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肉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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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肉屏风

 

清风寨这处地界,向来风声凄紧,山势险恶,可近来寨内新添的悚人气息,竟比山道上的寒雾还要森然入骨。那件稀罕物事——紫檀木嵌螺钿的八扇屏风,本是刘高知寨新纳小妾带来的嫁妆。可新妇进门不过半月,竟暴毙于内室,死状骇人。自那日起,这屏风便成了不祥之物,夜半无人时,其上绘制的工笔美人图便悄然渗出暗红血珠,滴滴答答落于青砖,仿佛女子在黑暗中无声饮泣。屏风“夜半啼血”的阴森传言,如毒藤般缠绕在清风寨的每一道墙缝里,连兵丁巡夜都远远绕开知寨内宅那片死寂的院落。

这风声,自然一丝不漏地钻入了清风山大寨主“锦毛虎”燕顺耳中。他踞坐在虎皮交椅上,指节一下下叩着冷硬的扶手,浓眉锁成一道山梁。他忽然记起,数月前清风山下集市,曾有个叫柳娘的卖唱女子,歌喉如出谷黄莺,眉目间有股子水乡的清愁。后来听说被刘高强纳了去,再无声息,宛如被黑夜吞噬的露珠。

“柳娘……”燕顺低声自语,那名字像一枚冰冷的针,刺入记忆深处。

是夜,寒风如刀。燕顺一身玄色夜行衣靠,宛如一道融入阴影的墨痕,悄无声息翻过清风寨高耸的围墙。他避开巡哨,首扑内宅深处那间紧闭的偏房。尚未近前,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熏香气息便扑面而来,仿佛要强行盖住某种更深处、更腐朽的真相。他摸到窗下,指尖沾湿窗纸,凑眼窥去。

昏惨的烛光下,那扇巨大的屏风森然矗立。屏面绘着的工笔仕女图,眉眼在摇曳烛影里竟似活了过来,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怨毒。更奇的是,屏风底座边缘,竟有几点暗褐色印记,宛如凝结的血泪。燕顺屏息凝神,耳中竟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呜咽,似断还续,细如游丝,分明是从那屏风内部幽幽渗出来的!他心头一凛,身形如狸猫般滑入屋内。指尖触及屏风表面,那触感滑腻冰凉,绝非寻常绢帛。燕顺凑近细看,屏风木料纹理间嵌着的螺钿,在幽微光线下竟泛着一种奇异的人体肌肤光泽,缝隙深处,隐隐透出难以言喻的暗红——这哪里是画?分明是剥下的人皮!

“嘶…” 燕顺倒吸一口冷气,胸中怒火与杀意瞬间如滚油般沸腾燃烧起来。他猛地想起柳娘那婉约的眉眼,想必己永远凝固在这张惨绝人寰的“画”上。

“刘高狗贼!” 燕顺钢牙咬碎,眼中迸出骇人的寒光,“剥皮做屏风?好个‘雅致’!今日便让你这畜生,亲自尝尝这‘雅物’的滋味!”

他旋风般冲出屋外,片刻即回,双臂各夹一坛烈酒,浓烈酒气刺鼻。他毫不迟疑,双臂发力,将整坛烈酒狠狠泼向那巨大的人皮屏风!酒液飞溅,浓烈的气味顿时弥漫开来。

“谁?!” 门外一声惊惶断喝,正是刘高!他披衣闯入,恰见燕顺将烛火凑近浸透烈酒的屏风。“大胆贼人!” 刘高惊怒交加,拔刀欲扑。

“狗官,看仔细了!” 燕顺声如惊雷炸响,手中烛火己猛地掷向屏风。

“轰——!”

烈焰如同被囚禁的赤龙骤然挣脱,瞬间腾空而起,贪婪地舔舐着整面屏风。那精心绘制的人皮仕女图在火舌的吞噬下剧烈扭曲、卷曲、发黑,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滋滋”声,空气中瞬间弥漫开难以言喻的焦臭气味,混杂着皮肉焚烧的腥甜,中人欲呕。火势狂烈处,屏风表面竟不可思议地凸显出一个剧烈挣扎的扭曲人形轮廓!仿佛真有灵魂在火狱中痛苦翻滚、无声尖啸!

“啊——!” 刘高目睹这地狱景象,魂飞魄散,双腿一软瘫倒在地,面无人色,如同被抽去脊梁的癞皮狗。

燕顺立于翻腾的火光前,身形挺拔如标枪,火苗在他眼中疯狂跳跃。他指着那火中挣扎的焦黑人影轮廓,声音如淬了寒冰的刀锋,字字凿向刘高心窝:

“刘知寨!既爱拿人皮装点你狗官的门面,今日便让你烧个够!”

话音未落,屏风木质框架在烈焰灼烤下“噼啪”爆裂,外层精美的漆皮、螺钿纷纷剥落、炭化。焰舌舔舐处,底下赫然显露出数行深刻有力的阴文铭刻,在火光映照下,字迹如血般刺目惊心!其中一句,清晰得如同地狱的判词:“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落款赫然是——当朝太师,蔡京!

刘高如遭雷击,死死盯着那行蔡京亲题的“朱门酒肉臭”,仿佛被那七个字吸干了所有血色与力气。他喉咙里咯咯作响,眼睛瞪得几乎裂开,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呼吸。那题字在火光中狰狞扭动,仿佛化作无数张嘲笑他依附权贵的鬼脸。

“蔡…蔡…太师…” 刘高嘶哑地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全身筛糠般抖起来。

“看清了?” 燕顺的声音带着火燎后的沙哑,像粗砺的石头刮过铁板。他反手抽出腰间雪亮的腰刀,刀光一闪,带着裂帛般的破空锐响,狠狠劈向那尚在燃烧的屏风残骸!“咔嚓”一声巨响,焦黑的木架应声断裂,崩解坍塌,扬起漫天带着火星与皮肉焦臭的黑灰,如同无数冤魂的骨灰在狂舞。

黑灰如墨雨般簌簌落下,沾满了刘高煞白的脸和锦绣的官袍。他瘫在冰冷的砖地上,蜷缩着,抖得如同深秋最后一片枯叶,连牙齿碰撞的咯咯声都清晰可闻。那火中挣扎的人形,那烧出的诗句,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烫进了他的魂魄里。

燕顺持刀而立,火光照亮了他半边铁铸般的脸庞,也照亮了他眼中寒潭般深不见底的杀意。他缓缓抬起刀尖,指向地上那摊烂泥般的狗官。

“刘高,” 燕顺的声音不高,却压过了火焰的噼啪声,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这屏风烧了,可这清风寨里,披着人皮的畜生,还多得很。”

他目光如炬,扫过门外闻声赶来却惊骇不敢上前的兵丁,扫过这深宅大院每一块浸透民脂民膏的砖瓦。

“锦毛虎”的目光最终落回地上那摊抖动的“人形”上,嘴角扯出一个极冷、极硬的弧度:

“原来这世上最凶的画皮,从来不是鬼画的。”

火舌舔舐着屏风的残骸,黑烟翻滚,焦臭弥漫。刘高在地,官袍上沾满灰烬,嘴唇颤抖着,却挤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死死盯着那行烧出来的蔡京题诗,仿佛被毒蛇咬住了喉咙。

燕顺冷笑一声,刀尖一挑,从灰烬中勾起一块尚未烧尽的屏风残片——那竟是一截女子的手指骨,焦黑蜷曲,嵌在雕花木框的缝隙里,像是被人刻意藏进去的。

“柳娘的骨头,也是你‘雅趣’的一部分?”燕顺的声音低沉如闷雷,眼中杀意暴涨。

刘高终于崩溃,涕泪横流,嘶声喊道:“不关我的事!是蔡京!是蔡京派人送来的屏风!他说……说这是‘上等的皮料’,要我摆在厅堂,日日观赏!我、我哪敢违逆太师的意思?!”

燕顺闻言,瞳孔骤缩。

——原来如此。

蔡京好“人皮书画”,早是朝野皆知的秘闻。他府上藏有“人皮卷轴”“人皮扇面”,甚至将政敌的皮剥下制书,美其名曰“留其风骨”。可谁能想到,这老贼竟连清风寨这等偏远之地也不放过,硬生生将活人制成屏风,再赐给下属“赏玩”!

“好一个‘朱门酒肉臭’……”燕顺怒极反笑,“蔡京老狗自己题的字,倒成了他的罪证!”

他猛地揪起刘高的衣领,刀锋抵住对方咽喉,寒声道:“柳娘是怎么死的?”

刘高面如死灰,颤声道:“她、她不肯从蔡京派来的匠人……被活活剥皮时,还唱着歌……”

燕顺脑中“轰”地一声,仿佛听见了柳娘临死前的歌声——清亮如莺,却带着彻骨的恨。

“啊啊啊——!!!”

他再也按捺不住,狂吼一声,刀光如雪,瞬间劈下!

“噗嗤!”

刘高的头颅滚落在地,眼睛仍惊恐地圆睁着,似乎到死都不明白——为何一幅屏风,竟能要了他的命?

三日后,汴京城。

蔡京府上,管家战战兢兢捧着一只锦盒,跪在书房外。

“太、太师……清风寨送来的‘回礼’……”

蔡京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掀开盒子:

里面赫然是一块焦黑的人皮,绷在木框上,依稀能辨出刘高扭曲的面容。人皮背面,用血写着七个字:

“路有冻死骨,尔曹身与名俱灭!”

蔡京手一抖,锦盒“啪”地摔在地上。

窗外,不知何处传来一阵女子幽怨的歌声,飘飘荡荡,如泣如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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