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碾过青石板路时,姜八能总觉得耳朵嗡嗡响。不是风沙刮过的嘶鸣,也不是刀剑相撞的脆响,是孩子们的笑闹声,是小贩的吆喝声,是自行车铃铛“叮铃铃”的脆响——这就是九妹心心念念的“外面的世界”,吵得人心里发慌,又暖得让人眼眶发热。
“你看那楼,”九妹抱着安安,指着街边三层高的青砖房,眼睛亮得像藏了星星,“比天山的烽燧还高!”
姜八能的独眼也看首了。他记得离开时,城里还有断壁残垣,还有荷枪实弹的兵,可现在街上的人都穿着干净的衣裳,脸上带着安稳的笑,墙上刷着“打倒美帝”的标语,有人说:“抗美援朝打赢了!咱们志愿军回来了!”
他愣了半天,才喃喃道:“真……结束了?”
九妹握住他的手,掌心暖暖的:“结束了。以后不用再提心吊胆了。”
他们没往大城市去,顺着路往南走,想找个像绿洲那样有山有水的地方。路过一个叫“溪头村”的地方时,九妹突然不走了——村口有棵大槐树,树下有条小溪,溪水清得能看见水底的鹅卵石,远处的田埂上有人在插秧,歌声顺着风飘过来,软乎乎的。
“就这儿吧。”九妹说,眼里映着溪水的光。
村里的干部是个戴眼镜的年轻人,叫王干事,听说他们想定居,笑着把他们往村部领:“来得巧!村里刚分了几间空房,你们要是没地方去,正好住下。”
“可我们……”姜八能摸了摸口袋,里面只有几块碎银,还是从黑莲教教徒身上搜来的,“我们没钱。”
“钱啥的不重要。”王干事摆摆手,拿出个小本子,“我问你们,家里成分是啥?以前是干啥的?”
姜八能和九妹对视一眼,都愣了。“成分?”九妹小声问,“是说……我们以前杀过邪教崽子,护过商队吗?”
王干事被逗笑了:“不是那个。就是问你们是不是雇农、贫农。看你们这样子,估摸着也是苦出身,没地没房,那就是贫农!好成分!”
他笔一勾,在本子上写下“姜八能、九妹,贫农,无业,收养一子安安”,又合上本子:“走,领你们看房去!”
分给他们的是两间土坯房,带个小院子,虽然墙皮有点掉,可屋顶不漏,窗户玻璃是好的。王干事还让人抱来两床新棉被,一床粗布褥子,甚至还有个印着“劳动最光荣”的搪瓷缸。
“这……这不要钱?”姜八能摸着新棉被,棉絮软得像云,他这辈子都没盖过这么好的东西。
“不要钱!”王干事笑得爽朗,“国家政策,分给贫农的!以后你们就是溪头村的人了,上了户口,就能分田地。队里还会给你们发种子、农具,跟着大伙一起劳动,有吃有穿!”
九妹抱着安安,站在院子里,看着墙角冒头的野草,突然捂住嘴,眼泪掉了下来。不是伤心,是高兴——她终于有了个真正的“家”,不用再在帆布棚里挨冻,不用在雪山下担心明天的口粮,这里有墙,有窗,有能种庄稼的地。
姜八能走到她身边,独眼望着远处的田埂,那里有人在弯腰插秧,动作慢悠悠的,不像在天山时总紧绷着神经。他突然笑了,伸手搂住九妹的肩:“你看,真有不用提心吊胆的日子。”
安安在九妹怀里咯咯笑,伸手去抓院子里的阳光,像在抓住这迟到了太久的安稳。
傍晚时,邻居张大妈送来一碗刚蒸的红薯,热气腾腾的:“新来的吧?快尝尝,自家种的,甜着呢。”
九妹接过红薯,连声道谢,张大妈摆摆手:“谢啥!都是一个队的,以后互相帮衬着!”
红薯的甜味在嘴里化开时,九妹看着姜八能吃得一脸满足,又看了看院子里渐渐暗下去的天光,心里突然踏实得厉害。
原来外面的世界,真的和天山不一样。没有邪教,没有厮杀,只有田埂上的歌声,邻居送来的红薯,和干部说的“以后有吃有穿”。
姜八能像是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摸出那片一首带在身上的龟甲,放在桌上。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甲片安安静静的,没有发烫,也没有发光,像块普通的石头。
“看来,它也知道这儿太平了。”九妹笑着说。
姜八能嗯了一声,把龟甲收进抽屉最深处。以后啊,不用它护身了,有这土坯房,有这田地,有身边的人,就够了。
窗外的溪水还在流,唱着软软的歌。土坯房里,新棉被散发着阳光的味道,搪瓷缸在桌上闪着光,两个在乱世里熬了太久的人,终于在这山清水秀的村子里,找到了比传奇更珍贵的东西——寻常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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