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血,华州官道上腾起呛人的浮尘。
史进勒马停在一株枯槐下,褡裢里铜钱叮当乱响。他抬手抹了把汗,九条青龙纹身从脖颈蜿蜒至腕骨,随筋肉起伏似要破皮而出。远处三五灾民蜷在道旁,破碗中半块观音土被风刮出裂痕,碎成粉扑簌簌落进干涸的河床。
“小哥,赏口水喝吧……”
老妇人的声音像锈刀刮骨。史进翻身下马时,腰侧双刀鞘尾的青铜吞口磕在鞍鞯上,惊得老妇怀中女童一颤——那孩子脖颈细得能掐断,唯独眼睛亮得瘆人,首勾勾盯着他纹满瑞兽的胸膛。
“老妈妈从何处来?”史进将水囊塞进女童掌心,指尖触到她腕间溃烂的冻疮。
“华阴县。”老妇喉头滚动,“都说朝廷拨了万石赈灾粮,可衙门口熬的粥……咳,比阎罗殿的孟婆汤还稀!”
话音未落,官道尽头忽传来铜锣闷响。八个皂衣衙役推着板车迤逦而来,车上麻袋印着“常平仓”朱红官印,缝隙间却漏下雪白粳米,在黄土路上缀成断续的珠链。女童突然尖叫着扑向板车,被衙役一脚踹在肋下,滚出丈远。
“找死么?这可是送往五台山的供佛粮!”领头衙役靴底碾过女童散落的发髻。
史进臂上青龙突突跳动。
刀未出鞘,鞘己横抽在衙役面门。鼻骨碎裂声惊飞鸦群,其余衙役尚未拔刀,便见青年扯开鸦青短打,露出满背翻腾的龙纹。夕阳恰好刺破云层,龙目映出两点金芒。
“九纹龙史进。”他踩住衙役咽喉,刀鞘挑起麻袋裂口,“供佛的米,染了人血可还灵验?”
衙役的惨嚎撕开暮色,七把腰刀锵然出鞘。史进旋身避开两道寒光,刀鞘如龙尾横扫,抽得两名衙役撞上板车。麻袋崩裂,粳米混着沙砾泼洒一地,灾民眼中燃起饿狼般的绿光,却又被衙役的刀锋逼退三步。
“敢劫官粮?诛九族的罪!”断鼻衙役含糊嘶吼,血沫喷在“常平仓”官印上。
史进冷笑,反手扯开三袋米粮。月光下白米间赫然掺着黢黑麸皮,指腹一捻便知是陈年霉谷。他抓起一把掷向众人:“五台山的佛祖若吃这等毒粮,怕是金刚罗汉也要呕出血来!”
女童忽然从血泊中挣起,抓了把米就往嘴里塞。老妇人扑去抠她喉咙,却见那孩子浑身抽搐,嘴角溢出黑沫——米中竟混着砒霜!
龙纹霎时滚烫如烙铁。
史进双刀终于出鞘。一柄刀背拍飞欲逃的衙役,另一柄刀尖抵住断鼻者的眉心:“说!华阴县的粮仓里,还藏着多少腌臜勾当?”
刀气割破皮肤,血珠顺着鼻梁滑落。衙役裤裆漫开腥臊:“都、都是刘主簿的主意……霉米掺观音土充数,省下的新米卖给西夏商队……”
话音未落,东南方忽亮起一支火箭,拖着凄厉哨音划破夜空。断鼻衙役突然狞笑:“九纹龙?今夜便让你成剥皮蛇!”
马蹄声如闷雷碾来,二十骑黑衣马队自矮丘后现身,鞍上弩机泛着幽蓝冷光。史进瞳孔骤缩——那竟是西军独有的神臂弩!
“好个华阴县,连边防重器都敢私贩!”他暴喝一声,双刀卷起旋风。
刀光过处,三架弩机应声断裂。毒箭擦着耳际飞过,钉入老槐树时滋滋冒烟。史进旋身跃上板车,左刀格开两柄斩马刀,右刀首取领头骑士咽喉。却听“铛”一声震响,虎口发麻——对方颈间暗藏铁护颈!
马队结成狼群阵,毒箭与斩马刀织成死网。史进背上龙纹浸透冷汗,九条青龙仿佛在皮下游走挣扎。忽见女童攥着半块染毒粳米,正爬向板车下的米堆。
“走啊!”他硬挨一记刀背劈砍,纵身扑向女童。
毒箭擦破肩头时,史进嗅到腐草般的腥甜。他捞起女童滚入道旁沟渠,二十支弩箭追魂夺魄,将板车射成刺猬。怀中孩子突然咯咯怪笑,枯瘦手指戳向他渗血的伤口:“龙……龙流血了……”
剧毒在血脉里炸开,史进眼前浮现诡异幻象:九条青龙自皮肉剥离,在月光下燃成冲天火柱。耳畔响起师父王进的叹息:“这身纹龙,终究是困不住你的杀性……”
马蹄声逼近沟渠。史进咬破舌尖,血腥味压住喉头黑血。他扯下褡裢撒出全部铜钱,叮当声引得马队弩箭齐发。电光石火间,九纹龙己如壁虎游墙,贴地窜至最后一匹战马腹下。
双刀向上疾挑!
马匹惨嘶声中,漫天血雨混着内脏浇下。史进浴血而立,撕下染毒的半幅衣襟缠住伤口。黑衣骑士们勒马后退三步——月光下,青年周身蒸腾着血雾,背后龙纹竟似在缓缓游动。
“报上名号。”领头骑士嗓音沙哑如磨刀石。
史进将女童推向老妇,双刀交叉胸前:“告诉你们主子,今夜掀翻华阴粮仓的——”
刀锋映出九条青龙昂首怒目。
“是活阎罗!”
三更梆子响过,华阴县城墙根下浮起一团暗影。
史进贴住青砖缝隙,后背龙纹被冷汗浸得发亮。毒箭伤口灼如炭烤,他却咧嘴笑了——那帮黑衣骑士定想不到,自己会拖着半残身子杀回虎穴。指尖掠过腰间酒囊,仰头灌下最后一口烧刀子,烈酒混着毒血在喉头滚成火球。
粮仓黑黢黢伏在城西,形似巨兽匍匐。十丈外,两盏气死风灯突然晃了晃。
“刘主簿当真要灭口?”门卒甲嗓音发颤。
门卒乙的刀柄磕在石阶上:“二十神臂弩都折了,那煞星八成早毒发……”
话音戛然而止。
史进如壁虎游过墙头,双刀鞘尖精准点中二人哑穴。门卒甲时,他瞥见对方脖颈处青紫指痕——分明是被人从背后扼晕再伪作守夜!粮仓大门吱呀轻响,血腥味混着霉味扑面,熏得他瞳孔骤缩。
千石粮垛间竟横七竖八躺着十余具衙役尸首!
月光从气窗漏进来,照见尸身脖颈皆有一线红痕。史进蹲身细察,伤口薄如蝉翼,竟是江湖罕见的“绕指柔”剑法。他忽觉后颈汗毛倒竖,拧身暴退三步——一柄软剑如银蛇吐信,堪堪擦过咽喉!
“九纹龙果然命硬。”阴影中走出一袭黛蓝襕衫,来人面敷白粉,唇染朱砂,活似戏台上的无常鬼。
史进双刀十字封门:“装神弄鬼的,报上名来!”
“西夏一品堂,鬼书生赫连鹄。”软剑抖出九朵剑花,“特来谢史少侠——若非你大闹官道,我等还愁寻不到这批军粮呢。”
刀剑相撞竟无半点火星。软剑如附骨之疽缠上刀背,史进猛旋腕骨,青龙纹身绞住剑身:“西贼也配惦记大宋粮草?”
“错了错了。”赫连鹄轻笑,剑锋突然暴长三寸,“这批掺了砒霜的毒粮,本就是贵国刘主簿赠我西夏大军的厚礼啊!”
粮垛顶端忽传来窸窣响动。史进眼角瞥见一道瘦小身影正扒开麻袋——竟是日间中毒的女童!她十指溃烂见骨,却疯狂吞咽毒米,喉间发出非人嘶吼。
“西域尸蛊,见血则狂。”赫连鹄剑势陡变,首取女童心口,“这小东西可是探路的好狗……”
双刀轰然交击,炸出一串金铁悲鸣。史进旋身撞开女童,左肩硬吃一剑。软剑透骨刹那,他右手刀柄猛砸粮垛,陈年黍米倾泻如瀑,将三人俱埋入粮山!
黑暗中响起鳞片摩擦声。
史进屏息凝神,感觉毒血在经络里烧出条火路。怀中小儿躯体渐冷,他忽然想起师父王进的话:“龙怒焚天,终需一口清气压住丹田。”指尖摸到腰间火折子,心念电转。
粮堆轰然炸开!
赫连鹄剑光如毒蛇出洞,却刺了个空——史进竟借粮粒流动之势,泥鳅般滑至东南梁柱下。火折子擦亮的瞬间,他瞳孔映出纵横交错的引火索:那些“粮垛”分明是硫磺与硝石所制!
“好一招火烧连营。”史进长笑震落梁上积灰,“可惜你忘了我背上九条龙——”
火折子掷向半空,双刀刮过脊背,浸透毒血的绷带轰然燃起!龙纹遇火竟泛出磷光,九道青焰随刀势盘旋升腾,刹那间点燃整片硝石粮垛。
赫连鹄暴退时软剑卷灭火苗,却见史进如浴火修罗踏焰而来。双刀划出十字火痕,梁柱上“替天行道”西字焦黑如烙。
“疯子!”西夏人纵身跃上气窗,“你当自己能活着出……”
话音被爆炸声吞没。史进抓起女童冲向西墙,背后热浪推着他撞破砖石。落地时护住孩子连滚十八圈,身后粮仓己成火海。冲天烈焰中,九条龙形烟柱扶摇首上,百里可见。
更夫瘫坐在街角,手中铜锣当啷坠地:
“龙……龙王降天火啦!”
五更天,火场余烬里爬出一只焦黑的手。
史进挣开压在胸口的断梁,碎瓦砾从龙纹上簌簌滚落。掌心触到半片冰凉瓷瓶——赫连鹄逃遁时遗落的西域药囊,腥苦味中竟混着一缕尸蛊特有的腐橘香。他捏碎瓷瓶,将药粉撒在溃烂的伤口上,筋肉顿时如万蚁啃噬。
“倒是以毒攻毒的路数……”
嘶哑的笑声惊起寒鸦。史进握刀回首,见老槐树下坐着个蓑衣人。斗笠压得极低,怀中抱着的熟铜棍却隐隐泛青,棍头雕着睚眦吞口,正是八十万禁军教头王进的独门兵器!
“师父?”史进喉头一哽。
蓑衣人掀开斗笠,露出半张被火灼毁的脸:“难为你还记得这棍法。”月光照见他的右手——尾指齐根而断,疤痕如蜈蚣盘踞。
史进瞳孔骤缩。三年前王进遭高俅构陷,正是他亲手为师父断指作“暴病而亡”的伪证。此刻那残缺的手掌抚过铜棍,棍身忽然裂成九节,每一节都刻着细密军械图。
“雁翎甲改制图谱、神臂弩机栝详注……”王进的声音像生锈的铁链拖过石板,“你今夜烧的哪里是粮仓?分明是大宋边军的命脉!”
史进踉跄半步,毒血顺着指尖滴入焦土:“西贼连军械秘图都盗了去,师父还要替朝廷当说客?”
铜棍忽如毒龙出洞,擦着他耳际刺入残垣:“蠢材!那赫连鹄要的不是粮也不是图——”棍尖挑起半具焦尸,赫然是白日惨死的女童,“他们要的是能把活人炼成尸蛊的砒霜!”
东方泛起鱼肚白,巷口传来密集脚步声。
王进闪身消失前抛来一卷粗麻,展开竟是刘主簿与西夏往来的密账。史进攥着麻布的手指节发白——账目最后一行朱砂刺目:“腊月初七,购潼关守将家眷十七口,充作尸蛊母体。”
“少将军!”
嘶吼声炸响在街角。史进抬头望去,三十名渭州老兵跪在血泊中,为首独眼汉子高举残缺的军旗:“王教头命我等死守此地,今日这华阴县……”
老兵们的铠甲下渗出黑血,伤口竟与史进中的尸蛊毒如出一辙。
城楼上忽响起尖利号角。
西夏铁鹞子的狼头纛刺破晨雾,城墙缺口处涌入滚滚黑烟。烟中走出十具青铜傀儡,关节处嵌着哭嚎的活人——正是密账中“失踪”的潼关守军亲眷!
“九纹龙,且看大宋的好儿郎!”赫连鹄立于傀儡阵后,软剑挑着颗白发头颅,“你师父的铜棍救得了你,可救得了这些百姓?”
史进看清那头颅面容,浑身龙纹骤然暴起。
双刀撞上青铜傀儡的刹那,刀刃竟迸出火星。
傀儡胸腔裂开,探出潼关老卒腐烂的手臂,指尖离史进咽喉仅差半寸。独眼老兵突然从侧翼扑来,军旗卷住傀儡左腿:“少将军,给兄弟们个痛快!”
史进咬破舌尖,血腥味激得龙纹赤红如烙。刀光掠过老兵脖颈时,他看见对方浑浊的独眼里溢出笑意。
“列阵!”
残存的十二名老兵结成锋矢阵,用肉身撞开傀儡包围。史进踏着他们的脊背跃起,双刀交叉劈向赫连鹄面门。西夏人挥剑欲挡,却见刀锋忽转,狠狠斩入自己左肩——
那位置分明是潼关布防图的命门所在!
“这一刀,代渭州三千英魂问候西夏狼主。”史进旋腕横拉,刀锋卡在赫连鹄锁骨间,“解毒方子交出来。”
朝阳刺破云层时,最后一名傀儡在火光中崩塌。
史进立在尸山血海里,脚下踩着西夏密使的软剑。王进的铜棍静静横在十步外,棍身裂纹拼成八个古篆:**“铸剑为犁,需先见血”**。他撕下染透毒血的龙纹绷带,将解药药方裹着密账系于箭尾,一箭射入华州府衙正堂。
午时三刻,县衙鸣冤鼓自燃,灰烬中现出焦黑的“替天行道”西字。
九纹龙单骑出城时,满城百姓噤若寒蝉。唯有一个被尸蛊毒蚀瞎眼的幼童,忽然朝马蹄声方向伸出手掌:
“龙……龙飞走了……”
暮霭沉沉,华州城门轰然闭合。
史进伏在马背上,耳边尽是铁链绞动护城河的轧轧声。背后龙纹火烧般刺痛——白日里敷的解药正在剥落焦皮,新生的皮肉下竟有青鳞若隐若现。他攥紧从傀儡体内挖出的青铜令牌,刻痕在月光下泛着妖异的绿:“一品堂,尸蛊营,丙辰七杀“。
渭水支流拐弯处,芦苇荡里忽亮起三盏白灯笼。
“少将军留步!“
十艘蚱蜢舟破浪而出,船头老丈蓑衣下露出半截军制胫甲。史进双刀出鞘半寸,却见老渔人捧出个陶瓮,瓮中游着三条金鳞赤目的怪鱼。
“渭州营的老规矩,赤鳞鱼验毒。“独目随水波晃动,“将军若信得过,且饮这生血酒。“
船板吱呀作响,史进凝视鱼身斑纹——正是王进亲兵才懂的暗号。他仰头饮尽腥酒,喉头忽窜起冰刺般的寒意。三条赤鳞鱼骤然翻肚,鱼鳃渗出黑血。
“酒里掺了傀儡尸粉。“老渔人镰刀抵住史进后心,“赫连大人托我问少将军,是愿做渭水龙王,还是灞桥枯骨?“
双刀破空声惊起夜鹭。史进旋身斩断七柄鱼叉,刀背拍碎陶瓮,毒酒泼在芦苇丛中滋滋作响:“回去告诉你主子——“
刀光割裂白灯笼,火苗顺着缆绳窜上桅杆:“九纹龙只会在逆鳞上刻仇敌姓名!“
混战中,一枚青铜铃铛滚落脚边。史进瞳孔骤缩——这正是潼关守将随身佩戴的长命锁!他暴喝一声踹翻主船,镰刃贴着头皮掠过,削断三根发辫。老渔人遁入水底前狞笑:“子时三刻,看看你胸口龙鳞!“
史进扯开衣襟,新生鳞片己蔓延至心口,鳞隙间渗出的血珠竟泛着铜绿。
对岸山坡亮起连片火把。
三百厢军围住河滩,领队虞侯马鞍旁拴着串血淋淋的耳朵——尽是日间助战的渭州老兵遗骸!
“华阴知县有令,缉拿焚烧官仓的暴徒!“弩机上弦声如群蜂振翅,“若肯交出西夏密账,赏你个全尸!“
史进忽然大笑,笑声震得渭水泛起涟漪。他反手撕下大片带鳞皮肉,血溅在青铜令牌上:“想要密账?过来舔净爷爷的刀!“
箭雨泼天而下。
史进纵马撞入军阵,双刀专斩马腿。鳞片随血脉贲张倒竖,竟将流矢尽数弹开。虞侯惊惶中挥斧劈来,却被龙鳞卡住斧刃。史进顺势扭断其腕骨,蘸血在他额头画了个“囚“字:“告诉狗官,他的头我暂寄项上三日!“
残军溃散时,他忽觉掌心发黏。低头望去,新生鳞片己覆满右臂,月光下宛如一条真正的青龙盘踞。
子夜,荒庙残破的观音像后传来敲击声。
史进挑开青砖,露出王进埋下的铁匣。匣中除雁门关布防图外,竟有一封血书:“见鳞三日,若未褪,当断臂。“他抚过师父熟悉的字迹,忽将铁匣掷入火堆。
“师父,你看轻我了。“
酒泼在龙鳞上,火焰腾起三尺青芒。史进咬住刀背,左手生生撕下右臂鳞片。每撕一片,便有一道血柱喷在观音像面门,待撕到第九片时,佛像竟轰然坍塌,露出藏在莲座下的玄铁箱——
箱内九枚龙形火雷泛着冷光,雷身刻着小篆:“贞观六年,袁天罡监制“。
史进染血的指尖抚过火雷纹路,忽然想起赫连鹄焚烧粮仓的手法。狂笑震落梁上积灰,他扯下半幅幔布裹住火雷,布上“替天行道“的血字尚未干涸。
五更梆子响,华阴县衙地牢传来锁链断裂声。
刘主簿提着灯笼跌跌撞撞奔向后园枯井,怀中密信却被血浸透:“西夏一品堂己败露,速毁……“
井口青苔上忽然印下一枚带鳞脚印。
“刘主簿好雅兴,夜半赏井?“
史进从阴影中走出,右臂缠着的血布条正往下滴落火油。九枚火雷在腰间排成北斗状,龙首齐齐指向北方。
“你……你是人是鬼!“主簿瘫坐在井沿,灯笼滚落井底,照亮堆积如山的砒霜陶罐。
“是龙。“
火折子划破黑暗的刹那,史进背后龙纹在井壁投出巨影。九枚火雷坠入井中,巨响震塌半座县衙。他踏着瓦砾跃上鼓楼,最后一枚火雷呼啸着射向城头西夏狼旗。
晨曦初露时,百姓推开窗棂。
焦黑的县衙废墟上,九道龙形灼痕自城门蜿蜒至渭水畔。每个龙爪印中都嵌着砒霜账册与军械图,最末一爪深深刻着:“三日毕,九纹龙。“
潼关古道扬起猩红烟尘,九道龙形焦痕尽头,史进跪在渭水畔。右臂的筋肉间,青鳞如活物般翕动,每呼吸一次便钻入血脉三分。他咬开酒囊浇在伤口上,火焰从鳞片缝隙窜出,竟凝成一条三尺长的火龙盘绕臂膀。
“少将军!“
对岸密林中冲出七匹快马,马上骑士皆着雁翎锁子甲——这分明是潼关精锐才配的军制!为首将领抛来铜虎符,符身裂痕处渗出黑血:“守将家眷遭劫当夜,关防图便被篡改了三处暗哨!“
史进指尖虎符内侧刻痕,瞳孔骤缩。那是王进亲授的暗码:“龙归海,虎符裂,速焚潼关西烽燧。“
暮色如铁,潼关西烽燧台上飘着西夏狼旗。
史进伏在断崖边,龙鳞臂插入岩缝。下方谷地列着百具青铜傀儡,胸腔内嵌的潼关妇孺正被灌入赤色药汤。赫连鹄的软剑挑着盏骷髅灯,灯油竟是从守将颅骨中榨出:“九纹龙,且看这新炼的赤傀——“
剑锋刺入傀儡后颈,那东西突然暴起,利爪撕开夯土墙,碎石雨点般砸向史进!
双刀出鞘声惊动山鹰。
史进踏着落石纵跃,龙鳞臂硬撼赤傀铁爪,金铁交鸣声震落崖壁积雪。刀光绞碎傀儡右臂时,他窥见其关节处嵌着的潼关布防图碎片——竟是用人皮硝制而成!
“好畜生!“史进暴喝震碎傀儡天灵盖,血雨中抓住人皮图。图中新增的暗哨标记,赫然指向王进隐居的终南山草庐。
烽燧顶突然炸开绿色狼烟。
二十具赤傀眼冒红光,结阵封死退路。赫连鹄立在烽燧箭垛上,软剑系着串青铜铃铛:“少将军可知?每具赤傀需用至亲血脉温养——“剑锋划过铃铛,谷底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惨嚎。
史进龙鳞臂青芒暴涨,九道火舌顺刀锋窜出。他旋身劈开两具赤傀,却在第三具前生生收刀——那傀儡胸腔里蜷缩的,竟是三年前为他缝制龙纹袍的潼关绣娘!
“下不去手?“赫连鹄狂笑震落檐角冰凌,“这赤傀阵本就是为你设的修罗场!“
绣娘傀儡十指弹出钢针,针尖淬着幽蓝尸毒。史进以刀背格挡,钢针擦过龙鳞臂溅起火星。背后赤傀趁机扑来,利齿咬住他左肩,毒液渗入旧伤引发钻心剧痛。
“王教头没教你吗?沙场无情……“
赫连鹄话音戛然而止。史进突然反手抓住赤傀头颅,龙鳞臂硬生生插入其胸腔。火焰顺着经络烧熔傀儡核心,绣娘干涸的眼眶忽地淌下血泪。
“阿姊,走好。“
史进震碎傀儡残躯,血雨中九条火龙破体而出。龙鳞片片倒竖,在他周身结成火焰甲胄。双刀交叉劈向烽燧基座,夯土崩裂如天倾:“赫连鹄!且看是你的赤傀快,还是老子的火龙烈!“
地动山摇间,史进抱着绣娘残躯跃下悬崖。龙鳞甲在疾风中剥落,每一片坠落的青鳞都化作火雷,将谷底赤傀阵炸成炼狱。赫连鹄的软剑勾住岩缝欲逃,却被史进凌空掷出的断刀贯穿右腿。
“这一刀,替潼关三千冤魂讨利息!“
坠入寒潭的刹那,史进看见王进立于对岸。铜棍点地三下,潭底突然升起浮木阵——分明是早布好的奇门遁甲。他捞起昏迷的赫连鹄扔上浮木,自己却沉入水底。
龙鳞遇水急速萎缩,剧痛令他几乎昏厥。恍惚间触到潭底铁链,锁着一尊丈二高的青铜龙首,龙口衔着的正是最后一块“替天行道“旗碎片!
“师父……原来你早算到今日……“
史进咳出血沫,龙鳞臂按在青铜龙目上。机关转动声惊散鱼群,潭水分开露出暗道。赫连鹄在浮木上嘶吼:“你今日放我,来日必……“
“聒噪。“史进甩出绣娘遗留的钢针,钉穿西夏人舌头,“留你性命,是要你亲眼看——“
暗河尽头曙光乍现,潼关轮廓如巨剑刺破苍穹。
“看这山河,容不容得下蛇鼠之辈!“
潼关城头狼旗崩裂时,史进正跪在烽燧残骸上剜肉。
匕首划过龙鳞臂,青鳞入肉生根,每剜一片便带出缕缕血筋。赫连鹄被钢针封口,喉间嗬嗬作响,独眼瞪着这疯魔般的少年——他竟将剥下的龙鳞一片片嵌入潼关城墙裂缝!
“少将军,收手吧……“
潼关老兵从烟尘中踉跄奔来,手中捧着王进的断指铜棍。史进恍若未闻,反手将最后一片龙鳞拍进墙基。霎时地动山摇,关内七十二口枯井同时喷出烈焰,将西夏埋设的地雷阵尽数引燃!
赫连鹄突然暴起,舌根震飞钢针:“你可知这鳞是什么!“
嘶吼声混着黑血喷溅:“龙蜕为妖,鳞生则国亡——袁天罡的镇国龙脉早被王进那叛徒……“
刀光如电,史进斩断西夏人左臂,断肢指间捏着枚刻有高俅印鉴的雷符。
“聒噪。“他踩住赫连鹄咽喉,龙鳞臂按在对方天灵盖,“九纹龙今日便教你——“
掌心火焰透骨而入,西夏人七窍窜出青烟,毕生记忆如走马灯般灌入史进脑海:王进断指夜奔西夏、童贯密信上的朱砂印、高俅在龙脉图上勾画的三十六个红圈……
潼关外忽响起三声号炮。
西夏铁鹞子如黑潮漫过地平线,为首的青铜战车架着十丈长的破城槌。史进瞳孔映出槌头狰狞的狼首雕纹,忽然狂笑震落墙头积雪。
“来得正好!“
他撕开上衣,露出满背残破龙纹。九枚嵌入城墙的龙鳞同时泛起幽光,潼关地底传出沉闷龙吟。老兵们惊见城墙裂缝中渗出岩浆般的金液,遇风凝结成九根盘龙柱!
“少将军!接棍!“
铜棍破空飞来,史进凌空抓住。棍身遇龙血竟节节裂变,露出内藏的贞观火雷引线。他倒转铜棍插入城墙,火舌顺龙纹疾走,霎时点燃整条关中龙脉。
“王进师父……“史进望着棍身浮现的血书小字,泪混着血滴入烽火台,“原来你早将忠魂刻进山河。“
最后一枚火雷在掌心跳跃,雷身映出师父残缺的面容:“龙抬头日,碎鳞补天阙。“
破城槌撞上关门的刹那,史进跃下百丈城墙。龙鳞臂裹着火雷首贯槌头,烈焰自西夏军阵中心炸开,将三百铁鹞子掀上苍穹。他在空中旋身,双刀交叉劈向赫连鹄所在的青铜战车——
刀光闪过,车顶狼旗齐根而断。
史进踏着坠落的旗杆翻身入阵,九根盘龙柱应声崩塌。地火从裂缝喷涌而出,化作九条炎龙横扫战场。西夏军阵大乱,却见那浴火少年单骑闯阵,背后焦黑的“替天行道“旗碎片在火光中猎猎作响。
“大宋山河——“
史进暴喝声压过雷鸣,双刀插地激起十丈火墙:
“自有少年守!“
三日后,潼关外五十里。
王进独坐荒冢前,将断指埋入黄土。身后松林忽惊起寒鸦,他头也不回掷出酒囊:“鳞毒攻心,还能撑多久?“
史进从树后转出,右臂缠满浸血麻布,布下凸起物如龙角峥嵘:“够杀到东京,拆了高俅的鸟殿。“
“痴儿。“王进着新刻的木碑,碑上无字,只刻着九片龙鳞,“你可知这龙纹本是贞观年间袁天罡……“
“师父。“史进斩断话头,将青铜龙首扔在坟前,“我只问一句——当年你断指诈死,是为灭西夏,还是反大宋?“
晨雾漫过坟茔,遮住王进眼底暗涌。
铜棍忽如惊雷点地,震出藏于墓中的鎏金匣。匣开时寒光西射,三十六枚龙鳞火雷整饬如星图:“是为让九纹龙有朝一日,能在忠义之间……“
他顿了顿,抓起酒囊痛饮:
“杀出第三条路!“
史进翻身上马,残旗碎片系在刀柄。潼关方向忽然腾起百姓欢呼,他最后回望一眼烽燧残影——
朝阳如血,关墙上九道龙形焦痕竟在晨光中隐现“替天行道“西字,宛如天神挥就的判词。
“师父,保重。“
马蹄踏碎官道薄冰,少年没入林海前扬手挥刀。刀风掠过荒冢,刮去木碑浮尘,露出王进深藏的刻字:
“吾徒史进,贞观龙脉第九代守夜人。“
三月后,东京樊楼。
说书人拍响惊堂木:“话说那九纹龙血洗潼关,天地变色!只见他双刀这么一划——“
角落阴影中,断臂的赫连鹄蘸酒画符,符上残鳞突跳。临窗酒客忽扯开大氅,露出禁军制式佩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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