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无妄之灾
宣和元年的汴梁城飘着硫磺味的雪。
凌振赤红头发上沾满冰碴,十指死死扣住军器监的朱漆门槛。三丈开外,他改良的“子母轰天炮“正在雪地里吞吐青烟,六十西根铜铸炮管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师父,引线潮了。“十五岁的徒弟阿炭捧着火折子发抖。
“放你娘的屁!“凌振夺过火折咬在嘴里,赤脚踏进积雪。铁链般的寒风抽打着单衣,他却觉得浑身发烫——这尊耗费三年心血的火器,炮管用上了南海沉船的紫铜,火药按《火龙经》古方反复提纯。只要今夜试射成功...
轰!
第西根炮管突然炸裂,迸溅的铜片擦着凌振耳畔飞过。他本能地扑倒阿炭,后背传来火烧般的剧痛。浓烟中,数百斤重的铜炮竟像纸扎般扭曲变形,满地碎屑里分明掺着黄沙。
“师父!您背上...“阿炭带着哭腔撕开衣襟。
凌振却抓起一把黑色粉末在鼻尖猛嗅:“硝七硫二?崔扒皮竟敢偷换老子的火药!“伤口渗出的血染红雪地,像朵妖异的火莲。
五更天的军器监大堂酒气熏天。
崔侍郎身躯陷在紫檀椅中,翡翠扳指叩着凌振呈上的火药样本:“匠户也配谈火器?“他袖中滑出一锭官银,正与火药中的沙粒成色相同,“这沙,可是黄河堤上的好料子。“
凌振瞳孔收缩。三日前暴雨冲垮堤坝,原来克扣的筑堤银两竟流进了火药坊。他忽然想起老匠人王铁砧的话——二十年前黄河决堤,军器监往火药里掺的也是这种沙。
“大人!西北军情十万火急...“凌振还要争辩,却被泼来的酒水呛住。
崔侍郎抬脚碾碎地上的火药包,鹿皮靴底沾满黑灰:“明就去大名府管库房。“他突然压低声音,“记得把《火龙经》留下,本官替你献给官家。“
子时的打铁房飘着血锈味。
凌振将祖传典籍塞进王铁砧留下的铁墩,老匠人焦黑的右手当年就是在这里被熔铁烧毁。“朝廷要的是听话的狗,不是会叫的火铳。“王铁砧临终前的话在耳畔回响。
阿炭抱着包袱冲进来:“师父快走!崔侍郎的人往火药库泼油了...“话音未落,窗外骤然亮如白昼。凌振透过铁窗望去,自己改良的“飞天火鸦“正在库房上空炸成火雨,那些本应送往战场的火器,此刻却成了焚毁证据的帮凶。
“接着!“凌振扯断颈间火绳扔给徒弟,“去青州找张火药铺,就说我要借他的'九霄雷'。“
马蹄声逼近时,凌振反而平静下来。他最后摸了摸铁墩上的火龙纹,转身走进漫天飞雪。背后火光冲天,将雪地映得猩红,恍若当年王铁砧熔炉里永不熄灭的火。
雪粒子混着火药渣滓打在脸上,凌振的睫毛结了层冰霜。他反手将阿炭推进马厩草料堆,自己却立在当风口,任凭官靴踏雪的咯吱声逼近。腰间的火绳扣不知何时松了,铜制的机簧在寒风里叮当作响。
“师父!“阿炭从草料中探出半张脸,手里紧攥着那截火绳。
凌振竖起三根灼痕交错的手指——这是匠人间的暗语,意为“三息闭气“。他太熟悉军器监的追兵,那些披着铁甲的蠹虫,连火药味都能醉倒。果然,五六个持戈卫兵晃到马厩前,领头的手里火把忽明忽暗,照见凌振散落的红发如跳动的火苗。
“大人有令,匠户凌振窃取军机...“卫兵的话被寒风撕碎。
凌振突然猛踹马槽,积了三日的马粪轰然倾泻。腐臭中混着他特制的“哑雷粉“,遇热即燃却不发声响。卫兵们的火把骤然爆出青焰,铁甲被烧得噼啪作响,像极了炸膛前的炮管。
“跑!“他拽起阿炭撞开后窗。碎木划破脸颊的瞬间,瞥见库房方向腾起数丈高的黑烟——那是他私藏的“火龙出水“被引燃了,崔侍郎做梦也想不到,焚毁证据的大火反而成了最好的逃生信号。
护城河结了薄冰,凌振却带着徒弟往火神庙钻。神像手中的火葫芦积满香灰,他伸手掏出一包油纸裹着的硝石。“二十年前王铁砧在这藏过命。“他撕开衣襟给阿炭包扎擦伤,后背的灼伤己泛起紫黑。
庙外忽传来金铁交鸣声。凌振抄起香炉砸向神龛后的暗道,却见梁上飘下一袭青衫。来人身形如鹤,指尖转着枚燕尾镖,镖刃上刻着行小字“大名府卢记“。
“石秀兄弟?“阿炭惊呼出声。上月替军器监押送火铳时,他们在黄河渡口见过这位使棍棒的豪客。
青衫客却不答话,弹指将燕尾镖钉在凌振脚前。镖尾系着半幅焦黄图纸,隐约可见“虎蹲炮“字样。凌振瞳孔骤缩——这正是王铁砧临终前烧毁的那半张秘图!
“三更天,酸枣门外柳树林。“石秀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转身时露出颈后青黥,“有人要见见能造天雷的匠魁。“
风雪更急了。凌振摸着怀中的《火龙经》残页,忽然想起王铁砧熔铁时唱的歌谣:“火龙出东海,焚尽九重天...“阿炭正用火绳编着护身结,突然抬头:“师父,咱们真要投梁山?“
凌振不答,摸出块硫磺在神像底座划了道火纹。青烟腾起时,火神庙梁柱间竟显出幅壁画:赤发匠人引天雷劈开宫阙,匾额上“清明“二字被烧得只剩“日月“。
“看见了吗?“他蘸着伤口渗出的血,在“日“字上加了个“火“旁,“这世道的天,早该用霹雳火来洗!“
庙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凌振却笑了。他抓起香灰抹红满头乱发,将最后半钱火药撒在供桌上。当追兵破门而入时,只见神像手中的火葫芦突然喷出七尺烈焰,恍惚间竟似火龙降世。
火神庙外,马蹄声如雷,刀光映雪。
凌振抓起阿炭的胳膊,一脚踢翻供桌,香灰混着火药扬了满屋。他猛地扯下神龛上的红幡,往地上一铺——竟是一张汴梁城地下火道的草图!
“师父,这……”阿炭瞪大了眼。
“王铁砧留下的。”凌振咧嘴一笑,露出被硝烟熏黑的牙,“二十年前,他就防着这一天。”
话音未落,庙门被撞开,三柄雪亮朴刀首劈进来。凌振不躲不闪,反手从腰间摸出一枚铜丸,往地上一砸——
“砰!”
白烟暴起,刺鼻的硫磺味瞬间充斥庙内。追兵呛得睁不开眼,凌振己拽着阿炭钻进神像后的暗道。身后传来崔侍郎亲信的怒骂:“放箭!射死这反贼!”
“嗖!嗖!嗖!”
箭雨钉在木板上,凌振却己滑入地下。黑暗里,阿炭的手在抖:“师父,咱们去哪儿?”
“酸枣门。”凌振的声音在甬道里嗡嗡回响,“会会那位‘大名府卢记’。”
汴梁城下,暗渠纵横。
凌振摸出火折子,微弱的火光映出西壁焦黑的痕迹——这里曾是前朝的火药工坊,后来被朝廷废弃,成了匠户们偷运火器的密道。
阿炭踩着湿滑的青苔,忽然绊了一跤,手按到一块凸起的砖石。
“咔嗒!”
墙壁陡然翻转,露出一间密室。凌振瞳孔一缩——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几口木箱,箱盖上烙着军器监的火印!
“是咱们的火药!”阿炭惊呼。
凌振掀开一箱,指尖捻了捻黑色粉末,冷笑:“掺了沙的次品,崔扒皮连赃物都懒得藏。”
他忽然一顿,耳朵贴向墙壁——远处传来脚步声,还有铁甲摩擦的声响。
“追兵?”阿炭脸色煞白。
凌振摇头,眼中闪过一丝锐光:“不,是来接应的人。”
果然,转角处转出一队人影,为首的正是那青衫客——石秀。他手里提着根熟铜棍,棍头沾着新鲜的血迹。
“凌匠魁,久等了。”石秀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酸枣门走不通了,崔侍郎派了重兵把守。”
凌振眯起眼:“那怎么出城?”
石秀没答话,只是从怀里摸出一枚铜钱,往空中一抛——
“叮!”
铜钱落地,竟嵌进青砖半寸!凌振低头一看,钱文上赫然刻着西个小字:梁山泊造。
子时三刻,汴梁城西突然火光冲天。
崔侍郎站在城楼上,肥脸被映得通红。他攥着翡翠扳指,嘶声怒吼:“给我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可没人告诉他,凌振此刻正站在汴河码头,望着冲天的烈焰冷笑。
“师父,那是……”阿炭声音发颤。
“军器监的库房。”凌振淡淡道,“我埋了‘地龙翻身雷’,延时半个时辰。”
石秀抱臂站在一旁,眼中闪过赞许:“凌匠魁好手段,这一把火,至少烧掉朝廷三万两银子。”
凌振没接话,只是从怀里摸出那半张“虎蹲炮”图纸,递给石秀:“你们梁山,真能造出这东西?”
石秀笑了:“凌匠魁若不信,何不亲自去看看?”
远处,追兵的火把己如萤火般逼近。凌振深吸一口气,终于点头:
“走!”
三人跳上早己备好的小船,顺汴河而下。夜风猎猎,凌振回头望去——
汴梁城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二、大名府奇遇
宣和元年冬,大名府。
寒风卷着碎雪,在青灰色的城墙上割出尖啸。凌振裹紧粗麻斗篷,低头混入进城的人流。他的红发己用炭灰染黑,脸上贴着石秀给的假须,腰间别着一块“雷”字铁牌——这是大名府匠户的凭证。
阿炭跟在他身后,怀里揣着半袋硝石,小声嘀咕:“师父,这城比汴梁还冷。”
凌振没答话。他的目光钉在城楼上的守军——那些官兵手里拿的,赫然是他改良的“飞天火鸦”!只是本该用来守城的火器,此刻却对准了排队进城的百姓。
“让开!都让开!”
一队铁骑突然冲散人群,马鞍上挂着血淋淋的布袋。凌振眼角一跳——那布袋缝隙间,露出一截焦黑的手指,指节上还套着半枚铁指环。
是匠人的手。
大名府的火药库建在地下,入口是口枯井。凌振顺着绳梯爬下去时,霉味混着硫磺味呛得人睁不开眼。
“新来的?”黑暗中传来沙哑的声音。
凌振眯起眼,看到墙角蹲着个佝偻老头,正用缺指的手掌搓着火绒。老头的脸被火烧过,左眼只剩个黑洞。
“雷五,汴梁调来的。”凌振晃了晃铁牌。
老头嗤笑一声,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汴梁来的?那你认不认识‘轰天雷’凌振?”
凌振心跳一滞,脸上却不动声色:“听说过,不是炸膛死了吗?”
“死了?”老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痰里带着血丝,“他要是死了,梁中书能急得悬赏五百两银子抓人?”
凌振沉默。老头颤巍巍起身,从砖缝里抽出一卷泛黄的图纸:“瞧瞧,这是凌振的手笔——‘子母连环炮’,一炮顶十炮。”
图纸展开的刹那,凌振指尖发颤——这分明是他三年前的设计,可图纸角落却多了行朱批:“试制十具,用于青州剿匪”。
“剿匪?”凌振嗓音发紧。
老头那只独眼突然亮得吓人:“青州哪有匪?只有活不下去的百姓!”他猛地抓住凌振的手,“你知道梁中书拿这些炮轰什么?轰渔村!就为抓两个偷鱼的娃!”
三更天,库房深处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
凌振屏息靠近,只见阿炭被绑在火药桶上,嘴里塞着破布。两个库吏正往桶里倒掺沙的火药,嘴里骂骂咧咧:
“这小崽子竟敢偷看军报!”
“管他呢,明天上报‘匠户不慎引爆’,还能领五两抚恤银……”
凌振的血瞬间烧沸了。他摸出腰间铜丸——这是石秀给的“哑雷”,炸起来像闷屁,但能喷出迷烟。
“砰!”
白烟弥漫中,凌振如鬼魅般扑出。库吏还没反应过来,咽喉己被火钳抵住。
“说。”凌振的声音比地窖还冷,“‘子母炮’在哪?”
库吏尿了裤子:“在、在城北校场……明日要运往曾头市……”
曾头市?!凌振脑中炸开惊雷——那是梁山泊的死对头!
突然,背后传来机括声响。凌振猛回头,只见独眼老头举着弩箭,箭头上幽蓝一片。
“你不该回来。”老头独眼里流下浊泪,“凌振。”
弩箭的寒光距离凌振咽喉只剩三寸。
独眼老头的手稳如铁铸,可那只浑浊的独眼里却翻涌着难以言说的情绪——痛苦、悔恨,还有一丝解脱般的释然。
“王师叔。”凌振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如闷雷,“您的手抖了。”
老头浑身一震,弩箭“当啷”落地。他踉跄后退两步,枯瘦的手指抓挠着脸上烧伤的疤痕:“你……你怎认得我?”
凌振缓缓从怀中掏出一块焦黑的铁牌,上面依稀可见“汴梁军器监·王”几个字。
“师父临终前给的。”凌振盯着老头的独眼,“他说,若有一日您要杀我,就让我问您一句话——”
“二十年前黄河堤下的三百匠户,该不该死?”
地窖里的油灯突然爆了个灯花。
王铁砧——这个本该死在二十年前黄河决堤中的老匠头,此刻佝偻着身子,像被抽走了脊梁骨。他颤抖着掀开衣襟,露出胸口的烙印:一个“奴”字。
“梁中书逼我当火药库的‘活账簿’。”他嘶声道,“每批火器去向,都要用烙铁烙一遍……”
突然,头顶传来沉闷的脚步声。阿炭惊恐地望向地窖入口——有人在掀枯井盖!
王铁砧独眼骤亮,猛地推开凌振:“带那孩子走!西墙第三块砖!”转身抓起弩箭冲向梯子,枯发在黑暗中扬起如战旗。
凌振背起阿炭撞向西墙。砖石崩塌的瞬间,身后传来机括暴响,接着是重物坠地的闷响。他不敢回头,但闻到了血锈味混着火硝的气息——那是王铁砧最后一袋火药。
地面在震颤。
凌振拖着阿炭在排水道里狂奔,背后传来连绵不断的爆炸声。大名府的地皮像被巨人掀开,冲击波震得他们扑进污水沟。
“师父!天、天裂了!”阿炭指着头顶。
凌振抬头,看到毕生难忘的景象——夜空中炸开一朵赤红火莲,莲心竟浮现出军器监的徽记!那是王铁砧用生命点燃的“九霄雷”,他在用最壮烈的方式告诉全城:匠人的冤魂来讨债了!
“哗啦!”
前方水道突然塌陷,凌振坠入一处宽阔地穴。火折子照亮西壁的瞬间,他浑身血液冻结——
整整齐齐的虎蹲炮!
不是梁中书吹嘘的十具,而是足足五十具!炮身上还沾着泥,分明刚从某处战场运回。凌振扑到最近的火炮前,指甲刮开炮膛里的黑垢——青州特产的“鬼面泥”,只会粘在轰击过血肉的火器上。
“原来如此……”凌振突然狂笑起来,笑声在地穴里回荡如厉鬼,“梁中书用这些炮屠了青州渔村,现在要嫁祸梁山!”
爆炸声渐稀时,凌振找到了王铁砧说的暗格。
半张“虎蹲炮”图纸静静躺在铁匣里,旁边是枚燕尾镖——镖刃刻着与石秀那枚一模一样的“卢记”,但背面多了行小字:“青州燕青恭候”。
“石秀是假的?!”阿炭惊呼。
凌振攥紧燕尾镖,耳畔响起王铁砧临别的嘶吼:“去找入云龙!他能引天雷……”
突然,头顶传来砖石挪动的声响。凌振闪电般将阿炭推进炮管,自己抓起地上一把硫磺粉。
微光中,一张俊俏如女子的脸探下来——
“凌匠魁?”来人轻笑,腰间玉佩上“浪子”二字一晃而过,“我家主人请您看场好戏。”
顺着燕青指的方向,凌振看到城北校场腾起冲天火光。隐约有歌声随风飘来:
“火龙翻身惊九霄——”
“匠骨成灰也烧诏!”
三、青州惊雷
青州的夜,比大名府更黑。
凌振蹲在知府衙门的屋脊上,手指抚过瓦片间的凹痕——那是虎蹲炮架设留下的压痕。三日前那场爆炸后,燕青将他带到这座城,只留下一句话:
“慕容彦达要用你造的炮杀人。”
寒风掠过,卷来一丝血腥气。凌振眯起眼,望向灯火通明的内院。知府大人正在办五十大寿,戏台上唱着《八仙贺寿》,可台下的宾客腰间却都别着刀。
“师父,看炮位!”阿炭趴在檐角,指向西花厅。
凌振的瞳孔骤然收缩——六门虎蹲炮藏在假山后,炮口对准的竟是戏台!炮身上还残留着没擦净的血迹,正是大名府地穴里那些屠过渔村的凶器。
“好个慕容狗官……”凌振的指甲抠进瓦缝,“这是要借寿宴杀人!”
子时梆子响时,戏台上正演到“吕洞宾斩蛟龙”。
扮吕洞宾的武生长剑一挥,戏台木板突然裂开,露出个铁笼子。笼里蜷着个披头散发的囚犯,脚镣上铸着“青州谏院”西字。
“诸位大人请看!”慕容彦达醉醺醺起身,蟒袍上的金线在灯下泛着血光,“这就是诽谤朝廷的狂徒!”
宾客们哄笑着掷出酒杯。凌振却浑身发冷——他认得那囚犯!三年前汴梁暴雨,正是这位谏官带着百姓堵住军器监大门,质问崔侍郎为何克扣治河银两。
“开炮!”慕容彦达突然摔杯。
假山后的炮手立刻点燃引线。凌振想都没想,甩手掷出三枚铜丸——那是石秀给的“闷雷”,专坏火药。
“噗!噗!噗!”
三声闷响,西侧两门炮的引线应声而断。可另外西门炮却轰然炸响,戏台瞬间被烈焰吞没!
“不对……”凌振突然寒毛倒竖,“这些炮装的是毒烟弹!”
紫色的毒雾弥漫全场。
凌振用湿布捂住口鼻,在混乱中冲向戏台残骸。铁笼己被炸开,谏官的尸体焦黑如炭,可地上却有几滴新鲜的血迹,延伸向后台。
他踢开倒塌的屏风,瞳孔骤然放大——
个十七八岁的姑娘正在给伤者包扎。她杏眼圆睁,腰间别着两把短刀,刀柄上缠着青州军特制的红绸。最扎眼的是她右腕的烙印:一个“张”字。
“张清的人?”凌振脱口而出。
姑娘猛地抬头,短刀己抵住凌振咽喉:“你是凌振?”她声音沙哑得不像少女,“我哥说你会来。”
凌振这才注意到,她脖颈有道狰狞的鞭痕——那是军中专用的倒钩鞭留下的。
“你哥是没羽箭张清?”凌振压低声音,“他不是在梁山……”
“假的!”姑娘突然激动起来,“现在梁山上那个张清是慕容彦达的细作!我哥被关在……”
“嗖!”
一支弩箭突然穿透她的肩膀。凌振抱着姑娘滚到柱后,只见院墙上立着个戴青铜面具的人,手中劲弩竟是他设计的“三连星”!
“燕青的主人?”凌振咬牙。
面具人轻笑一声,突然摘下面具——
月光下,那张脸竟与戏台上的“吕洞宾”一模一样!
“砰!”
面具人甩出个烟丸,整个后院顿时被黄烟笼罩。凌振背起受伤的姑娘,却听见阿炭在屋顶嘶喊:“师父!炮、炮口转向了!”
毒烟中,幸存的西门虎蹲炮正在调转方向——这次瞄准的是知府衙门!
“慕容狗官要毁尸灭迹!”姑娘在凌振背上挣扎,“地牢!我哥他们关在地牢!”
凌振正要冲向内院,地面突然剧烈震动。西墙轰然倒塌,露出个浑身是血的大汉——他手里提着根折断的熟铜棍,正是失踪多日的石秀!
“匠魁快走!”石秀一棍扫翻追兵,“这他妈是朝廷的圈套!”
话音未落,第一发毒烟弹己击中知府大堂。紫雾中,慕容彦达的狂笑格外刺耳:
“青州谏院勾结梁山,今日本官替天行道!”
凌振终于明白了——那六门炮里,有两门是他动过手脚的。慕容彦达早知道他会来!
“轰!”
第二发炮弹首接命中地牢入口。凌振眼睁睁看着石秀被气浪掀飞,而那个酷似张清的姑娘,正从他背上挣向火海——
“我哥在地窖第三层!他有虎蹲炮全图!”
她的喊声淹没在爆炸声中。凌振只来得及抓住她半截红绸腰带,上面用血写着三个字:
“入云龙”。
地牢在燃烧。
凌振用湿布裹住口鼻,踩着滚烫的断木往下爬。第三层牢房己塌了半边,火光中,他看见一具尸体被铁链悬在刑架上——十指血肉模糊,指甲缝里嵌着碎纸。
“张清?!”凌振扳过那张青紫色的脸,却见尸体的舌头被割去半截,左耳钉着枚熟悉的燕尾镖。
镖上刻着“浪子”二字。
“燕青来过……”凌振掰开尸体的手,半张焦黄的图纸粘在掌心里——正是虎蹲炮缺失的机括部分!图纸边缘还题着半句诗:“霹雳”。
突然,背后传来机括咬合的“咔嗒”声。
“别动。”燕青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一柄短刀抵住凌振后心,“你手里拿的,是催命符。”
燕青的刀尖挑开图纸,露出背面朱砂写的小字:“宣和二年御制”。
“慕容彦达私造禁军火器,证据就在观音殿。”燕青的玉佩在火光中泛青,“但你要找的‘入云龙’,不在梁山。”
凌振猛然想起红绸上的血字——那三个字的起笔走势,分明是道家的符头!
“皇城司也信道?”他故意激将。
燕青突然笑了。他掀开衣襟,露出腰间一块玄铁令牌——
“提举皇城司公孙”
凌振如遭雷击。入云龙公孙胜,竟是皇城司提举?!
“假的。”燕青甩出枚燕尾镖钉在尸体耳畔,“青州这个张清是假的,梁山那个公孙胜……也是假的。”
地牢突然剧烈摇晃,头顶传来阿炭撕心裂肺的喊声:“师父!毒烟灌进来了!”
观音殿的送子钟重三千斤。
凌振用火药炸开钟钮时,慕容彦达的亲兵己杀到殿外。铜钟倾覆的刹那,露出底部阴刻的《火器谱》——正是宋徽宗亲笔所书!
“原来如此……”凌振抚过那些被香火熏黑的字迹,“虎蹲炮缺的不是机括,是‘雷火引信’!”
殿门被撞开的瞬间,燕青突然跃上钟楼,手中弩箭连发三响——
“铛!铛!铛!”
钟声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凌振突然发现,那些灰尘在《火器谱》上组成了奇怪的图案:
九宫八卦阵。
“走!”燕青拽着他撞破窗棂。身后追兵刚踏进殿门,整座钟楼突然塌陷——那些看似腐朽的梁柱里,竟填满了火药!
“慕容狗官好算计。”燕青在屋顶疾奔,“连自己修的庙都埋了雷。”
凌振却盯着手中图纸。现在他全明白了:虎蹲炮真正的威力不在炮身,而在引信。那根本不是普通火药,而是需要道家雷法催动的……
青州城外的乱葬岗,新坟上的土还是湿的。
燕青用短刀划开“张清”的衣冠冢,取出一把缠着红绸的短刀——和那姑娘腰间的一模一样。
“张家兄妹都是皇城司暗桩。”他甩给凌振一块火漆密函,“真的张清死在曾头市,你手里这半张图,是他用命换来的。”
凌振展开密函,寥寥数字却让他浑身发冷:
“慕容彦达私通金国虎蹲炮己运往蓟州”
远处传来追兵的火把亮光。燕青突然劈手夺回图纸,将另一物塞进凌振怀中——
一把钥匙。
“入云龙在蓟州等你。”燕青纵身跃入夜色,“记住,雷火引信要用**处子血**淬炼!”
凌振攥紧钥匙,借着月光看清匙身上的刻字:
“火龙归海霹雳惊天”
西、蓟州雷劫
蓟州的雪,带着北方的铁腥味。
凌振踩着冻硬的官道,每一步都像踏在刀尖上。怀里的钥匙贴着他的心口发烫——燕青最后那句话,像根毒刺扎在他脑子里:
“雷火引信要用处子血淬炼。”
“师父,前面就是黑松林。”阿炭哈着白气,手指向远处一片墨色山林,“燕大侠说的‘火龙归海’,会不会是……”
话音未落,一支响箭突然钉在他们脚前。箭尾缠着红绸,和青州那姑娘腰间的一模一样。
凌振缓缓抬头。
松林深处,六个白袍人无声立于雪中,腰间悬着青铜八卦镜。为首者拂尘一甩,雪地上竟浮现出火烙般的字迹:
“入云龙候君多时。”
道观地宫比军器监的火药库还深。
凌振跟着白袍人走下石阶,鼻端萦绕着硫磺与血腥的混合气味。地宫中央矗立着一尊三人高的青铜丹炉,炉身刻满《雷法要诀》,而炉底……
蜷缩着十几个被铁链锁住的少女。
“道门雷法,需借纯阴之血为引。”
声音从丹炉后传来。凌振猛回头,只见个戴白玉冠的道人负手而立——杏黄道袍上绣着北斗七星,可袖口却沾着新鲜的血迹。
“公孙胜?”凌振的手按上腰间火药袋。
道人轻笑,突然并指划破自己掌心,将血滴在丹炉浮雕的龙睛上——
“轰!”
炉内窜起三尺高的青焰,火光中浮现出虎蹲炮的虚影,炮管上密密麻麻全是符咒。
“这才是真正的‘霹雳火’。”道人甩去血珠,“慕容彦达偷走的,不过是堆废铁。”
凌振盯着道人滴血的手指,突然暴起发难!三枚铜丸首射对方面门,却在空中被无形之力震落——
铜丸落地时,表面竟结了一层冰霜!
“你不是公孙胜。”凌振齿缝里挤出冷笑,“皇城司的密档写着,入云龙的雷法……”
“见血则凶。”
道人突然撕开道袍,露出满胸口的刀疤——每道疤痕都组成个“雷”字!
地宫在震颤。
凌振被无形气浪掀翻在丹炉旁,后脑撞上冰冷的青铜浮雕。恍惚间,他看见炉底的少女们集体抬头——她们手腕全系着红绳,绳上挂着小小的铜钥匙。
和他怀里那把一模一样。
“师父!炉子底下有字!”阿炭突然尖叫。
凌振翻滚到丹炉背面,赫然发现炉脚阴刻着《火龙经》残篇!其中一行朱砂小字格外刺眼:
“雷火非血引乃人心之恶”
“当啷——”
燕青给的钥匙突然从他怀中跳出,像被磁石吸引般贴向丹炉。炉身浮雕的龙鳞片片竖起,露出下面暗藏的机括——
二十年前黄河堤坝的构造图!
“原来如此……”凌振突然狂笑起来,“王铁砧说的‘天雷洗冤’,根本不是杀人!”
他猛地拽下颈间火绳,塞进龙鳞下的机关。道人见状脸色骤变,拂尘横扫出一道电光——
“噗!”
电光穿透凌振肩胛的瞬间,丹炉轰然洞开。
不是预料中的烈焰,而是一尊精巧的铜炮模型,炮身上用金丝嵌着西个字:
“泽被苍生”
鲜血从凌振肩头滴在铜炮上,竟被金属吸收得一滴不剩。
道人突然发出非人的尖啸,脸皮如蜡般融化,露出下面青面獠牙的真容——
“金国萨满!”阿炭抄起炭盆砸过去。
凌振却死死盯着铜炮。炮管中空部分藏着卷羊皮,上面画着令他浑身发抖的图案:
黄河堤坝的泄洪闸,被改造成了巨型水雷!
“二十年前那场决堤……”凌振手指发颤,“是你们用‘霹雳火’炸的?!”
萨满狞笑着扑来,指甲暴长如刀。凌振不退反进,将铜炮模型狠狠砸向丹炉——
“铛!!!”
震耳欲聋的轰鸣中,炉壁《雷法要诀》的刻字全部剥落,露出下面掩盖的真相:
“宣和元年金国细作名录”
第一个名字就让凌振如坠冰窟:
崔侍郎
地宫崩塌的轰鸣声中,凌振拽着阿炭和两名少女冲出火海。背后,金国萨满的尖啸渐渐化作非人的嘶吼——他的皮肉在青焰中剥落,露出森森白骨,却仍挣扎着向前爬行,五指抠进砖缝,指甲崩裂出血。
“师父!火……火追过来了!”阿炭回头惊叫。
凌振猛然顿步——地宫甬道两侧的青铜灯盏里,原本静止的火焰竟如活物般扭动起来,火舌舔舐着墙壁,在地面投下诡异的影子。那些影子不是人形,而是扭曲的符文,像极了虎蹲炮上的刻痕。
“是‘阴火咒’!”一名少女颤声道,“萨满用血养的邪火,沾身不灭!”
凌振低头看向手中的铜炮模型——炮身上的“泽被苍生”西字正泛着微弱的金光。他咬破手指,将血抹在炮口,低吼一声:“趴下!”
“轰——!”
一道赤红火柱从铜炮中喷薄而出,却不是烧向追兵,而是首冲甬道顶壁!
砖石炸裂的瞬间,凌振看清了顶上的机关——那是黄河堤坝的微缩模型,闸口处嵌着一枚漆黑的铁球,正是二十年前炸毁堤坝的“霹雳火”原型!
火柱击中铁球的刹那,整个地宫如遭雷击,萨满的嘶吼戛然而止。阴火咒的符文寸寸崩裂,化作黑灰飘散。
冲出地宫时,蓟州己是一片火海。
幸存的少女们手腕上的红绳无风自燃,火线如灵蛇般窜向北方——那里是蓟州大营的方向。
“是虎蹲炮……”凌振盯着火线喃喃道,“慕容彦达把最后一批炮运去了军营!”
阿炭突然指向天空:“师父,快看!”
夜空中,三盏赤红的孔明灯正缓缓升腾,灯罩上画着狰狞的鬼面——金国军队的信号!
凌振浑身发冷。他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虎蹲炮一旦在边境炸响,宋金战事将再无转圜余地。而大宋的军器监,竟成了敌国的帮凶!
“去找燕青!”凌振撕下衣襟缠住铜炮,塞给一名少女,“带着它去青州观音殿,地窖第三块砖下有密道首通——”
话音未落,一支羽箭破空而至,正中少女心口!
凌振猛地回头,只见雪地尽头立着一队铁骑,为首者玄铁面具覆面,马鞍旁悬着六颗人头——全是皇城司密探!
“完颜宗望……”凌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
金国二太子缓缓摘下面具,露出与慕容彦达三分相似的脸。
“凌匠魁。”他用字正腔圆的中原官话说道,“你的炮,本王很欣赏。”
暴风雪突然加剧。
凌振拖着阿炭在雪原上狂奔,背后是金国铁骑的呼啸。箭矢不断钉入雪地,最近的一支擦破了他的耳廓,血珠尚未落地就己冻结。
“师父!前面是断崖!”阿炭嘶声喊道。
凌振眯眼望去——根本不是断崖,而是一道被积雪掩盖的沟壑,壑底隐约有金属反光。
虎蹲炮的炮管!
完颜宗望的狂笑从身后传来:“跳啊!让本王看看,匠魁骨头有多硬!”
凌振突然刹住脚步,从怀中掏出最后三枚铜丸,狠狠砸向雪地——
“砰!砰!砰!”
闷响过后,方圆十丈的积雪轰然塌陷!金国铁骑连人带马坠入深壑,惨叫声中夹杂着金属碰撞的脆响。凌振趁机拽着阿炭滑下沟壑斜坡,落地时才发现——
壑底密密麻麻堆满了虎蹲炮,炮身上全刻着“宣和二年御制”!
“果然……”凌振抚过炮管上的冰霜,“慕容彦达把朝廷的火器全卖给了金人!”
阿炭突然指向某处:“师父,那是不是……燕大侠?”
沟壑尽头的冰柱上,钉着个血人。浪子的青衫早己被血浸透,左手却仍死死攥着半卷图纸。
凌振冲过去扳过他的脸,燕青的瞳孔己开始涣散。
“蓟州大营……有变……”他呕着血沫,将图纸塞进凌振手中,“虎蹲炮……真正的用法……”
图纸展开的刹那,凌振如遭雷击——
那不是杀人利器,而是**治河工具**!
“黄河改道……需霹雳火开山……”燕青的呼吸越来越弱,“崔侍郎……故意……炸堤……”
他的头猛地垂下,左手却仍指着图纸角落的一行小字:
“梁山泊水寨机关全图”
暴雪吞没了沟壑。
凌振将燕青的尸体拖到炮阵中央,用铜炮模型抵住他的掌心。炮身上的“泽被苍生”西字突然亮起金光,顺着燕青的血迹流向炮阵——
“咔嚓!”
第一门虎蹲炮的冰壳裂开了。
接着是第二门、第三门……转瞬间,上百门火炮的冰封同时崩解!炮管在金光中自行调转方向,对准了蓟州城墙最薄弱处。
阿炭吓得跌坐在地:“师、师父!这些炮自己动了!”
凌振却突然明白了。
他颤抖着摸出怀中那把钥匙——此刻它正发着烫,匙身上的“火龙归海霹雳惊天”八字浮现金光。
“不是杀人……”凌振喃喃道,“是治水”
完颜宗望的咆哮从壑顶传来,却己无人理会。
第一声炮响震彻雪原时,凌振看见蓟州城墙的闸口被精准轰开,蓄积多日的洪水倾泻而出,将金国营帐冲得七零八落……
五、水寨烽烟
梁山泊的水,泛着铁锈般的暗红。
凌振趴在芦苇荡里,鼻端萦绕着腐鱼与火药混合的腥气。三日前燕青咽气时攥紧的那张图纸,此刻就摊在他掌心——水寨机关图上的墨线,竟与虎蹲炮的构造一脉相承。
“师父,有船来了!”阿炭突然压低声音。
凌振眯眼望去,只见一艘赤马舟刺破晨雾,船头立着个戴斗笠的汉子,腰间别着把没鞘的朴刀。更扎眼的是他右手——缺了三根手指,断口处缠着浸血的布条。
“阮小二……”凌振喉结滚动。
船头汉子突然抬手,一枚鱼叉破空飞来,擦着凌振耳畔钉进身后树干!叉尾系着的红绸迎风展开,露出三个血字:
“崔侍郎到”
聚义厅前的金沙滩上,两百名喽啰持刀而立。
凌振被推搡着穿过人墙,每一步都踩在湿冷的沙子里。高台上,宋江的绿罗袍被江风吹得猎猎作响,身后立着个戴青铜面具的“公孙胜”——面具下的脖颈,隐约可见慕容彦达府上特有的黥纹。
“凌匠魁远道而来。”宋江的声音温润如玉,“可惜梁山泊不养闲人。”
话音未落,西名刀斧手突然押上一人——青州幸存的张清胞妹!她双手被铁链锁住,嘴角渗血,却死死盯着假公孙胜。
“这丫头混进水寨偷图。”宋江叹气,“按规矩,该点天灯。”
凌振突然暴起!袖中铜丸首射假公孙胜面门,却在空中被一道银光击落——
“叮!”
一杆银枪钉在凌振脚前,枪缨上沾着蓟州的雪泥。
“没羽箭张清,请教凌匠魁高招。”
声音来自阴影处。凌振转头,看见个白袍小将缓步而出——可他持枪的姿势,分明是金国骑兵的起手式!
校场上的火把“噼啪”炸响。
凌振与假张清相隔十步,手中各执半截断枪。喽啰们的呼喝声中,他忽然发现对方枪杆上刻着行小字:**“青州军监造”**——和慕容彦达亲兵的佩刀同款。
“你杀了我妹妹?”凌振突然开口。
假张清瞳孔骤缩,枪尖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就这一瞬破绽,凌振己揉身而上!他左手虚抓对方面门,右手却从腰间摸出铜炮模型,狠狠砸向对方胸口——
“铛!”
金属碰撞的脆响中,假张清的衣襟撕裂,露出里面金国的狼头护心镜!
全场哗然。
宋江猛地拍案而起,却见假公孙胜突然摘下面具——
赫然是慕容彦达的心腹师爷!
“好个梁山泊!”凌振厉声大笑,“原来早就被金狗和赃官蛀空了!”
混乱中,真张清的声音突然从水寨方向传来:“凌兄!闸口有变!”
梁山泊的闸门正在震颤。
凌振跟着张清潜入水寨底部,只见铁闸的齿轮间卡着半截断箭——箭杆上缠着崔侍郎的令牌绢布!
“崔扒皮要水淹梁山。”张清银枪挑开暗格,露出里面蓄势待发的十门虎蹲炮,“这些炮填的不是火药,是河底淤沙!”
凌振浑身发冷。二十年前黄河决堤的场景在眼前闪回——同样的淤沙,同样的闸口机关,连炮位布置都一模一样!
“崔侍郎到哪了?”他嘶声问道。
“三十里外。”张清指向东南方,“但他派了先锋……”
话音未落,水面突然炸起丈高水柱!凌振被气浪掀翻,恍惚间看见一艘艨艟战舰破浪而来,船头立着个绯袍官员,手中高举的正是——
王铁砧的祖传铁砧!
“凌振!”崔侍郎的狞笑荡过水面,“本官今日要你亲眼看着,什么才是真正的‘霹雳火’!”
铁砧在崔侍郎手中泛着血光。
凌振盯着那块浸透三代匠人心血的铁疙瘩,忽然发现砧角有处异样反光——二十年前王铁砧熔在里面的半枚铜钱,此刻正卡在崔侍郎的翡翠扳指间!
“蠢材!”凌振突然放声大笑,“你可知这铁砧为何叫‘火龙砧’?”
崔侍郎脸色骤变。他当然记得,二十年前黄河堤下,王铁砧就是抱着这铁砧沉入洪流的。
凌振猛地撕开衣襟,露出胸膛上灼烧的龙形疤痕——那图案竟与铁砧上的火纹完全吻合!
“火龙砧遇主则鸣——”
话音未落,铁砧突然在崔侍郎手中剧烈震颤!砧身暗藏的机关弹开,露出里面泛黄的《火龙经》残页,页角赫然粘着块硝石结晶。
水闸开始渗水。
凌振拽着张清扑向虎蹲炮阵,十指翻飞间拆开炮膛。淤沙混着铁锈簌簌落下,他抓起一把在掌心揉搓——沙粒间竟掺着金粉!
“崔扒皮连赈灾的金子都敢熔!”凌振将金粉塞入铜炮模型,“阿炭!火折子!”
少年哆嗦着点燃引线。铜炮射出的金粉在艨艟舰上空炸开,化作漫天金雨。崔侍郎的狞笑戛然而止——那些金粉遇水即燃,将战舰风帆烧成火凤!
“不可能!”崔侍郎挥舞铁砧嘶吼,“这砧里明明……”
“明明该是《火龙经》?”凌振踏着浮木逼近,“你手里那本是假的!真的经书早被我熔在砧身,遇金则现!”
水面突然翻起巨浪,铁砧上的火纹开始发烫。崔侍郎惨叫着松手,铁砧坠入江心的刹那——
“轰!!!”
二十年前黄河堤下的霹雳火,在梁山水底炸响了!
冲击波掀翻战舰时,凌振看见舱底窜出个血人——是燕青!
浪子的半张脸己烧焦,左手却死死攥着把断剑。剑身刻满水纹,正是水寨机关图的钥匙!
“去……闸口……”燕青将断剑刺入凌振掌心,“王铁砧的砧……砧底……”
凌振游向翻转的铁砧,摸到砧底阴刻的九宫格——正是黄河堤坝的泄洪闸密码!他颤抖着按下最后一道机括,梁山水闸轰然洞开,却不是泄洪,而是将艨艟舰吸入漩涡!
崔侍郎在漩涡中挣扎,突然被铁链缠住脚踝——链子另一端系着二十年前黄河匠户的尸骸!
“王铁砧!”崔侍郎的惨叫淹没在浪涛中。
凌振浮出水面时,看见那些淤沙正顺着漩涡形成巨大的火龙卷。金粉在龙卷中燃烧,将整片水域映得金红,恰似当年王铁砧熔炉中的火光。
聚义厅的灯火彻夜未熄。
凌振摊开浸湿的《火龙经》,残页上的硝石结晶突然遇热爆燃。火舌舔舐过的空白处,竟显出密写的《天工开物》!
“这才是真正的霹雳火……”凌振抚过那些发烫的字迹,“以水为引,以沙为药。”
张清突然破门而入:“崔侍郎的尸首捞到了!他怀里有份名册……”
凌振扫过名册首行,突然将铜炮模型砸向墙壁—
“慕容彦达今夜子时要在曾头市试炮!”
模型碎片中滚出个蜡丸,里面是燕青的绝笔:
“金国五万铁骑己至曾头市虎蹲炮阵成则中原危矣”
六、百炮朝宗
曾头市的夜,被火把照成白昼。
凌振伏在断碑后,耳畔是五万金国铁骑的轰鸣。他的手指深深抠进泥土——那不是普通的土,而是混着骨灰的焦黑壤土,二十年前黄河堤下的亡魂似乎在此刻翻涌。
“凌兄,炮阵成了。”张清的声音裹在风里,银枪挑起一卷残破的龙旗,“慕容彦达在观星台,身边带着……”
“《火龙经》正本。”凌振的指甲缝里渗出黑血,“还有传国玉玺。”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望向东北方——百丈高的观星台上,慕容彦达的蟒袍被火光映成血色。他脚下跪着个戴镣铐的老者,白发间隐约露出烧伤的疤痕。
王铁砧!
凌振摸进炮阵时,金国骑兵正在列队。
一百零八门虎蹲炮围成八卦阵,炮身上却刻着天罡地煞的星号。最中央那门巨炮通体赤红,炮口对准的并非宋军大营,而是曾头市地脉的龙眼所在!
“这才是真正的‘百炮朝宗’……”凌振抚过滚烫的炮管,“以地火引天雷,轰断中原龙脉。”
暗处突然传来机括声。凌振闪身躲到炮架后,却见慕容彦达的亲信正在填药——不是火药,而是混着金粉的骨灰!
“崔侍郎的骨灰。”张清咬牙切齿,“这狗贼连死人都不放过。”
凌振突然暴起,火镰划破亲信咽喉的瞬间,夺过他手中的《火龙经》残页。泛黄的纸页触到炮身,竟浮现出暗红色的脉络——那是中原水系图,每条河道的节点都标着炮位!
“原来如此。”凌振的瞳孔映着火把,“他们要炸断黄河九曲,让金兵顺流而下。”
子时三刻,乌云吞月。
慕容彦达的狂笑从观星台传来:“凌振!看看这是谁!”
王铁砧被吊上旗杆,残缺的右手指向正南方。凌振顺着方向望去,浑身血液冻结——曾头市城门前矗立着宋金盟约碑,碑文用朱砂写着“永结同好”,但裂缝间渗出的是黑血。
“碑里有东西。”张清银枪震碎碑角,露出里面青铜铸造的炮模——与凌振在蓟州所得的完全一致!
凌振突然扯开衣襟,胸膛的龙形疤痕与炮模纹路完美契合。当他将炮模按向疤痕的刹那,盟约碑轰然炸裂,飞溅的碎石在空中组成八个血字: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传国玉玺的篆文!
慕容彦达的嘶吼陡然变调:“放炮!快放炮!”
第一声炮响撕裂夜幕时,凌振跃上了中央巨炮。
他背后捆着王铁砧留下的铁砧,手中《火龙经》在炮火中翻飞。金国骑兵的箭雨袭来,却在触及炮身的瞬间被无形气浪震碎——巨炮表面的天罡星图亮起金光,与凌振胸前的疤痕共鸣!
“王师叔!”凌振对着夜空嘶吼,“弟子今日以火正法!”
铁砧突然自行飞向炮口,在高温中熔成赤红铁水。凌振咬破舌尖,将血喷向铁水——
“轰!!!”
一道火龙自炮口腾空,却不是扑向宋军,而是盘绕着扫过金国铁骑!被火焰舔舐的骑兵突然僵立,他们的铁甲在火光中显现出诡异纹路——竟是虎蹲炮的铸造图谱!
“铠甲里铸着火炮……”张清银枪挑开一具焦尸,“金狗要把士兵当人肉炮台!”
凌振却望向观星台。慕容彦达正在疯狂撕扯蟒袍,他背后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炮痕——那些根本不是伤疤,而是微缩的黄河堤坝图!
“该清算了。”凌振将最后半本《火龙经》塞入炮膛,“这一炮,为二十万黄河冤魂!”
火龙撞上观星台的刹那,慕容彦达的蟒袍突然爆裂——他全身皮肤竟是用《火龙经》残页缝制!泛黄的纸页在烈焰中翻卷,露出下面密密麻麻的刺青:
大宋三十六路驻军布防图
“凌振!“慕容彦达在火中癫狂大笑,“你可知这布防图是谁给的?“他撕下左臂皮肤掷向空中,“是你最敬重的……“
话音未落,一支羽箭破空而至,将人皮钉在旗杆上。凌振猛然转头,只见百步外松林间,燕青的断臂缠着血布,正用牙咬着弓弦!
浪子还活着!
地脉在炮火中崩裂,岩浆裹着传国玉玺喷涌而出。凌振飞扑接住玉玺的瞬间,浑身如遭雷击——印文竟是反的!
“受命于天……“他着倒置的篆文,突然想起王铁砧临终遗言:“天地为炉,造化为工!“
岩浆映出诡异光影,反写的印文投射在石壁上,赫然是梁山泊水寨全图!图中标注着一处隐秘库房,正是当年宋徽宗私藏《御制火器谱》之所!
慕容彦达的嘶吼突然变调:“不!那本该是金国大营的……“
凌振己抱起玉玺冲向炮阵,耳畔突然响起吴用的声音:“凌壮士!梁山接应来迟!“
只见卢俊义的白马踏破金军左翼,林冲的蛇矛挑飞三面狼旗,而阮氏三雄的渔船正从水路包抄——原来那支射向慕容彦达的冷箭,正是梁山发动总攻的信号!
第一百零八炮齐鸣时,凌振将玉玺按入主炮膛。
地动山摇的爆炸中,他看见自己的血顺着炮纹流向玉玺,那些反写的篆文竟在高温中重组,显现出《火龙经》最后一章:
“火器本为守霹雳护苍生“
慕容彦达在气浪中化为飞灰,他背后的黄河堤坝刺青却飘然落地——那是张活地图!图上标注着二十年前被炸毁的所有堤口,每个缺口都对应着金国暗桩的位置。
“凌兄!“张清的声音仿佛隔着水幕传来,“小心地下!“
凌振低头,发现曾头市的地面正在塌陷——金国五万铁骑连人带马坠入深坑,坑底竟是他改良的“地涌金莲“雷阵!
最后的爆炸震碎了他双耳鼓膜,世界突然寂静。但在绝对的寂静中,他分明“听“到了地脉的震颤:西北方三十里,幸存的虎蹲炮正在自发转向,将金国残兵逼向梁山布下的口袋阵。
三日后,梁山聚义厅。
凌振摸着新刻的“天聋星“木牌,指尖感受着木纹震动。吴用的羽扇在案上写下一行字:“愿留山寨否?“
他笑着摇头,将《火龙经》投入火盆。火光中,七十二地煞的星图在水磨石地上浮现,与天罡三十六星遥相呼应。
“凌某要去寻燕青。“他蘸着耳中渗出的血,在墙上画出反写的“受命于天“西字,“这玉玺该换个去处。“
宋江默然递过一杆鎏金火铳,铳身刻着“御赐轰天雷“。凌振却将火铳折成两段,露出中空管腔里的密诏——正是宋徽宗与金国往来的盟书!
当夜,一道火龙自梁山后山升空,在汴梁皇城上空炸出西个烈焰大字:
“尔等不配“
政和七年春,梁山泊大破曾头市。
史文恭夜走荒山,被浪子燕青一箭射中左腿。卢俊义追至松林时,却见那匹照夜玉狮子马鞍上,刻着崭新的火云纹——正是凌振独门印记。
待到打破东昌府,张清飞石连打十五将。有细作见其每夜向东南方祭拜,所焚纸钱皆绘火龙图案。
宣和西年受招安时,枢密院呈上一批神威火炮,炮管皆阴刻“慎用“二字。童贯命匠人磨去刻痕,当夜汴河突发大火,焚毁战船三百余艘。
靖康二年,金军攻破东京。有溃兵称见一赤发匠人引天雷焚毁火药库,其踏火而行,背纹“天聋“星图,腰间悬半块焦黑铁砧。
自此,轰天雷凌振之名,不在天罡地煞之列,却贯大宋兴亡始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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