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冷雨裹着枯叶打在武松的斗笠上,青州地界的山道被暮色染成铁灰色。他紧了紧腰间铁戒尺,酒葫芦在行走间发出空荡回响。转过山坳时,忽见三株枯槐歪斜如鬼手,枝头悬着的褪色红布在风里飘摇——这分明是驱邪的符镇。
树后村落死寂得蹊跷,土墙坍塌处露出半扇朽门,门槛上竟横着根森白腿骨。武松浓眉微皱,靴尖轻拨开浮土,骨头上细密的齿痕让他心头一紧。远处乌鸦突然惊起,扑棱棱掠过残破的屋檐,露出后方山腰间一座黑黢黢的庙宇。
那庙飞檐塌了半边,活像被砍去头颅的巨蛇。武松踩着湿滑石阶走近,见褪色的朱漆门扉虚掩,门缝里渗出股腥甜气味。他抬脚踹开庙门的刹那,十数只蝙蝠哗啦啦从梁上惊飞,撞碎了供桌前将熄的长明灯。
"谁?!"苍老的惊叫从神像后炸响。武松铁钳般的手己扣住那人咽喉,却见是个浑身发抖的灰衣老者。供桌上红烛忽明忽暗,映着香炉里未燃尽的黄符,最骇人的是神龛里那尊蛇首人身的泥塑——蛇信子竟是用真蛇蜕皮粘成,金漆剥落的眼眶里嵌着两枚发绿的猫眼石。
老者竹杖当啷落地,嘶声道:"好汉饶命!我们也是被逼的..."话音未落,庙外传来杂沓脚步声。七八个村民举着火把围住庙门,火光里他们的脸比纸钱还白,有个妇人怀里紧搂的襁褓突然啼哭,立即被身旁汉子捂住了嘴。
武松松开老者,目光扫过供桌——三盘米糕尚带余温,旁边却堆着件绣虎头的童袄。他铁戒尺"啪"地敲在香案上,震得符纸纷飞:"尔等供奉的怕是活人生祭吧?"
村民齐刷刷跪倒,额头叩地声此起彼伏。方才那汉子突然扯开衣襟,胸口赫然三道紫黑抓痕,皮肉翻卷处竟泛着鳞片状纹路:"上月张铁匠家的娃儿不肯献祭,当夜全家就被...被那东西撕碎了!"他喉头滚动着,瞳孔里映着摇曳的火光,"子时三刻,人面蛇就要来取童男童女了..."
庙外忽起狂风,卷着枯叶拍打在窗棂上,那声音活似千万条蛇信在舔舐。武松仰头饮尽葫芦里最后一口酒,烈火烧进肺腑时,瞥见神像底座有新泥修补的痕迹——这庙宇地下,怕是别有洞天。
夜风卷着香灰在供桌上打旋,那件绣虎头的童袄被吹得翻起一角,露出内里暗褐色的污渍。武松伸出两指捻了捻布料,指尖搓开碎屑时闻到铁锈腥气——这分明是干涸的血渍。跪在最前头的里正突然剧烈咳嗽,咳出团黑乎乎的痰液,里头竟混着片蛇鳞。
"三个月前暴雨冲垮山神庙,第二日沟渠里就漂着具无头尸。"里正哑着嗓子指向西墙,坍塌的墙砖缝里还卡着半截断锄,"我们重砌庙墙时,瓦匠老赵突然发了癔症,非说听见地底下有婴儿哭。"
烛火倏地爆了个灯花,映得蛇神像脸上的金漆忽明忽暗。武松注意到供桌下的青砖颜色深浅不一,有几块边缘沾着新鲜泥浆。他装作不经意跺脚,空洞的回响让跪着的妇人浑身一颤。
"后来每逢月晦之夜,村口老槐树上就缠着丈余长的蛇蜕。"抱着襁褓的汉子解开腰间布囊,抖落出张半透明的蛇皮,月光下隐约显出人脸轮廓,"县里来的道士说这是修炼千年的蛇仙,需用童男童女的血肉供奉......"
庙外忽传来金铁交击声,武松闪身到窗边,见林间闪过三道黑影,肩头皆绣着蛇形银纹。里正突然抱住他的腿哀求:"好汉莫要追!上月猎户追出去三里地,回来时......"他哆嗦着掀开供桌布幔,后面蜷缩着个双目空洞的男人,脖颈皮肤下凸起条状异物,宛如活蛇在血脉中游走。
武松铁戒尺挑开男人衣领,膻臭味扑面而来——七寸处插着三根骨针,针尾缀着刻符咒的银铃。他瞳孔骤缩,这是沧州鬼巫一脉的封魂术。二十年前他在柴大官人庄上,曾见流放的契丹萨满使过这般阴毒手段。
"明日午时,把童婴送来。"沙哑的嗓音从庙顶传来,瓦片哗啦作响。武松劈手夺过火把掷向房梁,照亮个倒挂的侏儒,惨白脸上画着蛇鳞纹,手中铜钹猛地敲响。跪着的村民突然集体抽搐,口吐白沫地在地上扭成蛇形。
戒尺携风雷之势破空而至,侏儒却炸开团紫烟遁去。武松回身按住发狂的里正,见他后颈浮现朱砂画的蛇形符,正是沧州鬼巫操控活尸的"灵蛇印"。供桌下那几块松动的青砖,此刻正渗出暗红血水。
远处山坳传来飘忽的童谣声,伴着铃铛脆响:"蛇公蛇婆抬花轿,童男童女咯咯笑......"
子时的梆子声在荒山间荡开第三响时,武松反手扣住供桌下的青铜烛台。先前渗血的青砖应声翻转,露出个三尺见方的地洞,腐臭气息混着婴孩呜咽声涌上来。他咬住火折子纵身跃下,铁戒尺在湿滑的壁上擦出串火星。
地道曲折如蛇肠,壁上每隔十步便嵌着盏人油灯,灯碗里浮着截小指骨。武松忽听得头顶石板滑动,急侧身贴壁,三柄蛇牙状飞刀擦着鼻尖钉入土中。暗器尾端缀的银铃还在颤动,地道尽头己传来窸窣响动。
转过三道弯,眼前豁然出现个穹顶地宫。九根蟠龙柱围着血池,池中浮沉着七八具幼小骸骨,池边石案上摆着套剔骨刀具。三个黑袍人正在往陶瓮里倾倒药汁,池面腾起的紫雾中,竟凝出张模糊的人脸。
"好个沧州鬼巫的炼婴术!"武松怒喝震得梁上尘土簌簌而落。铁戒尺携风雷之势劈向最近的黑袍人,那厮袖中突然弹出条链子枪,枪头竟是昂首吐信的蛇形。另两人扯开黑袍,露出满身鳞甲状软甲,眼眶里嵌的琉璃珠子泛着蛇类的竖瞳冷光。
链子枪缠上戒尺的刹那,武松手腕翻转,精钢打造的蛇头竟被生生绞断。他顺势踢飞血池边的药瓮,紫雾触到火星轰然爆燃,将个欲放毒烟的黑袍人烧成火球。池中血水忽沸腾如活物,凝成蟒蛇形状扑来,却被戒尺上镌刻的梵文逼得嘶嘶后退。
最壮硕的妖人突然扯下颈间骨链,口中念念有词。血池底升起具青铜棺,棺盖飞旋着撞向武松。戒尺与铜棺相击迸出火花,棺中蓦地坐起个双头尸傀,左首是老妪垂髪,右首却是吐信的蛇头!尸爪扫过之处,石柱上留下五道焦黑指痕。
武松且战且退,靴底突然踩到块活动方砖。他心头雪亮,假意被尸傀逼到墙角,待那双头怪物扑来时猛按机关。地面陡然翻转,尸傀与三个妖人齐坠入下方铁笼,淬毒的倒刺瞬间穿透蛇首。原来他早注意到地砖缝里的血迹走向,这杀局分明是妖道为灭口同党所设。
血池后方铁门轰然洞开,十余幼童被锁在玄铁笼中,手腕皆系着写生辰八字的红绳。最大的女孩忽然指着武松身后尖叫,墙壁里正缓缓伸出只青灰色巨手,指节处长满蛇鳞……
青灰色巨手抓碎的砖石簌簌而落,武松旋身避让时忽觉腰间酒葫芦发烫——那里面还剩着三滴景阳冈的虎骨烈酒。尸傀巨掌拍在铁笼上溅起火星,映出墙壁里逐渐浮现的完整身躯:三头六臂的青铜尸陀,每个关节都嵌着嘶嘶吐信的小蛇。
"好个镇关西的做派!"武松冷笑声未落,铁戒尺己敲在尸陀眉心。梵文骤亮如烙铁,那怪物六只眼睛同时爆出黑血,却从腹腔裂开张血盆大口。腥风扑面瞬间,武松将虎骨酒泼向半空,火折子划过之处燃起幽蓝烈焰,烧得尸陀浑身小蛇蜷曲成炭。
暗处忽传来玉磬清响,八个方位同时升起绘着蛇纹的铜镜。血池沸腾如滚粥,从中浮出个戴青铜蛇冠的老道,手中麈尾竟是用婴儿胎发编织而成。"行者可知这青州地界,"老道声音像蛇类鳞片,"连山风都带着刺史大人的手谕?"
武松瞥见玄铁笼开始缓缓下沉,戒尺猛然插入地面青砖缝。砖下埋着的西域火龙油喷涌而出,被他顺势引向铜镜阵眼。烈焰顺着镜面折射纵横交错,将躲在暗处的三个侏儒烧得惨叫翻滚——正是先前在庙顶敲铜钹的妖人。
老道麈尾扫出漫天毒针,却被武松挑起燃烧的尸傀挡住。铁戒尺穿透火幕首取咽喉,老道慌忙扯过血池边的陶俑抵挡,却见戒尺上梵文突然脱离铁器浮空,化作金山寺的晨钟暮鼓之声。陶俑应声炸裂,里面封着的竟是青州府兵械库令牌!
玄铁笼己沉至孩童脖颈,武松暴喝一声劈断池边锁龙柱。二十年前倒拔垂杨柳的悍勇再现,千斤铜柱轰然砸断机关齿轮。最大的女童突然喊道:"道长袖中有钥匙!"武松闻言擒住老道右臂,却扯下整张人皮——皮下藏着个黥面番僧,肩头狼头刺青还在渗血。
番僧咬断舌根喷出毒雾,密室顶端开始坍塌。武松左手挟起两个孩童,铁戒尺挑飞三支链子枪,踏着坠落的铜镜碎片冲出地宫。身后传来番僧最后的诅咒:"刺史大人的蛇神轿己到城隍庙......"
暴雨倾盆而下,却浇不灭武松眼中怒火。他解开袈裟裹住瑟瑟发抖的孩童,瞥见女童腕上红绳系着的木牌——分明是青州府库的粮签编号。
晨雾裹着血腥味漫过官道,武松单臂挟着玄铁笼里取出的账册,袈裟下露出半截黥面番僧的头颅。青州城郭在望时,忽听得城门楼上九声丧钟,八抬蛇纹轿正从角门悄然而出,轿帘上知府衙门的火漆印还泛着朱光。
"好个代天巡狩的仪仗!"武松踢飞路边半截拴马桩,巨石轰然砸在轿前。轿中射出三支弩箭,箭簇上蓝汪汪的蛇毒沾着晨露,却被他用账册卷轴扫落——羊皮纸展开处,赫然是刺史与西夏交易的密文,每笔军粮数目都对应着孩童的生辰八字。
轿帘炸成碎片,穿紫袍的刺史竟戴着与地宫老道相同的青铜蛇冠。他左手擎着知州大印,右手却握着萨满骨刀:"莽夫岂懂'以邪制邪'的治州良策?"话音未落,城墙垛口冒出二十弓箭手,箭尾皆绑着正在燃烧的符咒。
武松暴喝声震落檐上霜,铁戒尺插入护城河岸。地底传来锁链断裂的轰鸣,十年前方腊残党埋在此处的猛火油喷涌而出,遇符火化作冲天火龙。蛇纹轿瞬间成火棺,刺史慌不择路滚进壕沟,官靴陷在淤泥里拽出个油布包——里面是盖着皇城司印信的密折,要求"岁贡童男女各三十以安边衅"。
城墙忽裂开暗门,冲出队重甲骑兵,马匹眼窝里爬着西域尸虫。武松撕下燃烧的轿帘缠住戒尺,沾着猛火油劈向为首骑将。铁甲遇梵文真火竟如蜡制般融化,露出里面青面獠牙的尸兵,正是地宫里未炼成的尸陀林主。
刺史趁机爬向吊桥机关,却被账册里滑落的玉扣绊倒——那玉扣背面刻着当朝太师的小字私印。武松踏着尸兵头颅跃来,戒尺挑飞刺史的进贤冠,露出刺着西夏文字的秃顶。晨光刺破浓雾那刻,全城百姓都看见他们尊崇的"青天大老爷"后颈上,灵蛇符咒正泛着妖异的红光。
"尔等俸禄皆出自民脂民膏!"武松踩住刺史脊梁,举起从尸兵体内挖出的军粮符牌。符牌在火光中显影,背面竟烙着童男童女的泪痕形状。满城哗然间,不知谁喊了句"早该天杀",人群如溃堤洪水般涌向府衙库房,搬出成箱贴着封条的贡品——里面全是塞着稻草的空囊。
日头升到中天时,刺史被倒吊在城隍庙旗杆上,怀里的西夏盟书随风飘展。武松灌了口新打的烧刀子,瞥见庙祝正偷偷擦拭蛇神像上的血迹——那神像的鎏金底座,分明与破庙地宫里的血池同出一辙。
残阳将城隍庙的蛇神像镀上血色,武松咬破食指在断碑上运笔如刀。血珠渗进"青州府重修庙记"的字痕里,化作两行铁画银钩:"行者杖头三更火,照破人间万鬼城"。最后一捺拖出血痕时,梵文戒尺突然嗡鸣如龙吟,积压半日的乌云里窜下九道紫雷。
刺史在旗杆上发出非人惨叫,天雷贯穿他怀中西夏密折的瞬间,八百张童男童女的名册在空中焚成火蝶。蛇神像的金漆层层剥落,露出里面浇筑的囚徒骸骨——那些失踪的瓦匠、猎户与行商,竟被铸成神像基座。梵文戒尺插入神像脐眼时,整座青州城的地脉都在震颤。
"林教头当年风雪夜..."武松抚过戒尺上浮现的新裂痕,那痕迹与三年前野猪林里击碎枷锁的禅杖缺口完美契合。雷火顺着地脉烧进府库,二十口贴着封条的铁箱轰然炸开,飞出的不是军饷而是塞着枯骨的稻草人。
满城百姓举着火把围住城隍庙,火光里忽有人指着西南天际惊呼。但见燃烧的密折灰烬竟在空中重组成大宋疆域图,七处边镇要塞的位置都标着蛇形印记。武松瞳孔骤缩——这些关隘的守将,尽是当年高太尉提拔的"剿寇功臣"。
子夜暴雨倾盆而下,却浇不灭雷火锻造的戒尺。武松踏着熊熊燃烧的神像头颅,将西夏盟书钉在知府衙门匾额上。匾后暗格里滚出个鎏金坛城,八面蛇首吞吐的明珠上,赫然刻着林冲发配沧州时遗失的家传宝刀铭文。
"好兄弟,原来你在这等洒家。"武松仰天大笑,饮尽百姓捧来的百家酒。戒尺劈开坛城的刹那,三千道冤魂化作莹火升空,其中有个戴枷汉子的虚影朝他拱手作揖,转身没入银河。
五更梆响时,官道尽头只剩飘摇火光。青州城头残碑上的血诗越发鲜艳,早起的货郎发现每个字缝里都生着细小白花。而那条通往汴京的驿道上,三十里铺兵卒正慌忙扑打突然自燃的文书车——火焰竟拼成个持戒尺的头陀剪影,惊得监军太监打翻了鹤氅下藏着的蛇纹祭器。
东方既白,武松的影子在晨光里越拉越长。酒葫芦新灌的烈酒晃荡作响,戒尺尖端挑着的破袈裟迎风招展,隐约可见血绘的边关布防图。在他靴底沾着的青州泥土里,半片未烧尽的密折残角露出猩红朱批:"若得生辰纲百万贯,燕云十六州亦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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