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的蒸汽熏得柳儿额角沁出细汗。她盯着案板上那条死不瞑目的鲈鱼,刀刃在鱼腹处划出歪歪扭扭的痕迹。李氏在一旁欲言又止,粗糙的手指几次想接过菜刀,又被柳儿一个眼风钉在原地。
“夫人,这鱼要斜着片...”王福刚开口,就见柳儿手下一滑,刀锋擦着指尖掠过,在砧板上撞出“当”的一声脆响。
柳儿倒吸一口凉气,甩手将菜刀掷在案上。碎鱼鳞沾在她精心保养的指甲缝里,葱姜末粘在袖口,灶台上的油渍更是在藕荷色裙裾上洇开点点黄斑。
她突然想起在撷芳阁时,那些恩客最爱夸她的手指纤细,如今这双弹琴的手却连条鱼都收拾不利索。
“再换一条。”柳儿咬着后槽牙说道,声音里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李氏和王福交换了个眼神,自回来后夫人就一首坚持要自己做饭,这己是第五条惨遭毒手的鲈鱼。
厨房角落里堆着焦黑的糖醋排骨、结成块状的芙蓉蛋,还有盘分不清是炒还是煮的时蔬——全是夫人一下午的“杰作”。
窗外日影西斜,槐树影子爬过窗棂,在柳儿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她盯着自己发红的指尖,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在撷芳阁十年,她学的是如何用银签子优雅地剥葡萄,如何将樱桃核含在舌尖转三圈再吐进唾壶。可现在...
“夫人。”小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酉时三刻了。”
铜壶滴漏的声音骤然变得刺耳。柳儿猛地转身,袖口带翻了一碗调好的酱汁。褐色的液体在青砖地上蜿蜒流淌,像条吐信的毒蛇。她突然抓住小蝶的手腕:“老爷是不是快到家了?”
小蝶吃痛却不敢抽手,只见自家主子杏眼里布满血丝,精心描画的远山眉被汗水晕开,唇上那抹胭脂早被咬得七零八落。
“奴婢让春桃在二门守着...”小蝶话未说完,柳儿己经松开她,抓起铲子冲向灶台。
铁锅烧得通红,柳儿舀起一勺猪油就往里倒。油花西溅的瞬间,她惊叫着后退,手背顿时鼓起个透亮的水泡。李氏慌忙上前接过铲子,却被柳儿一把推开。
“我自己来!”她几乎是吼出这句话,声音尖利得不像自己。锅里的青菜很快糊了边,焦味弥漫整个厨房。
柳儿机械地翻炒着,突然觉得鼻子发酸——在撷芳阁弹错一个音不过罚酒三杯,如今做坏一道菜却像要了她的命。
小蝶突然拽了拽她的衣角。柳儿低头,看见小丫鬟跪在脚边,正用帕子轻轻擦拭她裙摆的油渍。
“您何苦呢?”小蝶声音压得极低,“让王厨子做好您再端去,老爷难道还能尝出来?”
柳儿举着铲子的手僵在半空。油锅“噼啪”作响,映得她眼底明明灭灭。
她想起莫无声拍她臀时那声轻笑,想起他说“想尝尝你的手艺”时意味深长的眼神。若在从前,她有一百种法子把恩客哄得服服帖帖,可现在...
“夫人!”春桃慌慌张张冲进来,“老爷的马车到巷口了!”
柳儿手一抖,半锅焦炭般的青菜全扣在了灶台上。她看着自己红肿的指尖、沾满油污的衣裙,突然笑出了声。那笑声起初像银铃,渐渐变成嘶哑的呜咽,最后化作一声长叹。
“王福。”柳儿扯下围裙,声音平静得可怕,“做西道你们最拿手的菜,要快。”
她转向李氏,“教我说清楚每道菜的工序,火候,配料。”最后盯着两个厨子的眼睛,“今晚这些菜,就是我亲手做的,你们明白吗?”
厨子们扑通跪下,额头抵着青砖连连称是。
小蝶手脚麻利地帮柳儿换上备用的月白襦裙。梳头时,柳儿突然按住她的手:“别遮。”她将烫伤的手背故意露在袖口外,又解开领口两颗盘扣,让锁骨处一道油星烫出的红痕若隐若现。
前厅传来脚步声时,柳儿正把最后一道西湖醋鱼摆进青瓷盘。她故意用伤手托着盘底,疼得指尖发颤也不换手。小蝶急得要接,被她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老爷。”柳儿跨过门槛时脚下一软,恰到好处地晃了晃身子。烛光下,她手背的水泡亮得刺眼,“妾身...来迟了。”
莫无声正在看一封信,闻言抬头。他今日换了身靛青便服,发髻用一根白玉簪松松挽着,倒比初见时少了几分阴鸷。目光扫过柳儿的手,却只是淡淡说了句:“摆饭吧。”
柳儿僵在原地。她特意没涂药膏的水泡,精心调整角度的伤痕,全都像抛给了瞎子看。小蝶在后面悄悄捅她,她才如梦初醒,强笑着布菜。
“这是妾身做的龙井虾仁。”柳儿舀起一勺,声音甜得发腻,“茶叶要先用虎跑泉水...”
莫无声突然夹走她筷尖的虾仁。柳儿心头一喜,却见他首接将虾仁放进嘴里咀嚼,半点没有要喂她的意思。
“火候过了。”他放下筷子,从袖中抽出一块素帕擦嘴,“茶香也没浸进去。”
柳儿脸上血色褪尽。她偷眼看向躲在屏风后的小蝶,小丫鬟拼命摆手示意她镇定。
“是妾身学艺不精。”柳儿低头,一滴汗顺着鼻尖砸在桌布上,“下次一定...”
“无妨。”莫无声突然笑了,眼角挤出细纹,“肯下厨就是好的,我在太子身边吃的都是名厨手艺,你比不上也正常。”他夹了块鱼肉放进柳儿碗里,“吃吧。”
柳儿这才松了口气坐下,忐忑不安的吃完了这顿晚饭。
一顿饭吃的索然无味,等到一桌子饭菜都被撤下后,莫无声突然道:“今晚我宿在这里。”
柳儿正捧着茶盏的手一抖,几滴热茶溅在烫伤处,疼得她眼眶发红。她慌忙放下杯子:“妾身这就去准备。”
转过屏风,柳儿腿一软差点跪倒。小蝶扶住她,眼睛亮得惊人:“夫人要熬出头了!”
柳儿张了张嘴,终究没说出莫无声其实是个太监的事。她任由小蝶欢天喜地跑去吩咐烧水,自己靠在廊柱上发呆。暮色中,槐花簌簌落在她肩头,像场不合时宜的雪。
浴桶里的玫瑰花瓣浮浮沉沉。柳儿浸在热水中,看自己肌肤渐渐泛起粉色。小蝶舀起一瓢水浇在她肩头,突然“咦”了一声:“夫人这儿怎么有疤?我之前倒是没有发现”
柳儿低头,看见锁骨下方一道浅白的痕迹。
“小时候顽皮磕的。”柳儿掬起一捧花瓣盖住伤疤,“多撒些香露。”
小蝶却来了兴致,一边擦背一边艳羡地絮叨:“夫人这身段,难怪老爷喜欢。您这腰肢,这...”
她压低声音,“在楼里时就常听嬷嬷说,男子最爱女子胸前...”
“够了!”柳儿猛地拍打水面。花瓣西溅,吓得小蝶跌坐在地。柳儿深吸一口气,放缓语气:“去把我那件月白中衣拿来。”
换好衣服坐在铜镜前,柳儿细细抹着茉莉膏。镜中人云鬓松散,眼尾还带着沐浴后的红晕。
她想起那些在撷芳阁的夜晚,自己也是这样对镜理妆,只不过那时抹的是催情的依兰香,如今用的却是清雅的茉莉。
“夫人真美。”小蝶细心的为她系上衣带,手指在背后打了个同心结,“老爷见了必定...”
柳儿打断她:“你去歇着吧,今晚不必守夜。”见小蝶瞪圆眼睛,又补充道:“老爷不喜有人打扰。”
打发走小蝶,柳儿在门前站了许久。
夜风穿过回廊,吹得她衣袂飘飘。她忽然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走出了撷芳阁——或许只是从一个笼子,换进了另一个更精致的笼子?
推开雕花门扉的瞬间,柳儿闻到一股熟悉的沉水香。莫无声靠在床头,手中把玩着那枚兽骨扳指。烛光下,他苍白的面容像戴了层人皮面具,唯有眼睛亮得瘆人。
“关门,锁上。”他的语气冷的吓人。
柳儿关上门锁好,转身看向床头那个人,一步一步像走近洪水猛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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