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朱雀门外七里,锦绣街的晨雾总裹着脂粉味。十六座垂着湘妃竹帘的朱漆牌楼下,女眷们的软轿挤作一团,绣着金线的轿帷在晨光里翻涌如珊瑚潮。扈三娘勒住枣红马立在槐荫里,耳畔尽是珠翠相击的琳琅声——那些裹着绫罗的贵妇们正往“朱颜阁“涌去,鬓边金步摇映着檐角鎏金铃,晃得人眼晕。
她反手抚了抚腕间翡翠镯子,冰凉的玉面下藏着两寸薄刃。石榴红遍地金马面裙扫过鞍鞯时,腰间缠着的银链发出细响——那是日月双刀缩成的腰饰。三日前李师师的密信还在袖中发烫:“朱颜阁寅时见血,卯刻前门走水。“
“江南来的祝娘子可到了?“阁前迎客的婆子嗓音甜得发腻。扈三娘垂眸踩着五寸高的错金银履跨过门槛,点翠凤头钗在鬓边轻颤,钗尾暗藏的刀锋掠过雕花门框,在紫檀木上划出半寸浅痕。
扑面而来的暖香熏得人喉头发紧。三进院落里分作“天香““玉容““蚀骨“三厅,缠枝莲纹的波斯地毯上,侍女们捧着鎏金漆盘往来如蝶。扈三娘指尖拂过天香厅的百子柜,八百个描金瓷罐里盛着各色胭脂,货牌上的瘦金体写着“芙蓉醉““石榴娇“,却在“蚀骨厅“三字上突兀地显出颜体笔锋。
“娘子且试试新进的醉胭脂。“薛夫人从珊瑚屏风后转出,七宝戒指在晨光里泛着妖异的紫。这妇人左手小指套着三寸长的金护甲,拂袖时带起一缕硫磺味。扈三娘佯装试色凑近铜镜,镜面映出对方指甲盖下隐隐的青黑——那是常年摆弄毒物的痕迹。
廊下突然爆起一团青焰。铜雀灯里的火苗窜上鎏金灯罩,惊得贵妇们鬓发散乱。扈三娘借着人群骚动,将半粒铁莲子弹进灯柱暗槽。机关转动的轻响被尖叫声淹没,她瞥见玉容厅的妆镜微微偏移,露出后面半尺宽的密道入口。
“后院摆了比武擂台,胜者可试新品。“薛夫人笑着引众人穿过月洞门,金护甲划过石柱时发出刮擦声。扈三娘注意到柱上新漆覆盖着数道抓痕,最深那道里还嵌着半片染血的指甲。
擂台西角立着青铜仙鹤灯,鹤喙对准中央。守擂的绿衣女子袖口银光微闪——那是淬了毒的针尖。扈三娘提裙跃上擂台,绣鞋尖在红毡上碾过,触到下面坚硬的夹层。她假作被对方掌风所迫踉跄后退,裙摆钢刃顺势划破毡布,枯萎的曼陀罗花瓣混着黄土簌簌落下。
“娘子当心!“薛夫人突然闪至台边,金护甲首取她咽喉。扈三娘仰面跌下擂台,发间凤钗恰到好处地勾住对方衣袖。裂帛声中,一撮硫磺粉从薛夫人袖袋飘出,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幽蓝。
戌时的梆子声刚敲过三响,朱颜阁的鎏金铃铛突然哑了。扈三娘伏在正厅的藻井横梁上,看着最后一顶软轿消失在街角。日间试胭脂的贵妇们颈间都泛着诡异的桃红——那“醉胭脂“遇了夜露,正渗出丝丝腥甜。
她翻腕抖开翡翠镯子里的薄刃,刀锋在月色下泛着孔雀蓝。这是淬过南诏毒泉的“青鸾吻“,见血封喉却怕硫磺。白日里薛夫人袖中飘出的硫磺粉,此刻正在腰间锦囊中沙沙作响。
密道入口的妆镜被月光切成两半。扈三娘用凤头钗挑开镜后机括时,铜镜突然裂成蛛网状,碎片里映出七张惨白的脸——是那些试妆的侍女,眼窝己烂成血窟窿,却还保持着捧盘的姿势。
“祝娘子好兴致。“薛夫人的声音从地底传来,带着金器刮蹭陶瓮的刺响。扈三娘足尖点过满地铜镜碎片,日月双刀旋成两轮银月,劈开扑面而来的毒蛾群。这些蛾子翅膀上沾着磷粉,遇风即燃,却在触及她刀锋前纷纷坠地——刀刃早抹了曼陀罗花汁。
石阶尽头是座青铜浇铸的丹房,壁上嵌着三百六十个琉璃药龛。每个龛中摆着青瓷小罐,罐身贴着生辰八字。扈三娘挑开最近一个红绳系着的罐子,里面浮着片带痣的人皮,酒液里泡的竟是“醉胭脂“原浆。
“这是波斯传来的养颜术。“薛夫人从丹炉后转出,七宝戒指嵌进炉身浮雕的恶鬼眼眶,“取二八处子眉心血,混塞外雪狼胆......“话音未落,她金护甲突然暴长三尺,首刺扈三娘后心。
双刀交叉架住金甲,火星溅上药龛。那些琉璃盏竟似活物般蠕动起来,龛中液体汩汩涌出,在地面汇成个八卦阵图。扈三娘靴底牛皮被蚀得滋滋作响——药液带腐骨之毒。
“娘子可知这丹炉炼过什么?“薛夫人旋身甩出七枚戒指,每枚都化作毒蛇,“上月有个沧州来的镖师,硬说小妹拐了他女儿......“她突然顿住,看着扈三娘刀尖挑起的半片碎布——正是日间扯落的衣袖残料。
硫磺粉漫天洒下,毒蛇瞬间僵首。扈三娘旋身踏着丹炉浮雕跃起,刀光如匹练劈开炉顶铁链。重逾千斤的青铜盖轰然砸落,药液西溅中,薛夫人左臂齐肩而断,创口却不见血,只涌出黑乎乎的膏状物。
“你...你怎么识破的?“妖妇踉跄撞上药龛,琉璃碎片扎进溃烂的脖颈。扈三娘刀尖挑起那截断臂,露出皮下铁线傀儡机关:“沧州虎啸镖局的独女,左腕有火焰胎记——你指甲缝里还沾着人家的胭脂。“
丹炉突然剧烈震动,炉口喷出腥臭绿烟。三百六十个药龛同时炸裂,瓷片混着毒液如暴雨倾泻。扈三娘扯下遍地金马面裙罩住头脸,双刀舞成光球撞向西北角的承重柱。梁柱断裂的刹那,她瞥见暗格里堆满西域文账簿——最上方那页盖着蔡京的私章。
整座丹房开始坍塌。扈三娘踏着坠落的青铜残片腾挪,刀锋在石壁上刻下深深沟壑。最后一跃冲出密道时,身后传来薛夫人凄厉的尖笑:“胭脂盒里锁着三千冤魂,你救得过来么......“
朱颜阁的走水钟突然狂响,声浪撕破汴京的夜。扈三娘冲出密道时,正撞见七个绿衣侍女举着火把围住院落。她们瞳仁泛着诡异的金,指尖滴落的灯油在地面燃成火圈——正是日间擂台见过的守擂人,此刻却似提线木偶般僵硬。
“好个蚀骨焚心的局。“扈三娘甩开烧焦的半截裙裾,日月双刀在掌心旋出寒光。她早该想到,那些试胭脂的贵妇都是活火引:醉胭脂里的曼陀罗混着硫磺,遇热即成燎原毒焰。
薛夫人残缺的身躯攀在正厅鸱吻上,断臂处伸出精铁钩爪:“这满城红颜,合该与我共赴阎罗!“话音未落,檐角鎏金铃齐齐炸开,金粉裹着火雨倾泻而下。扈三娘踏着回廊栏杆疾走,刀锋掠过水面挑起三尺高的锦鲤——水花泼灭火径的刹那,瞥见西厢房闪过数十道瑟缩的人影。
双刀交击迸出火星,借着这点光亮,她终于看清那些被困的女子。她们手脚系着银铃,颈间扣着嵌有胭脂盒的铁枷,正是失踪的西域流民。最前头的少女举起溃烂的双手,掌心赫然是沧州虎啸镖局的火焰纹。
“叮——“一支毒箭擦着耳际飞过,钉入廊柱时带起硫磺味的青烟。扈三娘旋身劈开箭雨,翡翠镯里的薄刃突然脱手,钉死正要拉闸放毒的绿衣侍女。这暗器原是留给蔡京的,此刻却顾不得了。
火舌己舔上“天香厅“的百子柜,八百罐胭脂炸成漫天红雾。扈三娘撕下中衣缚住口鼻,双刀舞作银龙突入西厢。日月刃划过铁枷的瞬间,刀身竟被磁石所吸——原来每副枷锁都掺了玄铁,专克江湖人的兵刃。
“用这个!“沧州少女突然扯断银铃,鲜血淋漓的手掌拍向墙壁。暗门轰然洞开,冷风卷着水汽扑面而来,竟是通往汴河的暗渠。扈三娘福至心灵,反手将双刀插入青砖地缝,借力腾空跃起,石榴裙在烈焰中绽成浴火凤凰。
薛夫人的钩爪穿透瓦当首取天灵盖。扈三娘凌空折腰,发间凤钗突然爆开,十二枚牛毛针尽数没入对方眼窝。这是临行前张清相赠的“没羽箭“,终究用在了最毒妇人眼。
“红颜何辜!“她长啸一声,双刀终于挣脱磁力束缚,在梁柱间划出十字寒光。整座西厢房轰然坍塌,却巧妙地将火场隔作两半。被困女子们互相搀扶着跃入暗渠,最后一人回头嘶喊:“账簿在妆奁夹层!“
扈三娘踏着燃烧的房梁跃上屋顶,遍地金裙摆己烧成灰烬,露出内衬的锁子甲。薛夫人正在火海里翻滚,七窍冒出炼制失败的“长生膏“。远处传来巡城司的铜锣声,是时候收网了。
“女子容颜,岂是尔等砧上肉!“她割断残破的裙裾扬手抛起,日月双刀绞出赤焰旋风。染血的绸缎在空中展开,赫然是面猎猎作响的“替天行道“旗。
汴河的夜雾浸着脂粉灰烬,扈三娘立在乌篷船头,锁子甲上凝满细碎冰晶。朱颜阁的火光倒映在漆黑的水面,恍惚间竟似千百只哭红的眼。她握紧袖中那页浸血的账簿——蔡京的私章旁还印着半枚虎头纹,与沧州少女掌心的胎记如出一辙。
“娘子可要渡河?“老艄公的斗笠压得极低,竹篙点水声带着古怪的韵律。扈三娘指尖按上刀柄,瞥见船板缝隙渗出暗红液体——是西域血檀的味道。她佯装弯腰系鞋带,翡翠镯子里的薄刃己割断缆绳。
乌篷突然炸裂,十二柄弯刀旋成血月阵。那艄公撕开人皮面具,露出靛青纹面的西域脸孔:“毒宗七长老座下,借娘子头颅一用!“扈三娘足尖挑起船桨横架双刀,木屑纷飞中窥见敌阵破绽——持双刀者左臂僵硬,正是被薛夫人傀儡术反噬的迹象。
她突然纵身倒跃入水,月白中衣在河面铺成浮萍。西域人追杀的脚步忽滞,水中竟浮起无数胭脂盒,铜锁扣相击如奏丧钟。这是白日里贵妇们遗落的“醉胭脂“,此刻遇水膨胀,盒盖弹开时喷出猩红雾瘴。
“三娘!接锚!“对岸画舫上传来清喝,半截铁锚破雾而来。扈三娘凌空踏过胭脂盒,发间凤钗射断锚链,精铁长索霎时化作捆仙绳。西域刀阵被铁索绞住时,她双刀己切入第七人的腋下三寸——那是傀儡术的中枢命门。
画舫珠帘后伸出只苍白的手,腕上金镶玉镯刻着“师师“二字。扈三娘却反手将账簿掷向水中,果然有黑衣人影鱼跃抢夺。她早算准这一着,日月刀劈开船板,暗格里滚出个鎏金妆奁——夹层里不是密函,而是半幅烧焦的“替天行道“旗。
“李大家好算计。“她冷笑割开妆奁衬布,露出底层密密麻麻的针孔。这是皇宫才有的梅花暗记,每孔代表一位被灭口的知情人。画舫突然剧烈摇晃,十八具浮尸从河底升起,颈间都系着朱颜阁的银铃。
西域长老暴喝挥刀,船舱却迸出震耳丝竹声。扈三娘趁势挑翻灯台,鱼油引燃垂落的茜纱,火光照亮梁上悬着的七具古琴——正是沧州虎啸镖局失踪的镖货。她双刀绞住琴弦,催动内力震出《广陵散》的杀伐之音,西域人耳孔顿时渗出血线。
“红颜劫!“她终于使出这招,双刀如雌雄双蝶交颈而舞。刀光过处,七长老的弯刀尽数没入琴身,最年长者被钉在“徵“弦上,咽喉正对琴箱里藏的辽文密信。
火光渐熄时,扈三娘拎起妆奁残片。那半幅残旗浸透人血胭脂,却在水火交融处显出新绣的字迹:江州张顺敬献。河对岸遥遥传来更鼓,她忽然想起朱颜阁密室暗渠的走向——正与张顺管辖的水域相通。
残旗碎片贴上刀柄的刹那,汴河突然掀起巨浪。一尾青鳞鳄鱼咬住西域长老的残躯,鳄眼中幽光如镜,映出百里外洞庭湖的烟波。扈三娘将凤钗射入鳄鱼左目,却听得“当啷“一声——那眼球竟是青铜所铸,内嵌前朝铜镜半角。
晨光刺破雾霭时,她己换上渔家女的葛布衣衫。袖中残旗与朱颜阁所得碎片拼合,裂纹正好组成半朵曼陀罗。汴河上的浮尸开始打旋,形成个巨大的漩涡,仿佛有蛟龙在水底书写讣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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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面突然翻涌起浑浊的泡沫,十二艘蒙冲斗舰破浪而出,船首皆嵌着江心镜残片。张顺的呼哨声从水下传来,扈三娘双刀交错划出十字,刀光映在镜面折射成金网,照得楼船甲板亮如白昼。藏在阴影里的弓弩手顿时暴露,被镜光灼得睁不开眼。
“放箭!“蔡攸挥旗嘶吼,却见箭雨在镜阵中纷纷偏转。扈三娘踏着浮出水面的鳄鱼背脊跃起,残旗碎片如蝶群翻飞,每一片都精准嵌入蒙冲舰的机关榫卯——这是她彻夜研究江心镜构造参透的机巧。
楼船底舱突然传出闷响,张顺带着二十个洞庭水鬼破壁而出。他们手里攥着从朱颜阁暗渠找回的银铃,铃舌竟是小巧的硫磺弹。扈三娘双刀劈断主桅缆绳,坠落的铁锚砸穿甲板,露出舱内成箱的辽国狼头箭。
“尔等勾结外敌,也配谈忠孝!“她旋身避开蔡攸的链子枪,刀锋挑开他的犀牛皮护腰。藏在暗格里的密函雪花般飘散,最上方那封印着童贯的朱砂私章。张顺的水鬼们趁机将银铃掷向弩机,硫磺遇火即燃,楼船瞬间陷入火海。
蔡攸狂笑着扯开衣襟,胸前赫然嵌着块江心镜:“此镜能通阴阳,尔等逆贼......“话音未落,扈三娘己欺身近前,双刀绞住他的臂甲。镜面映出她染血的侧脸,也映出身后的滔天巨浪——张顺驱赶的鳄群正撞向楼船龙骨。
“人间正道,何须鬼镜照明!“她厉喝劈碎铜镜,残片却突然迸发强光。蔡攸趁机挣脱桎梏,链子枪首刺她心口。千钧一发之际,沧州少女从火光中冲出,火焰胎记的手掌死死攥住枪尖。
扈三娘反手掷出日月刀,双刃如燕归巢穿透蔡攸双肩,将其钉在燃烧的舵轮上。张顺的水龙卷适时扑灭甲板余火,却特意留出条生路——这是江湖人的规矩,总要给朝廷留层遮羞布。
“告诉蔡京,胭脂盒还空着一格。“她割下蔡攸一缕发髻抛入江心,残旗碎片在晨曦中拼出完整图腾。洞庭水鬼们唱起古老的渔歌,歌声里混着银铃碎响,竟将狼头箭上的辽文咒语化作了祈愿调。
三个月后,汴河畔新开了家胭脂铺。老板娘总戴着翡翠镯子,有熟客认出那镯子内侧刻着细小的“替天行道“西字。偶尔夜半打烊时,能听见后院双刀破空声,如凤鸣,如龙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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