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帘被风卷起半幅时,陈玄的玄色道袍先一步扫进门槛。
他腰间铜铃轻响,手中持着半卷未收的青竹符,眉目如霜,目光先落在榻上染血的苏瑶身上,又转向林惊鸿时,便凝出几分审视。
“苏姑娘说你要布命理镇魂阵。”他声音像浸了晨露的竹枝,带着天师教特有的清冷,“阴阳眼本是逆天窍,你若控不住,阵法反噬时,三魂七魄能被撕成碎片。”
顾清崖的手在剑柄上微紧。
林惊鸿却笑了,她指尖抚过案上的朱砂笔,笔锋还沾着未干的血——那是她方才用银针挑破指尖挤的,“陈道长可知,十年前我阿爹绣最后一幅‘百鸟朝凤’时,针脚走偏半分,整幅绣品便要作废?”她抬眼,左眼里那缕幽蓝光雾忽明忽暗,“我学了十年如何把针脚走得比刀刃还稳。”
陈玄的眉峰动了动,终是从袖中取出一张镇魂符。
符纸泛着暖金光泽,触到林惊鸿掌心时,她猛地吸了口气——那是纯粹的阳气,像被阳光晒透的棉絮,裹着她指尖的阴寒往西肢钻。
“这符镇的是你心脉。”他退后两步,袖中又滑出七枚青铜卦钱,“我布外阵护你周全,但若你自己乱了……”
“不会。”林惊鸿截断他的话。
她将镇魂符按在眉心,闭眼前的最后一眼,看见顾清崖正站在窗边,身影被竹影切得细碎,却始终与她隔着三步距离——那是他惯常的守护位置,进可护,退可战。
命理镇魂阵的阵眼在她脚边。
林惊鸿屈指蘸了朱砂,第一笔落在青砖上时,腕间的银梭突然发烫。
那是她阿娘留下的陪嫁,此刻正随着摄魂咒的运转震动,像在应和她血脉里翻涌的魂力。
她想起方才用玉佩引动摄魂咒时的灼痛,原来这不是控制阴魂的术法,是阿娘用命血封在银梭里的,给她这双阴阳眼上的锁。
“魂为引,命为枢。”她低吟着,第二笔绕着第一笔画出半圆,“生门开,死门闭——”
榻上的苏瑶突然抓住锦被。
她伤重的身子本不该有这么大的力气,指节却白得像要从皮肤里挣出来:“惊鸿!那孩子……”
林惊鸿的笔尖一顿。
她听见了,在阵法运转的嗡鸣里,有细碎的呜咽正从梁上垂落的阴影里渗出来。
那是萧景明养在医馆后巷的阴魂小童,前两日她替苏瑶诊脉时,曾在对方衣角闻到过童魂特有的腐梅香——原来他早把棋子埋进了这里。
“你逃不掉的!阴阳终将归于我主!”
稚嫩的嗓音突然变得粗哑,像生锈的刀刃刮过铜盆。
林惊鸿抬头的瞬间,看见一团青灰色的影子从房梁扑下,那根本不是孩子的身形,西肢扭曲成诡异的弧度,眼眶里的幽火正烧得噼啪作响。
她这才惊觉,所谓“阴魂小童”不过是伪装,这分明是被邪术催熟的怨魂,身上还缠着若隐若现的金线——那是萧景明医馆特有的“牵魂线”,用病人的生辰八字搓成的。
“退!”陈玄大喝一声,手中卦钱如流星般射出。
七枚卦钱在半空连成北斗形状,将怨魂撞得歪了方向。
可那怨魂却发出刺耳的尖笑,竟生生撞碎了两枚卦钱,青灰色的雾气里渗出黑血,“天师教的破铜烂铁也想拦我?我主说过,要让这女人的眼睛……”
“住口!”林惊鸿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能感觉到阵法在动摇,原本流转的魂力正顺着怨魂撞开的缺口外泄。
左眼里的幽蓝光雾突然暴涨,像被点燃的烛芯,疼得她几乎要栽倒。
这时一只温暖的手托住了她的腰——是顾清崖,他不知何时己站到她身侧,掌心的避邪玉还带着他的体温,“我在。”他低声说,声音像浸了蜜的刀刃,“你布阵,剩下的交给我。”
林惊鸿闭了闭眼。
她能听见顾清崖腰间的剑在鞘中震颤,那是他要出刀的前兆。
指尖的朱砂笔重新落下,这次的笔锋比之前更狠,像是要把青砖刻穿:“摄魂咒,引!”银梭的震动几乎要割破她的手腕,可那缕幽蓝光雾却突然顺着笔锋钻进阵图,在青砖上烧出幽蓝的纹路。
怨魂的嘶吼更近了。
林惊鸿能感觉到它的阴气拂过后颈,冷得像冰锥扎进骨头。
陈玄的符箓接二连三地拍在墙上,却只能让它缓上一缓。
她咬着牙画完最后一笔,阵图中央的命钥突然发出清鸣——那是用她的血、顾清崖的玉、还有苏瑶给的半块家传玉佩一起炼的,此刻正泛着暖白的光,像要把整个屋子的阴寒都吸进去。
“成了!”苏瑶的声音带着哭腔。
可就在阵图即将闭合的瞬间,怨魂突然张开嘴,吐出一条黑红相间的魂链。
那链子裹着腐臭的腥气,“咔”地缠上了命钥。
林惊鸿看见命钥的白光开始动摇,幽蓝的阵纹正被黑链一寸寸腐蚀。
她想动,却被顾清崖猛地按在原地——他的刀己经出鞘,刀光映得他的眼尾发红,“别动。”他说,刀锋划过空气的声音比雷还响,“我来断它。”
窗外的竹影突然剧烈晃动。
林惊鸿望着顾清崖绷紧的后背,望着那道刀光劈开黑暗,听见魂链断裂时的尖啸,却也看见断裂处涌出的黑雾,像活物般钻进了阵图的缝隙。
命理镇魂阵的幽蓝纹路开始扭曲,原本稳定的魂力循环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痕。
她左眼里的幽蓝光雾,突然烧得更亮了。
顾清崖的刀光劈开黑雾时,林惊鸿听见魂链断裂的脆响混着怨魂的尖啸。
刀锋余势未竭,在青砖上犁出半指深的沟壑,却也震得他虎口渗血——那黑链竟比寻常精铁还韧三分。
他反手将刀插入地面稳住身形,侧脸被刀气带起的碎发扫过,眼底暗红未褪,声音却稳得像山岩:“阵纹在裂。”
林惊鸿的左眼球正被蓝光灼得生疼,连带着半边太阳穴突突跳动。
她能清晰感知到阵法里的魂力正顺着裂痕外泄,像被扎破的水囊,每漏一分,她三魂便虚上三分。
可当她低头看向阵图时,却在幽蓝纹路里捕捉到一丝极淡的金线——那是怨魂被斩断前,用最后力气种下的“牵魂线”残绪,正顺着阵眼往她命门钻。
“摄魂咒逆引。”她咬碎舌尖,腥甜涌进口腔,疼痛却让神智更清。
银梭在腕间烫得几乎要熔进皮肉,那是阿娘用命血封的锁,此刻却成了她逆控魂力的锚点。
她屈指按在阵图中央的命钥上,幽蓝与暖白的光在掌心纠缠,“以魂为饵,以咒为钩——”
陈玄的道袍被魂力卷得猎猎作响。
他本己退到门边结印护持,此刻却猛地睁大眼睛——林惊鸿的阴阳眼蓝光里,竟浮出半枚血色符文,与阵图纹路完美契合。
那是只有鬼媒传承者才懂的“逆魂诀”,他曾在天师教古籍里见过只言片语,说是需以命火为引,稍有差池便会魂飞魄散。
“疯了!”他低喝一声,指尖快速结出“镇心印”,七枚卦钱重新悬浮在头顶,“我助你锁魂!”
卦钱坠下的瞬间,林惊鸿感觉有两股温热的阳气顺着百会穴灌进体内。
一股清冽如松间雪,是陈玄的天师真气;另一股灼烫似熔金,带着熟悉的沉水香——顾清崖不知何时握住了她的手腕,避邪玉贴在她脉门上,将他暗卫十年的内力渡了过来。
“顾清崖你——”她惊得抬头,却撞进他泛红的眼尾。
他喉结动了动,声音轻得像叹息:“十年前你替我挡过刺客的毒针,今日该我还。”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砸在她心口。
林惊鸿突然想起十岁那年,宁国公府的小世子被刺客追进绣坊,是她用绣绷砸晕杀手,自己却中了淬毒的飞针。
后来顾清崖送她的避邪玉上,还留着针孔的痕迹。
此刻那点灼痛与掌心的热流重叠,她左眼里的蓝光突然凝出实质,像一柄幽蓝匕首,“唰”地扎进阵图里的金线。
“破!”
怨魂的嘶吼戛然而止。
林惊鸿看见金线在蓝光里寸寸崩断,命钥的白光重新涨大,将最后一缕黑雾吞了进去。
陈玄的卦钱“叮”地落回地面,他扶着门框喘气,额角汗湿了道髻:“成了?”
榻上的苏瑶突然轻咳两声,手指向窗外:“雾……”
众人这才察觉,不知何时起,窗外的竹影被灰雾浸透。
风卷着雾往窗内钻,带着股腐梅香——正是萧景明医馆后巷的味道。
林惊鸿的银梭突然又开始震动,这次的频率却与摄魂咒不同,像在发出警告。
“你以为这样就能阻止我?”
冷笑声从雾里渗出来,像冰锥刮过琉璃。
顾清崖的刀瞬间出鞘,刀尖指向雾中。
林惊鸿眯起眼,看见灰雾缓缓分开,萧景明的身影从中走出。
他还是那身月白医袍,腰间的药囊却换成了漆黑锦囊,手中捏着枚命符,符纸上用金线绣着的,分明是她的生辰八字。
“景明?”苏瑶的声音带着颤,“你怎么会……”
“我怎么会?”萧景明的笑爬上眼尾,却没到眼底,“林姑娘不是最会查案么?十年前林家灭门那晚,你阿爹求我阿爹施针救命,可他的血早就被鬼门的邪术腐坏了——”他指尖划过命符,符纸突然泛起幽光,“你以为摄魂咒是你阿娘封的锁?那是我阿爹用你阿爹的命血,给你种下的引!”
林惊鸿的呼吸猛地一滞。
她突然想起昨夜替苏瑶诊脉时,萧景明替她倒茶,指尖曾无意碰过她手腕。
当时她只当是寻常接触,此刻却发现,腕间不知何时多了枚淡青印记,正随着萧景明手中的命符亮起,像条小蛇般往她命门爬。
“那孩子的怨魂、医馆的牵魂线、甚至今日的命理阵……”萧景明的声音变得甜腻,像浸了蜜的毒药,“都是为了让你彻底唤醒这道引。现在——”他捏碎命符,灰雾突然暴涨,“睁眼看看你的阴阳眼吧,林姑娘。”
林惊鸿下意识抬头。
左眼里的蓝光本己平息,此刻却如沸水般翻涌。
她看见顾清崖的身影在蓝光里变得透明,能清晰看见他体内流动的气血;陈玄的道袍下,藏着半枚天师教的镇邪令;就连榻上的苏瑶,心口都缠着若隐若现的黑线——那是被巫蛊侵蚀的痕迹。
更深处,她看见自己的魂魄。
在三魂七魄的最中央,盘踞着一条青黑小蛇,蛇信子正舔着她的命魂,每舔一下,她的视力便模糊一分。
“这是……”她的指尖颤抖着抚上左眼,“鬼门的控魂引?”
“聪明。”萧景明的身影在雾中渐渐虚化,“等你彻底被引控制,我便用你的阴阳眼,打开鬼门的轮回井——”他的笑声混着雾散进风里,“林姑娘,我们下一次见面,该叫你‘鬼门圣女’了。”
顾清崖的刀光劈开最后一缕灰雾时,只劈到满地碎叶。
林惊鸿扶着桌沿缓缓坐下,腕间的银梭烫得她几乎握不住。
她望着自己逐渐模糊的右手,又看向顾清崖担忧的眼睛,突然笑了,只是那笑比哭还涩:“原来十年前的灭门案,不是意外。原来我阿爹的血,我阿娘的锁,都是为了给这道引……”
“别说了。”顾清崖单膝跪在她面前,握住她发冷的手,“我查了十年林家旧案,明日便去翻医馆的账册,去挖萧家的祖坟——”他喉结滚动,“你信我,我一定把这引拔了。”
林惊鸿望着他发红的眼尾,突然伸手摸了摸他的发顶。
十年前那个被她护在绣绷后的小世子,如今成了能为她挡刀渡力的暗卫统领。
她左眼里的蓝光仍在翻涌,却有一股热流从心口升起来,比顾清崖渡来的内力更烫。
“我信。”她轻声说,“但这次,换我来查。”
窗外的竹影又开始摇晃。
林惊鸿望着腕间亮起的青黑蛇形印记,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她知道,这不是结束,而是真正的开始——那个藏在鬼门背后的阴谋,那个让萧家父子蛰伏十年的秘密,那个刻在她魂魄上的控魂引……
都该见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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