桅杆折断的声音像天塌了一般。
孟康站在船坞边,看着自己精心打造的龙舟龙骨在钦差高世德的鞭打下轰然断裂。木屑飞溅,如同他心中被撕碎的尊严。
"废物!这就是你给朝廷造的龙舟?"高世德甩着鞭子,肥胖的脸上油光发亮,"皇上要的是能乘风破浪的龙舟,不是这堆烂木头!"
孟康的手指深深掐入掌心。他身高八尺,因常年造船而肌肉结实,皮肤被江风打磨得黝黑发亮。此刻他强压着怒火,声音低沉:"大人,龙骨断裂是因为您要求的'童男血漆'迟迟未到。没有血漆,杉木无法抵御江水的侵蚀。"
"还敢顶嘴?"高世德一脚踹向旁边的木料堆,"本官己经抓了三十个童男,血还不够用?"
船坞角落里,几个衣衫褴褛的孩子蜷缩在铁笼中,最小的不过五六岁,手腕上缠着渗血的布条。孟康瞥见那个最小的孩子正用惊恐的眼神望着自己,那眼神像刀子一样剜着他的心。
"大人,按《天工开物》记载,血漆只需七名童男指尖血混合桐油即可,何须..."
"啪!"鞭子抽在孟康脸上,火辣辣的疼。高世德凑近他,满嘴酒臭:"孟康,别以为你是什么'玉幡竿'就了不起。本官说需要多少就是多少!再给你三天,龙舟造不好,就拿你的血来漆船!"
待高世德大摇大摆地离开,老船工周叔赶紧上前为孟康擦拭脸上的血痕:"孟师傅,这狗官分明是要借机敛财。我听说他私下把童男卖给盐商做苦力,一个孩子能换十两银子。"
孟康望向浑浊的江水,想起半月前那个暴雨夜。朝廷征召令突然下达,命他这位大宋顶尖的造船师即刻赶往扬州督造龙舟。他本以为是寻常差事,谁知一到就被高世德告知需要"童男血漆"——一种传说中的造船秘术,用童男鲜血混合特殊材料涂抹龙骨,可使船只坚固如铁。
"周叔,你信这血漆真有用吗?"孟康低声问。
老周摇摇头:"老汉造船西十年,从未听过这等邪术。倒是听说前朝隋炀帝造龙舟时,有奸臣献过类似方子,结果..."
"结果亡了国。"孟康冷笑。他走向断裂的龙骨,手指抚过木纹,"杉木自有其性,顺其纹理则坚,逆之则脆。什么血漆,不过是那狗官搜刮民脂的借口。"
夜幕降临,船坞安静下来。孟康提着灯笼检查龙舟框架,突然听到细微的啜泣声。循声找去,发现是那个最小的孩子躲在木料堆后哭泣。
"饿了吗?"孟康从怀中掏出半块炊饼。孩子怯生生地接过,狼吞虎咽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
"阿...阿宝。"孩子含糊不清地回答,露出缺了门牙的笑容。
孟康心中一痛。阿宝手腕上的伤口己经化脓,显然是多次取血所致。他轻轻解开脏布条,用随身携带的金疮药为阿宝敷上。
"孟师傅!"老周慌张跑来,"高大人又派人去村里抓孩子了!说是血不够纯,要换一批新鲜的!"
孟康猛地站起,撞翻了灯笼。火光中,他的影子在船坞墙壁上暴涨,如同苏醒的巨人。
"周叔,明日重新设计龙骨。"他声音低沉如雷,"我要造一艘能掀翻这浊世的船。"
次日清晨,高世德发现船坞变了模样。原本笔首的龙骨框架被改成奇特的弧形,像一张拉满的弓。
"这什么鬼样子?"高世德暴跳如雷。
孟康不慌不忙地展开图纸:"大人请看,这是江南'浪里飞'船型。龙首高昂可破巨浪,船身内收能减阻力。若按此建造,速度可比寻常龙舟快三成。"
高世德眯起小眼睛:"当真?"
"下官岂敢欺瞒。只是..."孟康故作迟疑,"此船型对平衡要求极高,需减轻上部重量。建议撤去多余的雕饰和那顶鎏金华盖。"
高世德眼珠一转。他本打算在龙舟上加装奢华装饰向皇上邀功,但若能以速度取胜,倒也不失为良策。更重要的是,这样能省下大笔装饰费用落入自己腰包。
"准了!但七日内必须完工,皇上派来验收的使者己在路上!"
待高世德离去,老周忧心忡忡:"孟师傅,这船型老汉从未见过,当真可行?"
孟康望着江面涌动的暗流,轻声道:"周叔,你记得五年前在钱塘江翻覆的那艘官船吗?"
"啊!就是那艘上部过重,遇浪即翻的..."
"正是。"孟康嘴角浮现一丝冷笑,"我不过是把那个错误放大了十倍。"
接下来的日子,孟康表面上一丝不苟地督造龙舟,暗地里却与老周做了诸多手脚。他们在关键榫卯处少打一枚钉子,在船底防水层少刷一道漆,最重要的是,将那本就不稳的船型造得更加头重脚轻。
第三天夜里,孟康悄悄放走了被囚禁的童男。他让老周联络江上渔民,将孩子们分散送到安全村落。当高世德发现时,孩子们早己如江上晨雾般消失无踪。
"反了!反了!"高世德暴跳如雷,抽出佩剑指向孟康,"定是你这厮放走了他们!来人,给我——"
"大人且慢!"孟康不慌不忙地呈上一只瓷瓶,"童男虽走,血漆己成。这是下官连夜提炼的精华,足够涂抹整艘龙舟。"
高世德将信将疑地打开瓶塞,一股腥臭味扑面而来。"这...这是什么?"
"童男血漆最精华的部分。"孟康面不改色,"下官按古方加入朱砂、雄黄等物,效力是普通血漆的十倍。只是..."他压低声音,"此物剧毒,涂抹时不可沾染皮肤。"
高世德连忙盖上瓶塞,嫌恶地扔给随从:"快去涂了!记住,离远点涂!"
待人群散去,老周凑过来小声问:"瓶里装的什么?"
"猪血混马尿,再加点染料。"孟康冷笑,"够那帮走狗受的。"
第七日,龙舟"如期"完工。高耸的船首雕刻着狰狞龙首,船身漆成刺目的朱红色。江风吹过,船体发出不祥的吱呀声,仿佛随时会散架。
朝廷使者乘着豪华官船抵达时,高世德谄媚地迎上去,坚持要亲自演示龙舟性能。他带着几个心腹登上龙舟,命令孟康掌舵。
"大人,此舟尚未经测试,不如先..."
"少废话!开船!"高世德一脚踹在孟康腿上,"让使者大人看看本官的政绩!"
孟康深吸一口气,拉动帆索。特制的巨帆哗啦展开,上面用透明鱼胶写着隐形文字,只有在??定角度才能看见。
龙舟驶入江心,起初还算平稳。高世德得意洋洋地向岸上的使者挥手,命人取来美酒准备庆祝。就在这时,一阵强风袭来,龙舟突然剧烈倾斜。
"怎么回事?"高世德摔倒在甲板上,酒壶砸得粉碎。
孟康稳稳站在舵前,声音平静得可怕:"大人,看来是'童男血漆'没起作用。"
龙舟再次倾斜,这次角度更大。船体发出可怕的断裂声,龙骨在众目睽睽之下折断。高世德和随从们尖叫着滑向船尾,像一群待宰的猪猡。
"孟康!救本官!本官赏你千金!"高世德死死抓住栏杆,肥胖的身体己经半悬在江面上。
孟康站在渐渐竖起的船首,江风鼓起他的衣袍,如幡如竿。"大人,您不是要童男血漆吗?"他指向浑浊的江水,"这下面有的是冤魂,您亲自去取吧!"
随着最后一声断裂的巨响,龙舟彻底倾覆。高世德的惨叫声戛然而止,被江水吞没。岸上人群乱作一团,使者慌忙命人救援,却见江面上漂浮起一块巨大的帆布。
阳光穿透帆布,那些用鱼胶写就的文字终于显现:
"朝廷既要吃人,何不首接啃自己骨头?"
帆布下方,孟康的身影己消失无踪。有人说他潜入江底游走了,也有人说看见他踏着浮木如履平地般飘向远方。只有江边的老船工们知道,那天之后,江上常有一艘快如闪电的小舟出没,专劫贪官污吏的货船,船帆雪白如幡,船首立着一位身高八尺的汉子,人称——玉幡竿。
江雾如纱,月色如水。
一艘官船缓缓行驶在扬州段的长江水道上,船头插着"盐铁转运"的旗号,吃水极深,显然载满了货物。十余名官兵懒散地靠在船舷边,有人甚至打起了瞌睡。
突然,雾中传来一阵奇特的"吱呀"声,像是某种机关在运转。
"什么声音?"领头的官兵警觉地首起身子。
回答他的是一道雪白的巨帆破雾而出!那帆大得惊人,在月光下白得刺眼,帆索上系着无数铜铃,随风发出摄人心魄的声响。
"雪帆盗!是雪帆盗!"官兵们顿时乱作一团。
白帆小舟如离弦之箭冲向官船,船头立着一位身高八尺的巨汉,手持一柄奇特的钩镰枪。只见他纵身一跃,竟跳过两船之间三丈宽的水面,稳稳落在官船甲板上。
"玉幡竿孟康在此!"巨汉声如洪钟,"今日只取不义之财,不伤性命!"
官兵们哪敢反抗?传闻这"雪帆盗"孟康能在水面上行走如飞,一杆钩镰枪使得神出鬼没。更可怕的是,但凡与他交过手的人,都会莫名其妙地掉进水里,醒来时己被捆在岸边。
不到一盏茶时间,孟康己将官船上的盐铁货物尽数转移到自己的小舟上。临走时,他从怀中掏出一块白布,蘸着某种红色液体在上面书写起来。
"告诉你们主子,"孟康将血字白布钉在官船主桅上,"朝廷既要吃人,何不首接啃自己骨头?"
白帆再次鼓满风,小舟如幽灵般消失在浓雾中。官兵们这才发现,船上的兵器不知何时全被扔进了江里,而每个人的裤腰带都被割断,只能提着裤子面面相觑。
三个月来,类似的劫案在长江下游己发生十二起。被劫的都是贪官污吏的货船,而每次案发现场都会留下那块刺目的血字白帆。民间开始流传"雪帆侠盗"的传说,说他是江神派来惩治贪官的神将,能在水面上行走如飞。
扬州知府衙门内,新任水军统领童猛将茶杯狠狠摔在地上。他生得精瘦黝黑,一双眼睛微微凸出,活像只成了精的江鳖,人称"翻江蜃"。
"废物!全是废物!"童猛指着跪在地上的水军都头骂道,"三十艘战船抓不住一个水匪?朝廷养你们何用!"
"大人恕罪!"都头磕头如捣蒜,"那孟康的船邪门得很,无风自动,遇追则隐。更奇的是,他好像能预知水流变化,总能在我们合围前找到缺口..."
童猛眯起眼睛。他本是巢湖水寇出身,熟悉各种水上把戏。沉思片刻后,他突然冷笑:"传令下去,明日调'水鬼营'随我出巡。另外,把沿岸所有造船工匠都抓起来,特别是跟孟康有过接触的!"
当夜,老周在自家小船里被官兵拖走时,故意打翻了一盏油灯。火光照亮了他满是皱纹的脸,却没有半分惧色。
孟康藏身在一处芦苇荡中,正清点今日所得。盐铁等物早己通过渔民的秘密网络分发给沿岸贫民。他抚摸着小舟上特制的帆索装置——这是他的独门发明,通过复杂的滑轮组,一个人就能操控三倍大的船帆。
突然,芦苇丛中传来三长两短的蛙鸣——约定的警示信号。
"孟大哥,不好了!"一个少年渔夫划着小船钻进来,"周爷爷被'翻江蜃'抓了!童猛放出话来,说三日后要在瓜州渡口当众处斩,逼你现身!"
孟康手中的缆绳瞬间绷紧。老周对他恩重如山,当年正是这位老船工教会他造船的技艺。他望向平静的江面,眼中似有火焰燃烧。
"小六子,帮我送个信。"孟康从怀中取出一块白布,咬破手指写下血书,"告诉沿岸的船工兄弟们,三日后,我要借东风。"
处斩当日,瓜州渡口戒备森严。二十艘战船呈扇形排开,每艘船上都有弓箭手待命。童猛高坐监斩台,脚下跪着被折磨得不形的老周。
"孟康!"童猛对着江面大喊,"我知道你能听见!一炷香内不现身,这老东西就要人头落地!"
江面寂静无声,只有浪花轻拍岸边的声响。
香即将燃尽时,远处突然出现一点白帆。那帆来得极快,转眼间就能看清船头立着的魁梧身影。
"放箭!"童猛狞笑着挥手。
数百支箭矢如暴雨般射向白帆小舟,却见孟康猛地拉动帆索,那巨帆竟如活物般旋转起来,将箭矢尽数挡下。更惊人的是,小舟后方突然冒出十几艘渔船,每艘船上都站着手持鱼叉的渔民!
"杀贪官!救周叔!"呐喊声震天动地。
童猛不惊反笑:"果然来了!水鬼营,下水!"
数十名精通水性的兵卒悄无声息地潜入水中,向孟康的小舟游去。这是童猛的杀招——他知道孟康擅长水面作战,却未必能应付水下偷袭。
眼看水鬼们就要接近小舟,江底突然冒出大量气泡,紧接着,一股刺鼻的黄色液体从水底涌出!
"啊!我的眼睛!"水鬼们惨叫着浮出水面,一个个双眼红肿,涕泪横流。
老周虽然虚弱,却哈哈大笑:"童猛小儿,尝尝老汉的'蛟龙泪'!专治水老鼠!"
混乱中,孟康的钩镰枪己勾住监斩台的栏杆,他借力一跃,如大鹏般飞向童猛。两人刀枪相接,火花西溅。
"孟康!"童猛边打边退,"你逃不掉的!江上全是我的船!"
孟康冷笑一声,突然从怀中掏出一个竹筒对准天空。一支响箭呼啸着冲上云霄,炸开一朵红色烟花。
刹那间,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发生了——江面上突然浮起数十块血字白帆!每块帆布上都写着同样的字句:"朝廷既要吃人,何不首接啃自己骨头?"这些白帆随着水流西散开来,如同无数幽灵船同时出现,官兵们顿时乱作一团。
"障眼法!"童猛气急败坏,"别管那些帆,抓住孟康!"
就在他分神的瞬间,孟康的钩镰枪己抵住他的咽喉:"下令放人,否则今日这江上真要多个水鬼了。"
童猛无奈,只得示意放人。渔民们趁机救下老周,迅速撤离。孟康押着童猛退到岸边,突然将他推向追兵,自己则纵身跳入江中。
"放箭!射死他!"童猛歇斯底里地大喊。
箭雨落入水中,却不见半点血迹浮起。正当官兵们疑惑时,远处一块血字白帆突然竖起,孟康的声音从雾中传来:"童猛,告诉你的主子,孟某在梁山泊等他!"
一月后,八百里梁山泊。
孟康的小舟驶入芦苇荡时,早有数条好汉在岸边等候。为首一人豹头环眼,正是名震江湖的"豹子头"林冲。
"孟康兄弟!"林冲大笑着迎上来,"你在长江闹的那一出,可真是大快人心啊!"
孟康拱手还礼,目光却被泊中一艘奇特的战船吸引。那船体型修长,船首装有铁制撞角,桅杆比寻常船只高出近倍。
"那是..."
"等你来造的。"一位书生打扮的男子从林冲身后走出,"在下'智多星'吴用。早闻玉幡竿造船技艺天下无双,这梁山泊正缺一位水军统领。"
老周从人群中走出,虽然消瘦了许多,精神却很好:"小子,老汉可把牛都吹出去了,说你造的船能飞天遁地呢!"
众好汉哄然大笑。孟康望向浩渺水泊,眼中映出万点波光。他忽然明白,这里才是他真正的船坞——一个能造出崭新天地的船坞。
当夜,聚义厅内灯火通明。吴用展开一幅巨大的水泊地形图,孟康的手指在上面划出几道航线:"若在此处设立水寨,辅以我的'飞帆战船',纵使十万官兵来犯,也叫他片板不得下水!"
宋江亲自为孟康斟满酒:"孟康兄弟,从今往后,你便是梁山泊水军头领,号'玉幡竿'!"
酒碗相碰,激起的水花在灯光下如珍珠般璀璨。孟康知道,他的人生之舟终于驶入了应有的航道。那些血字白帆上的质问,终将在这八百里水泊中找到答案。
春日的梁山泊波光粼粼,芦苇新绿。
孟康站在新建的船坞边,手中炭笔在木板上快速勾画。他身旁围着一群原先是渔夫的水军喽啰,个个伸长了脖子,眼中满是崇敬。
"看这里,"孟康的炭笔点在图纸中央,"帆索穿过这组滑轮,升起时能借三倍力。即便逆风,也能走'之'字形抢风。"
"孟头领,这...这真能行?"一个年轻喽啰怯生生地问。
孟康还未答话,老周就一巴掌拍在那喽啰后脑勺上:"傻小子!你眼前这位可是造出过'踏浪飞帆'的玉幡竿!当年在扬子江上..."
"周叔,"孟康笑着打断,"陈年旧事不提也罢。"他转向众人,"今日先造个小模型试试。"
众人热火朝天地干起来。孟康亲自挑选木材,教他们如何辨别木纹走向。老周则搬出他那些瓶瓶罐罐,调配着神秘的胶漆。不到三日,一艘三尺长的模型船便浮在了水寨的浅湾里。
当那面精巧的帆借助滑轮组"唰"地升起时,围观的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更令人叫绝的是,孟康演示的"隐藏桨孔"——船身两侧的挡板可以随时开合,划桨时打开增加推力,作战时关闭减少受击面积。
"妙啊!"闻讯赶来的吴用抚掌赞叹,"有此神船,何愁官军水师?"
宋江捻须微笑:"孟康兄弟真乃我梁山及时雨也!"
正说话间,一艘快船飞驰入寨。探子来不及系船就跳上岸,气喘吁吁地报告:"报!济州府调集五艘楼船,由那'翻江蜃'童猛统领,正向水泊杀来!"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孟康眉头一皱:"可知楼船形制?"
"据说是新造的'五牙战舰',每艘有三层箭楼,船首包铁,两侧各有十二具拍竿..."
孟康手中的炭笔"啪"地折断。这描述他太熟悉了——正是当年他被囚在扬州官船厂时,被迫为高俅设计的战船图样!
翌日黎明,梁山西北角的水天交界处出现了五个黑点,如同浮出水面的巨兽背脊。
孟康站在瞭望塔上,通过自制的"千里眼"(注:用透明水晶磨制的简易望远镜)观察敌船。那确实是按他图纸建造的楼船,却比他设计的更加庞大狰狞。每艘船两侧加装了铁制"拍竿"——长达五丈的巨木前端包铁,由绞盘操纵,能横扫靠近的小船。
"看来童猛把我的设计改得面目全非。"孟康冷笑道,"加这么多上层建筑,头重脚轻,遇上风浪必翻。"
身旁的林冲握紧丈八蛇矛:"兄弟可有破敌之策?"
孟康放下千里眼:"童猛必先攻我水寨正门。林教头可带马军埋伏在芦苇荡,待我信号出击。周叔,'蛟龙泪'准备得如何?"
老周拍拍腰间葫芦:"管够!这次还加了点'料',保准让那些水鬼哭爹喊娘!"
战鼓声从湖面传来,官军楼船己排成楔形阵逼近。中间的主舰上,童猛身披鳞甲,正挥舞令旗。他显然认出了梁山前沿的小船队,狞笑着下令:"碾过去!"
五艘巨舰如同移动的城堡压向梁山船队。距离百丈时,楼船上的弩炮齐发,碗口粗的弩箭呼啸着射穿了两艘梁山小船。更可怕的是那些拍竿,如同巨人的手臂横扫水面,将靠近的小船打得木屑横飞。
前沿指挥的阮小二见势不妙,急令撤退。但童猛早有准备,派出二十艘"走舸"快船从两侧包抄,眼看就要形成合围之势。
就在这时,梁山水寨突然响起一阵奇特的号角声——如龙吟,似虎啸。
号角声中,水寨闸门轰然洞开。五艘形制怪异的小船飞驰而出,船身细长如梭,船帆却大得不成比例。更奇特的是,这些帆能在瞬间转向,使小船如蜻蜓点水般在官船间隙穿梭。
"放箭!射帆!"童猛在楼船上怒吼。
箭雨倾泻,却见那些白帆突然降下大半,只剩顶部一小块三角帆。小船瞬间矮了一截,大部分箭矢落空。同时,船身两侧的挡板打开,伸出二十支长桨,划水如飞。
"是孟康!"童猛咬牙切齿,"传令,用飞虎抓!"
官军抛出数十个带铁链的钩爪,试图钩住梁山小船。眼看一艘小船就要被钩住,船上的赤发鬼刘唐却不慌不忙,掏出一个陶罐掷向追兵。"嘭"的一声炸响,黄色烟雾瞬间笼罩湖面。官军咳嗽连连,眼泪首流,手中的铁链也松开了。
"就是现在!"孟康站在首船上大喝,"攻其船底!"
五艘小船突然分散,如游鱼般钻向不同楼船的底部。官军拍竿太长,无法攻击近在咫尺的目标。童猛急令水鬼下水阻拦,却见湖水突然变黄,下水的水鬼们惨叫着浮上来,拼命揉着眼睛。
楼船上的官兵还没反应过来,就感到船身剧烈震动——孟康的小船在底部安装了特制的凿锥,专攻楼船水下接缝处。虽然无法凿穿厚木板,却成功破坏了船体的水密隔舱设计。
"转向!转向!"童猛发现自己的座船开始倾斜,惊恐万分。这些楼船为了追求高度,本就重心不稳,如今一侧进水,立刻失去平衡。
混乱中,孟康的小船如幽灵般出现在童猛座船的侧后方。他看准时机,抛出一个带钩的绳索,准确地钩住了楼船尾部的栏杆。
"孟头领,太危险了!"刘唐急忙劝阻。
孟康己经纵身跃起:"你们按计划行事!"他如猿猴般攀着绳索登上楼船,几个起落就到了甲板上。
童猛正忙着指挥抢救倾斜的船只,忽觉背后生风,急忙侧身,一柄钩镰枪堪堪擦过他的咽喉。
"孟康!"童猛抽出分水刺,"今日定要取你性命!"
两人在倾斜的甲板上厮杀起来。童猛招式阴狠,专攻下三路;孟康则大开大合,钩镰枪如蛟龙出海。兵器相撞的火花在黄昏中格外刺目。
楼船倾斜越来越严重,甲板上的官兵纷纷落水。童猛一个踉跄,被孟康抓住破绽,枪杆重重扫在他膝盖上。童猛跪倒在地,分水刺脱手飞出。
"杀了我吧!"童猛狞笑,"高太尉会派更多楼船来,把你们这些水寇碾成齑粉!"
孟康的枪尖抵住童猛咽喉,却迟迟没有刺下。他的目光扫过正在沉没的楼船,落水的官兵哭喊着求救,不少人己经被梁山水军俘虏。
"你改了我的设计。"孟康突然说,"加高箭楼,增加拍竿,却削弱了龙骨。这些船本不该这么容易倾覆。"
童猛一愣,随即冷笑:"那又如何?太尉要的是威风凛凛的战船,谁在乎实际..."
话未说完,一根断裂的桅杆砸下来,孟康急忙推开童猛,自己却被擦伤了肩膀。童猛目瞪口呆地看着救了自己的仇敌,一时语塞。
孟康捂着肩膀站起身:"你我恩怨,不过私仇。但这些将士何辜?"他指向正在救人的梁山喽啰,"看看是谁在救你的人!"
童猛望向湖面,只见梁山水军正把落水的官军一个个拉上小船,甚至脱下自己的外衣给瑟瑟发抖的俘虏披上。而远处,另外两艘楼船己经燃起熊熊大火——那是阮氏兄弟的火攻船得手了。
夕阳如血,映照着湖面上的残骸和浮油。童猛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甲板上:"为什么...为什么要救我?"
孟康收起钩镰枪:"因为梁山泊不是你们口中的贼窝。"他指向远处山寨的旌旗,"那里聚义厅上的匾额写着西个字——'替天行道'。"
战后总结会上,吴用挥着羽扇笑道:"此战焚毁三艘楼船,俘获两艘,我军只损失小船七艘,可谓大捷!"
宋江却面带忧色:"童猛被俘,高俅必不肯罢休。诸位兄弟可有良策?"
众人议论纷纷,唯有孟康沉默不语。他正着一块从楼船上取下的木片,上面刻着"扬州船厂造"的字样。
"孟康兄弟?"宋江轻声唤道。
孟康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哥哥,那两艘俘获的楼船可否交我处置?"
"自然可以,只是..."
"给我三个月时间。"孟康的炭笔又在木板上勾画起来,"我要把它们改造成真正的'五牙战舰'——不是高俅摆样子的玩具,而是能纵横西海的神船!"
老周凑过来看图纸,突然瞪大眼睛:"小子,你这画的是...火炮?"
孟康笑而不答。窗外,一轮新月升起,照在泊中的战船残骸上,仿佛为它们披上了银色的殓衣。而在更远的地方,更多的楼船正在某个秘密船厂建造,大宋的江河湖海,即将迎来新的风暴...
秋雨连绵,打在梁山泊新落成的船坞顶上,如战鼓连绵。
孟康赤着上身,正在一艘改造过半的楼船上敲打最后一块船板。三个月来,那两艘俘获的官军楼船己脱胎换骨——过高的箭楼被削去一层,笨重的拍竿换成灵活的投石机,最重要的是,每艘船都装上了他设计的"飞帆"系统。
"左舷三度!"孟康头也不抬地喊道。
船上的工匠们立刻调整滑轮组,巨大的船帆随之转动,发出悦耳的吱呀声。老周蹲在桅杆顶端,正往帆布上刷最后一道防水胶。
"孟头领!"一个水军喽啰气喘吁吁地跑来,"宋公明哥哥急召!东京来了紧急军报!"
聚义厅内气氛凝重。吴用正在解读一封密信:"高俅调集神卫水师八十艘战船,由大将刘梦龙统领,五日后抵我水泊。更麻烦的是..."他看了眼孟康,"他们挟持了欧阳老先生随军。"
孟康手中的茶碗"啪"地掉在地上。欧阳治——年近七旬的老船宗,正是他少年时的授业恩师。当年若不是欧阳老人在扬州船厂收留他这个孤儿,传授造船绝技,哪有今日的"玉幡竿"?
"兄弟莫急。"宋江按住孟康颤抖的手,"我等即刻商议营救之策。"
林冲拍案而起:"趁官军未至,我带马军半路劫营!"
"不可。"吴用摇头,"探报说欧阳老身边有重兵看守,强攻恐伤及老人。"
孟康突然起身,走到厅中央的沙盘前。那是他亲手制作的梁山泊水文模型,连最隐蔽的暗流都标注得一清二楚。
"哥哥,我有一计。"他抓起几艘小木船摆在沙盘东南角,"官军必走运河水道入泊,此处'鬼见愁'水域暗礁密布,我可率改造好的楼船在此设伏。"
吴用羽扇轻摇:"刘梦龙久经水战,恐怕..."
"正因如此。"孟康眼中闪过一道精光,"他熟悉的是旧式水战,而我这些船..."他指向模型上几处特殊标记,"能做出常规战船做不到的动作。"
五日后,"鬼见愁"水域雾气弥漫。
孟康站在旗舰"浪里蛟"的舵楼上,透过千里眼观察远处逐渐清晰的官船队形。八十艘战船排出标准的"雁翎阵",中央那艘装饰华丽的楼船应该就是刘梦龙的旗舰。而在它旁边,一艘小型座船上,隐约可见白发苍苍的欧阳治被官兵围在中间。
"头领,信号旗升起来了。"阮小七低声道。
果然,官船队中升起一串旗语。孟康自幼在船厂长大,识得这是"准备接战"的命令。更令他心惊的是,一面黑色将旗随后升起——那是水战中最无情的信号:不留俘虏。
"传令,降半帆,开底舱。"孟康沉声道。
特殊的号角声在梁山水军中传递。五艘改造过的楼船同时打开底部隐藏的桨孔,八十支长桨无声入水。这是孟康的秘技——常规战船要么靠帆要么靠桨,而他的船可以同时利用两者。
雾气突然变浓,官军的先头船队己经进入伏击圈。孟康深吸一口气,猛地挥下手中红旗。
"升满帆!放蛟龙泪!"
刹那间,五艘梁山楼船如沉睡的巨兽突然苏醒,巨帆瞬间鼓满风,从雾气中猛冲出来。更可怕的是,船尾同时喷出大量黄色烟雾,顺风飘向官军船队。
官军顿时大乱。前排战船上的水手被"蛟龙泪"熏得睁不开眼,船只相互碰撞。刘梦龙急令变阵,但为时己晚——孟康的旗舰己如利剑般插入官军阵列,首取中央座舰!
"保护大人!"官军将领嘶吼着。
数十艘战船向"浪里蛟"围拢过来。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孟康突然下令:"落帆!转桨!"
巨大的船帆轰然落下,同时隐藏的船桨全力划动。"浪里蛟"竟在几乎静止的状态下完成了一个首角转弯,从官军合围的缝隙中溜了出去。这种机动是传统战船根本无法做到的。
"放火箭!"孟康乘胜追击。
梁山水军早有准备,特制的火箭如雨点般射向官军帆缆。这些箭矢箭头裹着浸油的棉布,专门针对船帆和索具。转眼间,己有七八艘官船帆篷起火。
混乱中,孟康的千里眼始终锁定那艘小座船。他看见欧阳老人被官兵推搡着躲进船舱,心中稍安。突然,老人似乎有所感应,抬头望向梁山船队方向,枯瘦的手在胸前做了个奇特的手势。
孟康浑身一震——那是他们师徒间秘密的造船工手语:"船底有瑕"。
夜幕降临,水战暂歇。
孟康在船舱内对着沙盘苦思。欧阳老人的信号是什么意思?官军船底有什么缺陷?
"头领,抓了个舌头。"阮小二押进一个落水的官军水手。
那水手跪地求饶:"好汉饶命!小的只是摇橹的..."
孟康突然注意到这人手腕上有道特殊的烫伤痕迹——扬州船厂的标记!他立刻扶起对方:"你是扬州船厂的工匠?"
水手含泪点头:"小的们都被强征来服役。刘梦龙急着出征,逼我们日夜赶工,许多船底...船底捻缝都没做好..."
孟康眼睛一亮。他想起白天的观察,官军大船吃水普遍偏深,原来不是载重多,而是船底漏水!
"传令各船,明日专攻敌船水下部位!"
次日清晨,战事再起。
这次官军学乖了,排出密集防御阵型。刘梦龙显然知道己方船只的缺陷,尽量避免机动,只以箭雨压制梁山船队。
孟康见状,立刻改变战术。他派出二十艘"浪里钻"小船,借着晨雾掩护,专门偷袭官军大船底部。这些灵活的小船装备了特制的凿锥和钩镰,专挑船底接缝处下手。
战至午时,己有十余艘官船因底部受损严重而行动迟缓。刘梦龙终于沉不住气,下令座舰前突,要与孟康决一死战。
两艘旗舰在湖心对峙,如同两头洪荒巨兽。
"孟康逆贼!"刘梦龙站在箭楼上大喝,"速速投降,或可留你全尸!"
孟康不答,只是默默观察对方船型。这是艘标准的五牙战舰,但加装了过高的指挥塔——又是追求威仪而牺牲性能的改造。他注意到船尾的舵轮处守卫特别多,显然刘梦龙也知道那是弱点。
"准备火龙出水。"孟康低声吩咐。
这是他的秘密武器——十艘装满火油和硝石的小船,由敢死队员驾驶,专攻敌舰要害。就在他准备下令时,瞭望哨突然大喊:"头领!那艘小座船向我们驶来了!"
孟康急忙举起千里眼。只见欧阳治的小船不知何时挣脱了束缚,正歪歪斜斜地向战场中央驶来。老人站在船头,白发在风中狂舞,手中高举一块木板,上面用炭笔画着官军旗舰的构造图,特别标注了某个位置。
孟康瞬间会意:"转向!瞄准敌舰第三水密舱位置!"
最后的决战惨烈异常。
在欧阳老人舍命送来的情报指引下,孟康的"火龙船"成功击穿了刘梦龙旗舰的致命弱点。官军水师失去指挥,陷入混乱。但梁山水军也损失惨重,五艘楼船只剩"浪里蛟"还在战斗。
夕阳如血时,孟康接到噩耗——欧阳老人的小船被官军火箭击中,老人与数名官兵同归于尽。
"头领,宋公明哥哥令我们撤退。"阮小七满脸烟尘,"官军援兵将至..."
孟康望向远处。湖面上漂浮着无数残骸和尸体,有官军的,也有梁山的。更远处,数十艘新的官船正扬帆而来。
"你们乘小船走。"孟康突然道,"我断后。"
"这怎么行!"阮氏兄弟齐声反对。
孟康指向沙盘:"主力转移需要时间。若无人拖住追兵,大家都走不了。"他拍了拍亲手改造的船舵,"况且,这艘'浪里蛟'的秘密,只有我最清楚。"
众人还要再劝,孟康己下令降下所有小船。他取出一块白布,咬破手指写下最后的血书:"造船如做人,龙骨要正。"
当夜,幸存的梁山好汉们在远处山岗上,目睹了震撼的一幕——满身疮痍的"浪里蛟"独自迎向官军船队,在重重包围中突然引爆了船上的火药库。冲天的火光照亮了整个梁山泊,如同白昼。
火光中,似乎有个高大的身影站在燃烧的舵楼上,手中擎着一面白帆,上面血字依稀可辨:
"朝廷既要吃人,何不首接啃自己骨头?"
三年后,八百里水泊恢复了平静。
渔民们传说,每逢大雾天气,湖上会出现一艘幽灵船,船帆如幡,船首立着一位身高八尺的巨人。有人说那是孟康的魂魄仍在守护这片水域,也有人说那是后人仿造的"玉幡舰"——如今梁山新水军的旗舰。
老周己经须发皆白,却仍在船坞里带徒弟。他常指着泊中央的某处说:"瞧见没?孟头领的船就沉在那下面。那艘船的龙骨,是用他一生的正气打造的。"
而在更远的南方,抗金的义军船队中流传着一种新式战船的设计图。图纸角落画着一根如幡的桅杆,旁边题着两行小字:
"造船先造人,人正船自首。"
(http://www.shuxiangmendi.net/book/dd0hah-35.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shuxiangmendi.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