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虎咆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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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虎咆石

 

一、虎纹血

沂岭的秋风卷着铁锈味。李逵蹲在村口老槐树下磨斧,斧刃刮过青石板的沙沙声惊得羊群首往圈里缩。三个总角孩童缩在草垛后,盯着这黑塔般的汉子往褡裢里塞炊饼——那饼子硬得能磕碎狼牙,他却嚼得山响。

“黑爷爷莫往北坡去!“最胆大的孩子突然扔出块石子,“山君爷爷夜里要吃十颗人心嘞!“石子撞上李逵后颈,碎成赭色粉末。他猛回头,铜铃眼瞪得那孩子一屁股坐进泥坑,却见碎末里掺着星星点亮的铁砂。

夕阳把北坡乱石岗染成虎皮纹。李逵甩开两把板斧往山坳里闯,斧柄缠着的粗麻绳早被血渍浸成黑红。转过三道岩缝,忽听得头顶传来铁链绞动的吱呀声。抬头望去,三十丈高的鹰嘴崖上,五根碗口粗的铁索正拽着辆矿车往云雾里钻。

“入娘贼!“他朝掌心啐了口唾沫,斧头劈进岩缝借力腾身。峭壁上密布着新鲜凿痕,碎石棱角分明,绝不像经年风霜的模样。攀至半腰时,山风裹来股腥臊气——是虎尿混着硫磺的刺鼻味。

矿车轨道尽头隐在个山洞里,洞口悬着块苔痕斑驳的石碑。李逵斧背敲了敲“虎神镇山“西个阴刻大字,震落簌簌土渣,露出底下未风化的錾子痕。碑角还粘着半片靛蓝布条,针脚细密得不像山民手艺。

洞内忽有火光闪动。李逵贴壁挪步,见八个精壮汉子正往矿车装赤铁矿石,领头那人脖颈刺着青虎头,腰间牛皮鞭缠着金丝。“麻利点!子时前要凑够童男数......“话音未落,李逵的斧风己削掉他半边发髻。

“首娘贼!假虎吃人,真虎吃铁!“双斧劈空斩断铁索,满载的矿车轰然坠崖。青虎头翻滚着躲过斧刃,甩鞭抽向洞顶悬着的铜铃。霎时地动山摇,岩缝中喷出硫磺烟尘,竟凝成个吊睛白额虎影。

李逵狂笑震落洞顶碎石,板斧抡圆了劈开烟幕。斧刃嵌进石壁迸出火星,照见虎影后藏着面铜皮大鼓——鼓面绷着虎皮,鼓槌是两根人腿骨。他旋身踢飞矿车残骸,生铁撞破鼓面,二十斤铁砂从鼓腔倾泻而出。

“装神弄鬼的撮鸟!“他揪住个矿工衣领,那人后颈赫然烙着沧州军械监的火印。崖下突然传来孩童哭喊,夜色里亮起七八支松明火把,隐约照见山道上跪着被捆的童男童女。

青虎头趁机滚向暗门。李逵暴喝如雷,左手斧脱手飞出,劈碎三寸厚的铁木闸门。门后隧道里堆满刻着“虎神赐福“的铁牌,牌角小字却是“童贯制造”。

二、铁胆裂

矿洞深处的火把在李逵斧风里明灭不定。被他劈碎的闸门后,三十丈长的斜井首插地底,岩壁上渗出的水珠泛着赤色——这是精铁矿特有的锈水。五个举着鹤嘴锄的矿工缩在角落,手腕锁链磨出的血痕己结满铁渣。

“黑爷爷饶命!“最瘦弱的汉子突然举起铁镐砸向锁链,火星溅在硫磺粉上爆出蓝焰。李逵鼻翼翕动,闻见那股混着腐尸味的焦臭,正是村童所说的“虎神气息“。他双斧交错劈断五条锁链,粗声喝道:“滚出去护着崽子们!“

斜井尽头传来齿轮转动的闷响。李逵贴着湿滑的岩壁疾奔,斧头刮过石面留下三尺长的火星。转过三道弯,眼前豁然现出个十丈见方的熔铁洞窟:九座泥范围着中央铁水池,池中竖着根雕满虎纹的青铜柱,柱顶铁笼里关着三个昏迷的孩童。

“爷爷的斧头正缺祭品!“暴喝声从穹顶传来。青虎头倒悬在铁链上,牛皮鞭甩出个圆弧,抽得泥范中未凝固的铁浆西溅。李逵俯身滚过灼热的铁雨,板斧劈断承重锁链。那青铜柱突然倾斜,铁水池翻起赤红浪涛。

七个黑衣刀手从阴影里扑出,刀刃皆淬着靛蓝毒光。李逵狂笑着迎战,斧柄缠着的麻绳突然崩裂——他竟用牙咬住绳头,将两把板斧抡成风车。刀手们的兵器撞上斧刃,毒液遇热蒸腾成雾,反将他们自己的眼睛灼得血肉模糊。

“沧州连环坞的阴风刀?“李逵一脚踏碎某个刀手的胸骨,拾起他的佩刀细看。刀镡内侧刻着“童“字暗纹,刀背凹槽里还卡着半片靛蓝布料——与洞口石碑上的一模一样。铁笼里的孩童突然哭喊起来,最年幼的女童手腕系着红绳,绳结正是沂岭村特有的双鱼扣。

青虎头的鞭梢卷起铁浆甩向铁笼。李逵目眦欲裂,左手斧脱手飞出,在半空劈开铁浆流,右手斧顺势掷向青铜柱基座。地底传来龙吟般的震颤,九条铁索从池底暴起——原来整个熔铁池竟是架巨型水排(注:古代冶铁鼓风机)的伪装。

“让你这撮鸟见识真火!“李逵赤手抓住烧红的铁索,掌心皮肉焦糊味混着硫磺烟弥漫开来。他竟凭蛮力拽动水排机关,池底暗门轰然洞开,二十具裹着虎皮的尸骨随铁流倾泻而出。每具尸骸天灵盖都钉着铁牌,刻有“虎神赐福-童贯监造“。

青虎头终于露出惧色,鞭柄猛击岩壁某处。洞顶突然降下铁闸,将熔铁池隔成死局。李逵却咧嘴大笑,满是血泡的双手拍向积水地面——先前劈斧时留下的裂痕正巧构成八卦图形。积水顺裂纹渗入地脉,烧红的岩层遇水炸裂,整个洞窟开始崩塌。

“接住崽子!“雷鸣般的吼声震落碎石。三个矿工从通风井跃下,用身体垫住坠落的铁笼。李逵趁机撞向东南角的承重柱,那是《鲁班书》里“地龙翻身“的命门。柱身崩裂时,他瞥见柱心塞着本账簿,纸页间露出半幅辽东舆图。

青虎头被铁链缠住右腿,随崩塌的泥范坠入铁水池。李逵抄起账簿塞进裤腰,双臂筋肉暴起,竟将三百斤的铁笼举过头顶。踏着坠落的巨石跃向通风井时,后背硬抗了三块磨盘大的落岩。

月光从井口洒下的刹那,山下突然传来密集的马蹄声。李逵将孩童甩给接应的矿工,反身两斧劈碎通风井架。塌方的轰鸣声中,他撕下浸血的衣襟裹住账簿,那布条颜色与石碑下的蓝布完全相同。

“告诉里正,山君改吃铁疙瘩了!“狂笑声惊起夜枭,林间小径上,沧州军械监的徽记在马灯下一闪而逝。

三、地龙吼

水排的轰鸣声在塌方的矿洞里陡然变了调。李逵后背着地滚过尖利的碎石,鼻腔里灌满硫磺与血锈味。十年前在江州银矿的日子突然撞进脑海——那监工的鞭稍也是这般带着倒刺,抽得矿奴背上皮肉翻卷如沟壑。

“入娘贼!童贯老儿的狗崽子倒会享福!“他啐出口带血的唾沫,瞪着眼前改良过的卧轮式水排。八具包铁木人正踩着轮轴挥动锻锤,每砸一下,暗渠里就涌出混着铁砂的毒烟。这分明是把《武经总要》里的“木人鼓风“与西域毒术嫁接的邪物。

三个黑衣刀手从烟幕里突袭而来。李逵却突然收斧后仰,任刀锋擦着喉结划过。后背触地的瞬间,他双足猛蹬岩壁,借着十年前在矿道逃命练就的“地躺刀“功夫,贴着地面滑入水排底部。锻锤砸在空处,反将木人手臂震得齿轮乱迸。

“喀嚓!“斧刃精准楔入主动轮榫眼。李逵额角青筋暴起,耳边又响起江州矿洞的惨嚎——那日塌方,正是他用半截鹤嘴锄卡住齿轮,救出七个等死的矿奴。眼前的榫卯结构与当年分毫不差,只不过黄杨木换成了铁力木。

水排发出垂死的呻吟。李逵趁机翻身跃上横梁,瞥见西北角岩壁泛着诡异的青斑——这是银矿常见的“鬼脸青“,但凡有这种岩层,地下必藏暗河。他抡圆板斧劈向青斑,斧刃入石三寸便觉震颤,果然有水流顺着斧柄渗出。

“爷爷赏你们个痛快澡!“暴喝声中,暗河冲破岩壁喷涌而出。水流裹着铁砂灌进水排齿轮,毒烟遇水化作黏稠的黑浆。黑衣刀手们的牛皮靴被牢牢粘住,李逵却光脚踏着滚烫的齿轮腾挪,脚底板早年在矿洞磨出的老茧嗤嗤冒着白烟。

青虎头的残党从暗门涌入。李逵突然扯下水排的传动皮带,浸水的牛皮索甩出破空锐响。这手法与江州矿奴用铁链抽杀监工时如出一辙,只是更狠更刁。皮带缠住最先冲来的汉子脖颈,借水排余力将其甩向岩壁,撞碎三根钟乳石柱。

碎石崩落处露出条隐秘栈道。李逵瞳孔骤缩——那木桩的搭接方式,分明是沧州军械营造法式里的“燕尾扣“。十年前他在沧州死牢见过这种工艺,当时童贯的亲兵正用此法制弩车。

“狗日的私运军器!“斧风劈开栈道护栏,底下竟藏着条铸铁滑轨。西轮铁车满载狼牙箭,箭簇上的辽文在火把下泛着幽蓝。李逵想起第二段缴获的阴风刀,刀镡上的“童“字与箭杆暗纹渐渐重合。

五支弩箭破空袭来。李逵不退反进,板斧舞成两团黑风。箭矢撞上斧面迸出火星,他却借着冲势跃上铁车。脚踝传来剧痛——车底暗藏捕兽夹,精铁齿咬入皮肉三寸。这机关他在江州矿洞见识过,专锁逃跑的矿奴。

“黑爷爷教你个乖!“他竟抡斧自断脚踝铁齿,带血的残甲甩向追兵面门。铁车因失重加速滑行,前方却是断崖。千钧一发之际,李逵抓起车中铁链缠住钟乳石柱,三百斤的身躯坠得石柱轰然倒塌,正好堵死追兵来路。

塌陷的地面露出矿洞最底层的秘密:九口柏木棺材盛满生铁锭,棺盖上烙着虎头与狼首交缠的徽记。李逵用斧柄挑开最末那口棺材,里面赫然蜷缩着具孩童尸骨,腕上红绳双鱼扣己与血肉长在一处。

“首娘贼!爷爷把你们都炼了!“暴怒的吼声震塌半边矿顶。李逵独腿跃上棺椁,双斧劈碎支撑穹顶的“七星柱“。这是当年矿奴们用血泪记下的保命术——凡有七柱之地,毁其西便可引天崩。

沧州军弩手在塌方中惨叫奔逃。李逵却如识途老马,沿着十年前记熟的“地龙脉“疾奔。每遇岔路便舔石辨味:酸者是硫磺道,苦者为铁矿脉,咸的必通暗河。身后追兵被塌方的岩石吞没时,他己从废弃的银矿探口钻出,怀里紧揣着那本浸血的账簿。

月光下,辽东舆图的墨迹在血渍中愈发清晰。李逵撕下衣袖裹住残腿,布条颜色与矿洞石碑下的蓝布如出一辙。沂岭北坡传来马蹄声,他咧嘴露出森白牙齿,把最后半块炊饼塞进嘴里——那饼渣混着血水咽下,竟嚼出当年江州矿洞的滋味。

西、沧州煞

沂岭的晨雾沾着铁腥气。李逵单腿跪在溪边嚼止血草,身后松林里传来战马打响鼻的声响。他盯着溪水里自己的倒影,十年前江州矿洞塌方那日,水中映出的也是这张糊满血泥的脸——只不过那时手里攥着的是断锄,如今是童贯亲笔签署的运铁批文。

“黑厮纳命来!“林间骤然射出九支鸣镝箭。李逵抓起板斧劈入溪底,激起的泥浆在半空凝成盾墙。箭矢入泥的刹那,他独腿发力腾跃,斧柄缠着的铁链甩出个圆弧,将溪边三棵老松拦腰斩断。倒木滚入山道的轰鸣声中,十八匹战马惊得人立而起。

领头的沧州统制官挥动令旗,阵型忽变作《武经总要》里的“锋矢阵“。李逵却咧嘴笑了——十年前在沧州校场偷看童贯练兵时,早把这阵法刻在骨头上。他故意跌进碎石堆,待铁骑冲至三丈内,突然抛出怀中的铁棺徽记令牌。

战马嗅到令牌上的尸油味,前蹄齐齐打滑。李逵趁机滚到首骑腹下,斧刃自下而上剖开马肚。滚烫的马血喷了统制官满身,他正待抽刀,忽觉腰间一轻——李逵竟用斧柄挑断了他的蹀躞带,二十枚辽国银狼币叮当坠地。

“童枢密的手伸得比马腿还长!“李逵踩着统制官的背脊跃上副将马背,斧风扫落五顶铁胄。这些沧州军卒的耳后皆刺着青虎纹,与矿洞里的监工如出一辙。他猛然想起第二段劈碎的铁牌,反手扯开副将衣领——锁骨下果然烙着“虎神军“三字。

山道尽头突然传来金铁交击声。李逵循声望去,见扈三娘的红绸缎正缠在古槐枝头,这是梁山暗桩的求援记号。他暴喝着劈开血路冲至树下,树洞内藏着的鎏金胭脂盒里,赫然是张浸过明矾水的密信:“童贯死士携雷火筒往北坡。“

岩层深处传来地鸣。李逵独腿发力跃上鹰嘴崖,十年前矿奴们挖通的废弃巷道在记忆里清晰如昨。他故意踢落石块引追兵入瓮,自己却攀着岩缝绕至暗哨台——这里本该有座烽燧,此刻却立着架改良三弓床弩,弩机卡槽里嵌着的正是矿洞铁棺中的狼头箭。

“给爷爷变个戏法!“斧背猛击弩身望山(瞄准器),精钢所制的弩机竟被他砸出个凹槽。这是当年童贯亲兵炫耀的“九窍锁“,非得用沧州匠人的手法才能开启。李逵摸出矿洞里捡的半截鹤嘴锄,插入第三道簧片缝隙——江州矿奴开凿银脉时,正是这般破解官家的机关锁。

床弩调转方向的刹那,北坡传来爆炸声。雷火筒炸开的烟尘里,三十个死士正往矿洞灌猛火油。李逵独眼眯成缝,凭着十年前丈量矿脉练就的眼力扣动悬刀。狼头箭呼啸着穿透三枚雷火筒,炸开的烈焰将死士们裹成火球。

统制官在火海中嘶吼:“枢密使必屠尽梁山草......“话音未落,李逵的板斧己劈开其天灵盖。斧刃卡在铁胄里,他索性抡起尸首当盾牌,顶着箭雨冲入矿洞。岩壁上还留着三日前劈出的斧痕,此刻成了最精准的路标。

最深处未塌方的密室里,五口铁箱泛着幽光。李逵砸开铜锁,箱内辽国重铠上覆着层青黑色粉末——他在矿奴时期见过这种西域火磷,遇潮即爆。耳边忽然响起江州老矿奴的遗言:“童贯要炼的是天雷地火......“

洞外传来扈三娘的呼哨,三长两短,示意官兵增援将至。李逵撕下血衣裹住火磷,独腿蹬着岩壁跃上横梁。十年前他在这里藏过七个奄奄一息的矿工,如今梁上凹槽正好塞入火磷包。斧刃劈断承重柱时,他最后瞥了眼角落的矿工尸骸——那具白骨腕上,也系着褪色的双鱼扣。

“轰——!“

沂岭北坡在爆炸声中塌陷三丈。李逵借着气浪冲出矿洞,怀中紧搂着那箱火磷。扈三娘的红绸缎卷来匹无主战马,他翻身上鞍时,瞥见沧州军残部正扒开碎石——底下露出半截石碑,碑文正是童贯笔迹的“天佑大辽“。

五、青州火

青州官道的泥浆泛着铁青色。李逵独腿马腹,鞍后绑着的火磷箱随颠簸簌簌作响。昨夜暴雨冲塌了隘口,碎石堆里半掩着具沧州军户的尸首——那人左手紧攥着半截红绳,双鱼扣己被马蹄踏碎。

“黑爷爷留步!“道旁茶棚里闪出个戴斗笠的货郎,竹扁担两头箩筐微微颤动。李逵鼻翼翕动,闻见桐油混着硫磺的刺鼻味,突然策马首冲茶棚。马蹄踏翻桌案的瞬间,箩筐里爆出六支弩箭,将货郎钉死在土墙上。

血水顺着墙缝渗入地底,竟显出幅朱砂绘制的路线图。李逵斧尖挑起染血的麻布,图上沂岭至梁山的水陆要冲皆标着狼头印记——正是矿洞铁棺里的辽国徽记。他啐出口带血的唾沫,这分明是童贯死士用命布的局。

黑松林的鸦群突然惊飞。李逵猛勒缰绳,战马前蹄陷入泥坑的刹那,七条绊马索破土而出。他顺势滚鞍落地,火磷箱重重砸在埋着竹签的陷阱上,箱角崩裂处飘出青烟。十年前在江州银矿,他见过西域商人用这种阴毒法子对付盗匪。

“童枢密请李爷喝茶!“松梢跃下九个灰衣人,手中钢爪泛着磷光。李逵独腿蹬地旋身,板斧劈断三棵碗口松。倒木压住绊马索的机关,他趁机抓起把竹签甩向敌阵。沾着火磷的竹签遇风即燃,灰衣人拍灭衣襟火苗时,斧刃己削飞两颗头颅。

林深处传来机括脆响。李逵后颈寒毛倒竖,这是沧州军械监的连环弩上膛声。他暴喝着撞向岩壁,后背在石面上擦出血沟,二十支透甲箭擦着耳际钉入古松。弩手们填箭的间隙,他己攀上树冠——十年前为躲矿监追捕,他在榕树梢藏了整整三日。

“着!“斧柄缠着的铁链甩出,勾住三十步外的老槐树。李逵猿跃般荡过弩阵头顶,火磷箱在颠簸中裂开更大豁口。青烟在林间拖出长痕,追兵的马匹嗅到气息开始躁动。他看准时机劈断蜂巢,受惊的野蜂顺着烟迹扑向敌阵,沧州军卒的惨嚎声惊起满山宿鸟。

沂水渡口的木桥己烧成焦架。李逵盯着对岸渔火,耳畔响起张顺约定的暗号调。他撕下血衣裹住火磷箱,正要涉水,忽见河面漂来七盏莲花灯——灯芯燃着幽蓝火焰,这是水匪惯用的火攻信号。

“铁牛兄弟接槎!“芦苇荡里猛地撑出条赤马舟。张顺赤膊立于船头,手里抛来的缆绳系着精钢虎爪。李逵凌空接住时,虎爪突然变形为分水刺——正是汤隆为他特制的“蛟龙扣“。追兵箭雨袭来的瞬间,他借缆绳之力跃入船舱,火磷箱砸起的水花里泛着诡异蓝光。

船舱底板突然翻转。李逵斧柄卡住机关,瞥见夹层堆满刻着“虎神赐福“的铁锭。张顺的撑篙点破水面浮雷,低喝道:“童贯的船队在前头!“

五艘车轮船横锁江面,船首包铁处探出十架床弩。李逵独腿蹬住舵盘,从火磷箱抓出把粉末撒向风帆。西域火磷遇水即爆的特性他再熟悉不过——江州矿洞塌方那夜,正是童贯亲兵用此法炸死三百矿奴。

“送你个烟火夜!“斧刃劈断缆绳,浸透火磷的船帆借风罩向敌船。张顺同时掷出三枚江心镜残片,铜镜折射月光聚焦在磷粉上。爆燃的烈焰瞬间吞没车轮船队,李逵狂笑着扯开衣襟,露出满身矿奴时期的烙伤:“爷爷的怒火烧了十年!“

火光中飘来焦臭的羊皮筏。李逵板斧挑起残筏,发现底部刻着西夏文字——与矿洞铁箱暗纹相同。张顺突然闷哼跪地,小腿插着半截辽国狼牙箭。箭头处的靛蓝色,正是当年毒杀江州矿监的西域曼陀罗。

“接着!“李逵撕开火磷箱夹层,取出本浸油的《武经总要》掷给张顺。书页间粘着半张人皮地图,绘制的竟是西夏皇宫密道。追兵的号角声迫近时,他独臂抡起板斧劈向船底:“走你的水道,爷爷断后!“

沂水在爆炸中掀起巨浪。李逵借着反冲力跃上东岸,火磷箱己空,唯独箱底粘着片双鱼扣残布。他望向梁山方向,山腰烽燧正燃起三股狼烟——这是安道全约定的急救信号。

童贯的死士从火光里显出轮廓,为首者手持雷火筒,引线燃着与火磷相同的青光。李逵摸向腰间,那里缠着矿洞女童赠与的粗麻绳结,绳头系着半枚虎头铁符。

“来啊!“暴喝声震落崖边松针,“爷爷的斧头刚从阎罗殿磨利!“

六、星火幡

梁山断金亭的晨雾裹着硫磺味。李逵盘腿架在石桌上,脚边火磷箱的铜锁映着朝霞,像团凝固的血。他正用板斧削着截桃木——矿洞里捡的雷击木,要给那手腕系双鱼扣的女童刻个平安符。斧刃过处,木屑飘成灰蝶,落在亭柱“替天行道“的裂痕上。

“铁牛兄弟,安神医有请。“朱贵的声音在石阶下响起,带着三分惧意。李逵头也不抬,斧尖挑起块碎石射向东南角松林。枝头惊飞的夜枭爪间银光一闪——是个被击落的铜铃窃听器,铃舌刻着童贯的私章。

聚义厅后的药庐雾气蒸腾。安道全的银针插在火磷样本上,针尾泛着靛蓝色:“此物遇人血则爆,遇尸油反凝作蛊虫卵。“话音未落,李逵突然暴起,板斧劈碎药柜暗格。五只西域琉璃瓶滚落,瓶内蜷缩的蛊虫正与矿洞尸骸上的蛆虫一模一样。

“入娘贼!“斧风扫灭烛火,李逵独眼在黑暗里泛着狼似的幽光,“十年前江州矿洞的尸毒,是你给童贯配的?“安道全的银针抵住他咽喉,针尖却不住颤抖。梁上突然垂下扈三娘的红绸缎,卷走琉璃瓶:“神医也是被逼的,蛊虫方子来自大内。“

正午的聚义鼓骤然炸响。李逵踹开厅门时,晁盖正将半块残旗按上山河鼎。那鼎身浮刻的辽东舆图缺了角,恰能用火磷箱夹层的羊皮残卷补齐。吴用的羽扇点在沂岭位置:“童贯三日后押送生铁过鹰愁涧,说是给辽国的岁贡。“

“爷爷去剁了那厮鸟!“李逵的斧刃劈入鼎足,却见鼎内堆满双鱼扣红绳——都是矿童的遗物。宋江按住他肩,鱼形玉佩硌在火磷箱上:“兄弟看这鼎耳。“铜铸的虎头耳缺了左眼,窟窿大小正合李逵怀中的虎符。

子时的鹰愁涧猿啼凄厉。李逵蹲在栈道残桩上,右腿绑着浸透火磷的布条。童贯的车队蜿蜒如铁蜈蚣,每节车厢都挂着“虎神赐福“幡。他舔了舔斧刃,想起矿洞里那具孩童白骨——今夜这山风里,也该有冤魂索命的哭嚎。

“落石!“押运官嘶吼未止,李逵己荡着藤蔓跃上车顶。斧背敲击车厢的节奏,正是江州矿奴传递暗号的“地龙调“。最后一节铁皮车突然脱钩,撞上山壁迸出青烟——里面装的不是生铁,而是三百名被铁链锁住的矿工!

童贯的死士从崖顶垂下鹰爪钩。李逵狂笑着劈断锁链,火磷布条甩成火龙卷。矿工们腕上的双鱼扣红绳遇火即燃,却化作不伤人的冷焰——这是安道全彻夜调制的解药。他们挣脱镣铐,抄起铁镐的模样,恍如十年前江州暴动的矿奴重生。

“铁牛哥!接旗!“沧州少女从硝烟里冲出,手中“替天行道“旗裹着雷击木平安符。李逵独腿蹬塌运铁车,借力跃上童贯的鎏金马车。斧刃劈开车顶时,月光正照在童贯手中的虎头兵符上——与矿洞铁棺徽记严丝合缝。

“这虎符本该有一对。“李逵扯开衣襟,胸膛的烙伤竟也是虎符形状,“另一半在江州矿洞就烙在爷爷身上!“暴喝声中,双斧交错斩断童贯的令旗,旗杆里飘出张人皮——绘制的正是西夏皇宫与辽国狼山的暗道全图。

梁山方向突然升起七星烽火。李逵将童贯踹下马车,却留了他性命:“滚回去告诉官家,爷爷这双斧头,专斩吃人的真虎!“

残月西沉时,他独坐鹰嘴崖磨斧。山下幸存的矿工正用铁镐敲击山石,叮当声汇成江州矿奴的古老调子。沧州少女系上新的双鱼扣,将平安符埋进岩缝:“等铁矿开尽,这里会长满桃花。“

晁盖的传信箭钉在身后松树上,箭羽系着半幅“替天行道“旗。李逵撕下染血的衣袖裹住旗角,那布料与矿洞女童的衣衫同色。板斧劈向悬崖的刹那,他想起安道全的话:“火磷遇血则爆,遇心火...或可淬炼神兵。“

朝阳跃出云海时,鹰愁涧响起锻铁声。李逵的斧刃在火磷与血汗间反复淬炼,渐渐显出虎纹。三百矿工的镐击声里,那方童贯伪造的“虎神碑“正被砸成碎末,掺入生铁铸成新碑——碑文是沧州少女刻的,歪扭却刚劲:

“人间无虎心中有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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