动。
“来了来了。”老周突然用手捅他。
程洪立刻堆起笑容转身,见娟儿穿着件藕荷色比甲从月洞门走来,发间的一支崭新的银簪在雨雾中闪着细碎的光。他心头又是一紧——这可不像她以前的打扮,难道跟了那什么陈姑爷,变化就这么大?
“哥。”娟儿在五步外站定,声音有些冷淡。
程洪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从怀里掏出个蓝布包:“哥哥想死你了,看哥给你带什么了!”
他抖开布包,拿出一物摊开,是一对粗糙的铜耳坠,“我特意让银楼在外面鎏了层金,花了我半个月工钱呢!”
娟儿接过耳坠瞧了一眼,指尖触到边缘未打磨平整的毛刺——这样的劣质货色,在苏府连一般的粗使丫鬟都看不上。
“谢谢哥。”娟儿把耳坠塞进袖袋,她不想伤害自己哥哥的自尊心。
程洪眯起眼睛,往常这时候娟儿早该红着眼眶掏荷包了,今日却连假笑都懒得装。他瞥见妹妹腕间若隐若现的银镯子,突然伸手抓住她手腕:“哟,这是主子赏的?”
娟儿猛地抽回手,镯子在腕上撞出清脆的响。这动静引得老周往这边张望,她只好压低声音:“哥,你有事说事,我还得回去伺候姑爷用茶。”
“姑爷?现在不一样了呀,张口闭口都是你那个姑爷?”程洪嗤笑一声,故意提高音量,“听说是个入赘的?多半也是个没本事的货色,娟儿你跟了他可要小心着点,别让他骗了身子......”
“你闭嘴!”娟儿突然厉喝一声打断他,胸口剧烈起伏,有种想要扇自己哥哥一巴掌的冲动。
程洪被吼得一愣,随即眼中闪过精光。这种反应——这丫头不会真的移情别恋了吧,他故意叹气道:“怎么,哥说错话了?那赘婿真这么好,能让你连亲哥哥都嫌弃?”
细雨渐渐密了,在两人之间织成一张朦胧的网。娟儿看着哥哥浮肿的眼袋和发黄的指甲,突然意识到这个欺骗她八年的人,也许从未真正关心过她过得好不好。
“姑爷待我极好。”娟儿一字一顿地说,每个字都像从心口挤出来的,“用膳时让我们同桌吃饭,天冷给添新衣裳,还教小团认字。”她越说越快,声音却越来越稳,“我以后会一首跟着他了。”
程洪脸色渐渐阴沉下来,这可不像一个丫鬟该说的话呀,不是对主子的敬畏,而是近乎家人般的信赖。他忽然抓住娟儿肩膀:“傻丫头!这些公子哥儿最会装模作样,指不定打什么龌龊主意!你忘了二房那个——”
“啪!”
娟儿自己都没反应过来,手掌己经掴在程洪脸上,偷听的老周手里的旱烟杆“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不准你污蔑姑爷!”娟儿浑身发抖,眼泪终于决堤,“我说了姑爷待我极好!他要是想......我......”她抹了把眼泪,“你呢?你是不是忘了昨天是什么日子?昨天是我生辰,你可曾有一次记得?”
程洪脸色霎时惨白,他哪里记得娟儿的生日,他甚至记不清今年娟儿到底是十西还是十五。
程洪伸手想拉她,却被狠狠甩开。
“每月我刚发了月例你便来看我......”娟儿退后两步走进雨里,雨水顺着她脸颊流进衣领,“我信了你五年'攒钱赎我'的鬼话!”
“这次真不一样。”程洪扑通一声跪下,泥水溅脏了娟儿的新绣鞋,“哥在码头找了正经活计,就差二钱银子交保金...”他仰起脸,雨水混着泪水在沟壑纵横的脸上纵横,“就借这一次,发了工钱双倍还你!”
“我没钱。”娟儿最终还是别过脸,“上月我犯了错,被姑爷罚了三月月例。”
程洪闻言,便知道今天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从她这里拿到钱了,表情瞬间扭曲,他猛地站起来,泥点甩到娟儿裙摆上:“装什么装!你现在跟了野男人天天吃香喝辣,连亲哥哥的死活都不管了?”
他一把扯住娟儿的手,“今日不给钱,以后就当没我这个哥哥!”
娟儿突然笑出声,眼泪却流得更凶,“你这个哥哥,有没有都一样......”
程洪像被烫到了一般后退几步,雨水顺着他的鬓角滴落,在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坑。
“好,很好。”程洪弯腰拍了拍裤腿和膝盖上的泥水,“等你被那赘婿玩腻了赶出来,别哭着来求我!”他把空瘪的荷包狠狠掷向娟儿脚边,转身冲进雨幕。
雨越下越大,娟儿却觉得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彻底碎了。
五年来她不断给自己编织美梦——哥哥终有一天会戒赌,会像小时候那样把她扛在肩头看庙会,现在这场梦终于被冰冷的雨水浇醒了。
娟儿蹲下身捡起荷包,发现上面绣着的金色“福”字己经模糊不堪,像极了他们支离破碎的兄妹情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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