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雁沉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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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雁沉砂

 

雁门关的夜风卷着砂砾,打在城墙垛口发出细碎的声响。花荣单膝跪在瞭望塔顶,玄色披风在身后猎猎作响,三指扣住铁胎弓的牛角扳指,指腹着弓弦上三道深浅不一的凹痕——这是他在清风寨时射穿三重铁甲留下的印记。

“将军!“城墙下传来压抑的惊呼。守夜的士兵张二牛攥着长枪,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响动。他分明看见城外的流沙在月光下凝成骷髅形状,那些被西夏人斩首的兄弟仿佛正从黄泉爬回人间。

花荣的箭比话音更快。三棱箭镞破开呼啸的北风,擦着张二牛头顶红缨掠过,“叮“的一声将百步外铜钱钉在箭楼立柱上。箭尾白羽犹自颤动,铜钱方孔中透出塞外惨白的月光。

“是...是将军的追风箭!“几个新兵哆嗦着聚过来。那枚铜钱边缘还带着前日伙夫老周买酒时咬出的牙印,此刻却在两指厚的松木上入木三分。

花荣飘然落地,鹿皮靴踏在青砖上寂然无声。他解下腰间酒囊扔给众人,琥珀色的酒液在皮囊里晃出细碎星光:“西夏人的妖术不过魑魅伎俩,尔等若是连自己的影子都怕......“话音未落,西北角烽火台突然传来急促的梆子声。

十二骑斥候在砂暴中疾驰而来,当先的什长王铁枪满脸血污。他坐骑的右耳缺了半片,那是三日前遭遇西夏游骑时被弯刀削去的。“将军!幽灵军!“这个曾在横山涧独挑七名党项勇士的汉子,此刻声音里竟带着哭腔,“他们在砂子里时隐时现,弟兄们的箭都穿过去了!“

花荣跃上垛口,箭囊中三十六支白羽箭随着他的动作发出细密的碰撞声。远处的戈壁滩上,数十团幽蓝鬼火正贴着地面游走。夜风送来若有若无的马蹄声,却不见半个蹄印留在流沙上。

“取我金鈚箭来。“花荣忽然解开发带,任由长发在风中散开。亲兵捧着鎏金箭壶的手在发抖,箭杆上錾刻的狻猊纹路硌得他掌心发疼。这是去年官家钦赐的御制狼牙箭,整个雁门关只有七支。

弓弦拉满时发出的嗡鸣让众人耳膜发胀。花荣眯起左眼,右眼瞳孔却在夜色中泛起淡淡金芒——这是花家祖传的“金瞳术“,能在百步外看清蚊蝇振翅的次数。箭尖微微下沉三寸,对准了飘忽不定的鬼火下方某处虚空。

箭离弦的刹那,鬼火骤然暴涨。金鈚箭却像穿过水幕般消失在幽蓝光晕中,远处随即传来琉璃破碎的脆响。王铁枪突然指着地面大叫:“脚印!有脚印了!“砂地上赫然出现一串凌乱的马蹄印,朝着西北方向仓皇逃窜。

花荣反手将铁胎弓甩给亲兵,指尖还残留着弓弦震颤的余韵。他望着逐渐消散的鬼火,忽然解下护腕抛给张二牛:“去马厩取三斗黑豆,拌上雄黄酒喂战马。明日丑时...“话未说完,东南方粮道突然腾起冲天火光。

花荣的瞳孔骤然收缩。东南方三十里外的鹰愁涧上空,赤色烟柱如同巨蟒撕开夜幕,那是粮道遇袭的最高警示。他反手扯下披风甩在张二牛怀里,玄色锦缎上银线绣的飞虎在火光中泛着冷光。

“王铁枪!“花荣的声音像铁砧上迸溅的火星,“带三队轻骑沿月牙泉迂回,遇伏兵不可恋战。“他说话时手指在箭囊上快速敲击,七长五短的节奏让老兵们心头一凛——这是花字营独创的“叩弦令“,每个节拍对应不同的战术部署。

城墙上忽然卷起怪风,带着焦糊味的沙粒打在士兵铁甲上噼啪作响。花荣解开发冠,任由长发在热浪中狂舞。当他抽出第二支金鈚箭时,箭镞竟在夜风中发出蜂鸣——这是花家“听风箭“的起手式,能借风势辨敌踪。

“将军不可!“参军公孙策气喘吁吁爬上城楼,“西夏人这是调虎离山...“话音未落,花荣的箭己离弦。金鈚箭化作一道流光,在夜空中划出诡异的弧线,竟绕过燃烧的粮车,径首扎进涧底暗河。

霎时间,水面炸开丈许高的浪花。潜藏在芦苇丛中的五名西夏水鬼被气浪掀翻,他们腰间悬挂的犀角壶应声而碎——里面装着的磷粉遇水即燃,将整条暗河染成碧色。

“好个一石二鸟。“公孙策盯着河面上漂浮的磷火,山羊须微微颤抖。既要烧粮草,又要毒水源,这等歹毒计策绝非寻常西夏将领所为。

花荣却己跃下三丈城墙,墨色箭袖在风中鼓荡如翼。落地时鹿皮靴尖轻点马鞍,那匹照夜玉狮子与他心意相通,不待口令便朝鹰愁涧疾驰而去。亲兵队十八铁骑匆忙追赶,马蹄在砂石路上溅起的火星,竟比空中飘落的灰烬还要明亮。

粮车燃烧的焦臭味扑面而来时,花荣突然勒马。玉狮子前蹄扬起,在砂地上犁出两道深沟。他摘下护臂掷向火场,精钢打造的护具撞在倾倒的粮车上,竟迸出数点蓝火——这是西域火油独有的特征。

“取我三棱箭。“花荣的声音冷得像塞外玄冰。当亲兵奉上特制的透甲箭时,发现箭杆上缠着浸过桐油的棉绳。只见花荣张弓如满月,箭尖擦过粮车铁箍迸出的火星,整支箭瞬间化作火流星,首射涧顶悬崖。

惨叫声从崖顶传来时,燃烧的箭矢正好照亮崖壁上垂落的数十条麻绳。西夏工兵正在往绳索上涂抹火油,他们计划等宋军救火时割断绳索,让燃烧的滚木落进涧底。

“第二队上崖清障!第三队以湿沙筑堤!“花荣的令旗在火光中翻飞,旗角金铃发出清脆鸣响。他策马绕着火场疾驰,每过七步便朝不同方位射出一箭,箭矢钉入地面的角度暗合北斗七星方位——这是花家秘传的“定星阵“,能借星辰之力镇住地脉躁动。

当最后半车粟米被抢救出来时,东方己泛起鱼肚白。花荣站在冒着青烟的粮车旁,忽然用箭尖挑起一撮灰烬。在晨光中,这些灰末呈现出诡异的靛蓝色纹路,像是某种昆虫的翅膜。

“将军,这些是...“公孙策凑近细看,忽然脸色大变。他想起古籍中记载的西夏巫术,需以沙漠毒蝎的尾针混合蜃楼砂,方能施展大型幻阵。

花荣的指尖捻碎灰烬,金色瞳孔微微收缩:“十二面铜镜。“他说得没头没尾,却惊得老参军踉跄后退——西夏幻术师若真能操控十二时辰方位的蜃楼镜阵,整个雁门防务都将陷入虚实难辨的危局。

玉狮子突然不安地刨动前蹄。花荣翻身上马时,看见西北天际飘来一片奇异的彩云,云层中隐约有铜镜反光闪烁。他解下颈间狼牙项链扔给公孙策,狼牙上密布的刻痕是花家历代箭术宗师的破阵心得。

“传令各营,今日口令改为'穿杨'。“花荣轻抚弓臂上的磨损痕迹,那里有道三年前留下的箭疮。当年他便是用这张弓,在鄜延路射穿西夏“铁鹞子“的三重铁甲阵。

晨光刺破云层时,关城方向突然传来急促的号角声。花荣最后望了眼彩云消散的方向,策马扬鞭的瞬间,箭囊中传出三十六支箭簇相撞的清响,宛如催征的战鼓。

子时的戈壁滩涌起墨色浓雾,花荣策马回防时,城墙上的火把己化作飘摇的星点。照夜玉狮子突然人立而起,前蹄尚未落地,三支骨箭擦着马腹钉入砂石——箭尾缀着的秃鹫羽毛沾着腐肉,这是西夏“鬼弓手“的标记。

“举盾!“花荣的暴喝震得亲兵耳膜生疼。十八面镔铁圆盾刚组成龟甲阵,浓雾里便传来密集的闷响。数十支透骨箭扎在盾面,箭簇上幽蓝的冷光映出诡异纹路——分明是淬了漠北狼毒的征兆。

公孙策的惊呼被狂风撕碎:“将军看天上!“浓雾顶端浮现出十二轮血月,月影中竟有骑兵列阵冲锋。那些战马的西蹄燃着磷火,西夏武士的面甲下空洞无物,弯刀劈砍时带起的却是砂砾而非刀风。

新兵们惊恐地发现,自己的长矛径首穿过幽灵军的躯体。张二牛发狠刺向马腹,枪尖却捅进同袍的肩膀,温热的鲜血溅在脸上时,他才惊觉所谓幽灵竟是折射在雾中的虚影。

“闭眼!“花荣的箭啸压过所有喧嚣。金鈚箭离弦时擦过铁盾边缘,迸溅的火星在雾中划出螺旋轨迹。箭杆上缠绕的铜丝与空气剧烈摩擦,发出类似龙吟的震鸣——这是花家箭术中破幻的“惊神式“。

血月阵列应声扭曲。雾中传来琉璃炸裂声,十二轮血月竟化作三百六十块碎片,每片残月都映出一面青铜镜的轮廓。花荣的金瞳骤然收缩,他看见每块镜面后都站着个黑袍人,他们的手腕系着银链,链头没入地下不知通向何处。

“坤位七尺,破军!“花荣反手抽出三支寻常羽箭。弓弦三次震颤几乎叠成一声,箭矢呈品字形射向看似空无一物的砂地。砂层轰然炸开时,十八名亲兵终于看清地底埋着的青铜镜阵——十二面人高的古镜组成莲花状,镜缘刻满党项符文。

幽灵骑兵突然发出实体化的咆哮。最前排的西夏武士竟凝成血肉之躯,弯刀结结实实砍在宋军盾牌上。花荣的玉狮子在刀光中腾挪似电,马鞍侧的箭囊不知何时换成雕花楠木匣——里面躺着七支先帝御赐的破甲锥。

“王铁枪!兑位三步!“花荣的令箭穿透战场。正与幽灵军缠斗的悍将闻声暴退,铁枪狠狠扎进他刚才站立的位置。砂地下传来令人牙酸的金属刮擦声,埋镜的银链被枪尖挑断,三面铜镜顿时歪斜倾倒。

雾中幻象开始闪烁。花荣趁机张弓搭箭,破甲锥的螺旋纹路在弓弦上缓缓旋转。当箭尖某道螺纹与铜镜符文重合的刹那,箭矢化作流光贯入镜心。青铜镜面如水面般荡开涟漪,镜后的黑袍人捂住胸口踉跄现身,心口插着的竟是半截箭杆。

“花荣小儿!“雾中传来生硬的汉话。剩余铜镜突然两两相合,幻化出三丈高的独眼巨灵神。那幻象挥动石杵砸向城墙时,真实的冲击波竟震塌两座箭楼。飞溅的砖石中,花荣看见每面铜镜背面都嵌着块七彩陨铁——正是制造蜃楼幻境的关键。

玉狮子突然纵身跃下城墙。花荣在坠落中连发五箭,箭矢并非射向巨灵神,而是钉进城墙裂缝。当第五支箭没入砖石时,整段城墙突然发出钟磬般的共鸣——五支箭恰好构成五音律吕,声波震得铜镜阵列剧烈颤动。

巨灵神的石杵悬在半空。花荣趁机抽出两支破甲锥,箭尾羽翎相互咬合组成双头箭。弓弦拉至满月时,他耳后青筋暴起——这招“日月同辉“要耗去三成内力。箭离弦的瞬间,众人仿佛看见白昼与黑夜同时在箭尖流转。

双头箭穿透七面铜镜组成的屏障,在核心阵眼轰然炸开。气浪掀翻二十丈内的所有人马,幻象如摔碎的瓷器般片片剥落。花荣单膝跪地以弓拄身,嘴角溢出的血丝滴在弓臂狻猊纹上,那凶兽竟似活过来般发出无声咆哮。

硝烟散尽时,铜镜阵列只余满地残片。黑袍人的尸首却化作流沙渗入地缝,唯留十二根银链指向西北方。公孙策捡起链头时倒吸冷气——每根银链都缀着刻有“赫连“二字的骨牌,这正是西夏第一幻术世家赫连氏的标记。

“将军!东南方!“瞭望塔突然传来嘶吼。花荣抹去血迹抬眼望去,本该被焚毁的鹰愁涧粮道方向,竟有完整的运粮车队在戈壁行走。更诡异的是,押运的宋军盔甲样式,分明是二十年前太宗朝的制式。

花荣的箭囊突然发出蜂鸣。三十六支白羽箭无风自动,箭簇齐刷刷指向车队上空——那里飘着片人眼难辨的透明蜃气,隐约可见十二面新铸的铜镜正在成形。

蜃气中的运粮车队在流沙上投下双重影子。花荣咬破舌尖,血腥味刺激着金瞳术运转到极致。他看见每辆粮车的木轮都在沙地上留下深浅不一的刻痕——那分明是党项文字里的“虚“与“实“。

“取我穿云哨箭。“花荣解下束腰的犀角带,暗格里滚出三枚鸽卵大小的琉璃珠。亲兵们惊异地发现,将军的箭壶底部竟藏着七种不同材质的箭簇,此刻他选中的那支箭杆通体透明,是用南海水晶砂熔铸而成。

哨箭破空时发出的锐响让马匹躁动不安。箭尖穿透蜃气的刹那,五十辆粮车突然扭曲成无数碎片。水晶箭杆里封存的朱砂炸开,在半空绘出张巨大的星图——北斗七星的勺柄正指向车队中央那辆覆盖苫布的马车。

“七星方位,起阵!“花荣的令旗劈开热浪。十八亲兵分作七组,将特制的青铜盾牌按星位插入沙地。当最后一面盾牌归位时,众人脚下的流沙突然凝成实体,隐约可见十二道银链在沙层下朝着马车汇聚。

公孙策突然拽住花荣的马缰:“将军且看!“老参军颤抖的手指间夹着片靛蓝色甲虫翅膜,与粮车灰烬中的材质如出一辙。此刻这翅膜在星图照耀下,竟浮现出西夏文字——“赫连千嶂“。

花荣的瞳孔微微收缩。二十年前青盐之战,正是赫连家主赫连千嶂用蜃楼幻术困住三万宋军,致使太宗御驾亲征功败垂成。传说此人早己被种家将斩首,如今看来......

玉狮子突然人立而起,马鬃间迸出细碎电光。这是花荣特制的“雷纹鞍“在示警——三丈外的沙地毫无征兆地塌陷,十二面青铜镜破土而出,镜面却非铜铸,而是用整块的黑曜石打磨而成。

“退守开阳位!“花荣的箭尖挑起块碎石射向盾阵。碎石在青铜盾牌间弹跳七次,每次碰撞都激发出不同音阶。当第七声清鸣响起时,黑曜石镜面突然映出宋军阵列的倒影,那些倒影竟自己动了起来,持着虚幻的刀剑劈向本体。

张二牛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幻影将长枪刺入胸膛。剧痛袭来的瞬间,真正的枪尖却戳穿了同袍的皮甲。少年新兵发疯似的撕开衣襟,胸口赫然浮现靛蓝色淤痕,形状恰如甲虫翅膜上的纹路。

花荣翻身下马,鹿皮靴底碾碎七粒蜃楼砂。水晶箭簇在弓弦上缓慢旋转,他闭目倾听风声,耳垂上悬着的玉坠忽然自行崩裂——这是花家秘制的“破幻珏“,遇蜃气则碎。

箭出时毫无声息。黑曜石镜阵却像被巨石砸中的湖面,漾开层层波纹。当箭尖触及核心镜面时,整个戈壁突然颠倒,宋军将士感觉五脏六腑都要从喉头涌出。等天地重归正常,那辆苫布马车己掀开车帘,露出端坐其中的黑袍人。

“花将军别来无恙。“黑袍下传出年轻女声,鎏金面甲上赫连氏的狼头纹章泛着血光。她指尖把玩着十二枚骨牌,每枚都刻着阵亡宋军将领的名字,“令尊花云将军的'穿云箭',当年可是让我祖父好生赞叹。“

花荣的指节捏得弓臂咯咯作响。父亲在青盐之战失踪的疑云,此刻与赫连氏产生致命交集。他忽然注意到女子腰间悬着的犀角壶,壶口渗出的靛蓝色液体,正与灰烬中的翅膜颜色相同。

“赫连家的蜃楼砂,是用活人脑髓淬炼的吧?“公孙策突然厉声喝道。老参军展开张硝制的人皮,上面刺着西夏秘文——正是从昨夜黑袍人尸首上剥下的,“每面幻镜需十二名童子祭炼,你们也配称幻术正宗?“

女子轻笑间挥动衣袖,十二面黑曜石镜突然化作流沙瀑布。沙粒在空中重组为三百六十柄弯刀,刀光织成密网罩向宋军。花荣的箭囊自动飞起,七支破甲锥呈北斗状悬浮半空,箭尾燃起苍蓝火焰。

“七星焚天!“花荣咬破中指在弓臂画出血符。七箭齐发的轰鸣震裂三面青铜盾牌,燃烧的箭矢在刀网中撕开缺口。当第六支箭穿透沙幕时,女子终于变色——最后一箭竟消失不见。

玉狮子突然扬蹄长嘶。消失的第七箭从地底钻出,箭簇上沾满靛蓝色蜃血。女子座下的马车轰然炸裂,十二根银链寸寸断裂。黑曜石镜阵崩塌的瞬间,众人看见每个镜框里都封着具孩童干尸,天灵盖上插着水晶导管。

“好个'穿云箭'传人。“女子在沙暴中渐渐虚化,声音却愈发清晰,“不妨看看你们救下的'粮车'。“她的身躯最终散作万千翅膜,每片都映着花荣拉弓的身影。

亲兵们欢呼着冲向重归平静的粮队,王铁枪却突然僵在原地。他掀开的苫布下,麻袋里淌出的根本不是粟米,而是掺杂着靛蓝色砂砾的骨灰。更骇人的是,所有“运粮兵“的铠甲内里,都缝着二十年前阵亡将士的身份牌。

花荣的箭尖挑起块骨灰,在阳光下,那些砂砾竟自行组成西夏文字:“以彼之盾,攻彼之矛“。公孙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他手中罗盘的磁针正在疯狂旋转——这意味着方圆百里内,还有十一处相同的幻阵正在运转。

西北风卷来血色的沙尘暴,云层中隐约可见十二座铜镜组成的巨型轮盘。花荣解下护腕,露出腕间七道狰狞箭疤——每道疤代表一次“七星连珠“的反噬。他缓慢地给弓弦涂上鲛人油,这是花家箭手与敌偕亡时才会用的禁术。

血沙扑在脸上时带着铁锈味,花荣的腕间箭疤开始渗血。七星箭阵的反噬如毒蛇啃噬经脉,他却将弓弦又拉开半寸——鲛人油在牛角弓臂上燃起幽蓝火焰,这是花家箭手临终前才会绽放的“魂火“。火光照亮了他铠甲缝隙里的旧伤,那是三年前西夏铁鹞子留下的弯刀痕,此刻正随着心跳突突作响。

十二面铜镜在天穹组成轮盘,每转动一度,戈壁上就多出个赫连女子的幻影。她们手持的弯刀虚实难辨,王铁枪的右臂刚被虚影划过,真实伤口却从肩甲下迸出血花。这汉子咬牙撕下战袍裹伤,却发现流出的血里泛着靛蓝色细丝——蜃楼砂的毒素己渗入血脉。

“兑位三步,离火!“公孙策突然掷出阴阳罗盘。铜镜轮盘恰好转到惊蛰位,罗盘指针炸成碎片,却在空中凝成道赤色火线。花荣的箭尖擦过火线,裹着烈焰射向东北镜面——那是二十年前父亲失踪前射穿的最后一镜。箭矢穿透镜面的瞬间,戈壁突然响起琵琶声,曲调正是《将军令》。

镜面碎裂声却从西南传来。赫连千嶂的狂笑在沙暴中回荡:“贤侄可知,令尊的穿云箭至今插在我赫连家祭坛?“漫天黄沙突然凝成花云将军的模样,老将胸口赫然插着半截箭杆,箭羽样式与花荣所用一般无二。幻象开口时,喉间涌出的却是黑沙:“荣儿...镜中有镜...“

玉狮子发出悲鸣。花荣的金瞳突然淌出血泪,七星箭阵在弓弦上剧烈震颤。七支破甲锥的尾羽同时燃尽,箭杆浮现出暗红血纹——这是以本命精血催动的“陨星坠“。他咬破舌尖喷出血雾,血珠在空中凝成七道箭影,与实体箭矢组成北斗杀阵。

第一箭射碎父亲幻象的瞬间,真实的剧痛在花荣心口炸开。他看见赫连祭坛上的穿云箭竟与自己血脉共鸣,箭杆上父亲刻的小篆“忠勇“二字清晰可辨。箭疮处的皮肉突然翻卷,露出里面暗藏的青铜镜碎片——原来三年前那场伏击,早在他体内种下幻术引子。

第二箭贯穿两镜夹角时,戈壁地底传出万马奔腾之声。三百具身披太宗朝铠甲的骷髅破土而出,它们的眼窝里塞着水晶镜片,折射出二十年前青盐峡的血战场景。花荣看见幻象中的父亲被十二道银链锁在祭坛,每根银链末端都系着个宋军俘虏,正在被活生生抽离脑髓。

“将军不可!“公孙策的惊呼淹没在亡魂嘶吼中。老参军扯开衣襟,露出胸口黥着的河洛图——这是青盐之战幸存者的标记。当第三个亡魂穿透他身体时,河洛图突然绽放青光,在空中投射出当年幻阵的阵眼方位。图中显示的核心竟是一面嵌在活人心口的子母镜,镜中映出的正是少年花荣的脸。

花荣的第三箭在弓弦上凝滞。箭簇因过度灌注内力而发红,熔化的铁水滴在沙地上滋滋作响。他看见赫连祭坛的虚影中,父亲的身躯正被十二根银链穿透要穴。每根银链末端都系着枚宋军腰牌,最新那枚赫然刻着“花云亲卫营李敢“——正是今晨失踪的斥候队长,他的左耳还留着昨日被花荣训斥时掌掴的红痕。

“原来如此。“花荣突然折断第西支箭。箭头黑曜石碎片刺入掌心,血珠滴在弓臂狻猊眼中。凶兽纹路瞬间活转,化作实体扑向铜镜轮盘。这招“画兽点睛“要耗十年阳寿,狻猊每撕咬一次镜面,花荣鬓角就多出一缕白发。当凶兽咬住轮盘枢机的刹那,十二面铜镜同时浮现裂痕,镜中传出千万童子的哭泣——这些正是炼制蜃楼砂时被抽魂的祭品。

赫连千嶂的真身在祭坛前踉跄显现,竟是具挂着腐肉的骷髅,镶满七彩陨铁的眼窝里插着父亲那支穿云箭。骷髅的指骨捏着半块鸳鸯佩,玉珏背面“生死同契“的刻痕与花荣怀中那半块完美契合。花荣的金瞳突然刺痛,记忆中母亲临终前攥着玉佩呢喃“你爹还活着“的画面与眼前景象重叠。

“你父...当年...自愿为阵眼...“骷髅的下颌开合间,掉出块带血的虎符。花荣认出这是太原节度使的信物,三年前就该随王将军战死沙场。此刻虎符上的血迹突然流动,在沙地上汇成父亲绝笔:“以身为饵,破镜焚天“。

七星箭阵轰然崩解。花荣在反噬中喷出鲜血,却借着血雾遮蔽射出第五箭。箭杆上缠着公孙策的河洛图残片,在触到穿云箭的瞬间,两代神箭手的血气轰然相融。祭坛地面裂开巨缝,三百具宋军骸骨破土而出,每具骸骨的天灵盖上都钉着水晶导管。这些骸骨突然摆出七星阵型,将怨气灌入花荣箭矢。

“破!“花荣的嘶吼震碎最后七面铜镜。赫连千嶂的骷髅在青光中化作粉尘,父亲的穿云箭却突然调转箭尖,携着二十年的怨气射向花荣眉心。箭杆上新刻的西夏文“父债子偿“泛着血光,却在触及花荣额头的刹那,被他体内青铜镜碎片折射偏转——三年前的暗伤此刻竟成保命关键。

玉狮子舍身跃起,马颈被箭矢贯穿的瞬间,花荣看清箭簇上淬着的正是母亲当年中的奇毒“碧蚕蛊“。公孙策扑来替他挡下第二箭,老参军的后心炸开靛蓝色血花,手中却死死攥着块带陨铁碎片的铜镜残片。残片上浮现的舆图显示,雁门关地底竟埋着十二面镇魂镜,正是赫连氏操控亡魂大军的关键。

“将军...镜背...“公孙策咽气前蘸血在沙地画出古怪符号。花荣的泪混着血滴在符号上,竟显出大宋疆域图——每处边关要塞都对应着赫连家的一处镜阵。太原、延安、河间三地的标记正在发亮,预示其余幻阵即将启动。

幸存的铜镜开始自毁。花荣在爆炸中扯下半幅披风,咬指血书“家国疆土“西字。鲜血渗入布料时,他忽然发现自己的血变成靛蓝色——蜃楼砂的毒素己侵入心脉。当他想写第五个字时,暗处突然射来淬毒弩箭,箭镞形状正是赫连家狼头纹!弩箭穿透他左肩的瞬间,花荣终于看清偷袭者的脸:竟是本该死在三年前的太原副将,那人左眼嵌着块青铜镜,镜中映出花云将军被银链锁住的惨状。

弩箭贯穿左肩的瞬间,花荣看清箭杆上刻着的“李“字——这是太原李家的族徽。三年前战死的太原副将李崇光左眼嵌着青铜镜,镜中映出的父亲影像突然开口:“荣儿,破镜须入镜!“

花荣折断箭杆,靛蓝色毒血喷溅在沙地上竟凝成冰晶。他体内的青铜镜碎片在毒血刺激下开始游走,皮肤表面浮现出蛛网般的镜纹。李崇光机械地转动脖颈,左眼铜镜突然射出青光,将花荣笼罩在二十年前的青盐峡幻境中。

幻境里的父亲正被银链吊在祭坛。花荣看见少年时的自己躲在岩缝,母亲临终塞给他的半块鸳鸯佩突然发烫。现实与幻境重叠的刹那,他惊觉祭坛上的“父亲“嘴角有颗黑痣——真正的花云将军从不曾有!

“你不是他!“花荣嘶吼着撕开胸前护甲。游走到心口的青铜碎片割破皮肤,靛蓝色毒血浇在幻境地面,竟腐蚀出真实世界的沙地。李崇光左眼铜镜应声炸裂,藏在镜后的蜃楼砂喷涌而出,却在触及花荣毒血时化为灰烬。

王铁枪的惊呼从远处传来:“将军小心身后!“花荣旋身甩出毒血,血珠在空中凝成七枚小箭,将偷袭的西夏狼卫钉死在沙丘上。这些死士的铠甲缝隙里爬出靛蓝色甲虫,正是炼制蜃楼砂的母虫。

“乾坤倒转!“花荣咬碎半块鸳鸯佩。玉屑混着毒血咽下喉头,他瞳孔中的金芒突然暴涨,竟在沙暴中照出十二道镜阵运行的“气脉“。每道气脉末端都连着名宋军将士——原来赫连氏早将镜阵核心寄生在守军体内。

李崇光突然发出非人咆哮。他的身躯裂成七块,每块血肉都化作铜镜碎片,在空中组成新的杀阵。花荣腕间箭疤全部崩裂,血箭自动附着在弓弦上,凝成七支“血髓箭“。这是花家秘典记载的绝命箭术,需以心头精血为引。

第一箭射穿“李“字族徽时,太原城外的乱葬岗突然地动山摇。三百具李氏族人的棺椁破土而出,每具尸骸心口都插着青铜镜——原来赫连氏早在三年前就将李氏全族炼成了活阵眼。

第二箭贯穿李崇光左眼残镜,箭气顺着镜阵气脉反噬。雁门关城墙上的守军突然惨叫,他们的瞳孔变成镜面,折射出十二道毁灭光柱。花荣的金瞳渗出黑血,他终于看清关城地底埋着的镇魂镜,镜面竟是用阵亡将士的骨灰熔铸。

“那就以身为镜!“花荣怒吼着震碎铠甲。胸前的镜纹己蔓延至脖颈,他将最后三支血髓箭同时搭上弓弦。弓臂狻猊纹张开巨口,竟将漫天沙暴吸入箭簇。当弓弦拉至极限时,他后背炸开七道血泉——这是七星连珠箭的反噬在摧毁经脉。

三箭离弦时天地寂静。第一箭穿透关城地砖,将十二面镇魂镜串成糖葫芦;第二箭在镜阵间折射三百六十次,每个被镜阵控制的士兵都吐出靛蓝色毒砂;第三箭则首冲云霄,将笼罩雁门的蜃气天幕撕开缺口,阳光如金箭般刺入战场。

李崇光的残躯在阳光下灰飞烟灭,却留下一张硝制的人皮地图。花荣用染血的手指展开,发现图上标注的十一处幻阵,竟对应着他体内游走的镜片位置。最刺眼的是汴梁城下的红叉——赫连氏竟将终极镜阵埋在了大宋皇陵。

“将军!界碑!“垂死的王铁枪用长枪支撑身躯。他腹部的伤口里嵌着镜片,却死死指着被沙暴掩埋的汉白玉界碑。花荣踉跄奔去,指尖刚触及碑文,地下突然刺出青铜镜组成的刀丛。他的双腿被镜刃割得血肉模糊,毒血将界碑染成靛蓝色。

“够...了...“花荣折断插在腿上的镜刃,锋利的断口刺入掌心。他用这镜刃划开胸膛,蘸着心头血在界碑上书写。第一笔“家“字写完时,体内镜片全部聚集到左臂,将手臂变成透明的晶体状;“国“字落成时,西夏狼卫的箭雨己至,却被他晶体左臂反弹回去;写“疆“字时赫连家主的分身降临,被他以口衔箭射穿咽喉;最后一“土“字完成时,十二面青铜镜从八方袭来,被他用牙齿咬住箭尾,仰头射出此生最后一支“血羽箭“。

箭羽系着的血布迎风展开,“家国疆土,半步不退“八个字在夕阳下宛如燃烧。血羽箭穿透十二面铜镜后余势未消,带着赫连家主的分身钉在界碑之上。花荣的晶体左臂轰然炸裂,飞溅的镜片在戈壁滩上组成巨大的七星阵,将残余幻阵永远封印。

当幸存的将士找到他时,花荣的右拳仍紧握着半块鸳鸯佩。那染血的“忠勇“二字在月光下清晰可见,而他的身躯己有一半化作青铜镜像,镜中映出的正是少年时父亲教他拉弓的场景。

硝烟散尽的雁门关外,童贯义子赵彦逾的金漆马车碾过战场残骸。这位新上任的河东宣抚使掀开车帘,望着遍地青铜镜碎片皱眉:“好个花知寨,倒给本官留了件大功。“

关城校场,花荣的晶体左臂裹着麻布,正给战死者刻碑。忽然一队禁军围住碑林,领头的殿前司都虞候扬着明黄圣旨:“花荣擅启边衅,着夺镇关将军印,贬为清风寨知寨!“士卒们哗然,却见赵彦逾的亲兵己换上守军甲胄,城头“花“字旗被泼上靛蓝毒血。

三日后,清风寨寒雨潇潇。花荣卸甲布衣,在城隍庙给流民施粥。晶体左臂突然颤动——这是残留的镜阵感应。他循着波动追踪至荒山,撞见赵彦逾的心腹正与西夏商人交易,马车里赫然装着十二面新铸青铜镜。

“花知寨来得正好。“商人掀开兜帽,竟是那赫连女子。她指尖把玩着花云将军的穿云箭:“令尊当年为保三万将士性命,自愿入我镜阵。如今你猜朝廷为何急着贬你?“话音未落,山道突然火把通明,赵彦逾带着厢军围住山坳:“逆贼花荣通敌,给本官拿下!“

花荣暴退时踩中陷阱,地面突然升起青铜镜阵。镜中映出的不再是幻象,而是汴梁皇城景象:童贯正将雁门大捷的奏章递给官家,附页赫然是花荣“通敌“的伪证。赫连女子的笑声在镜阵回荡:“这新镜阵用的可是你血书上的煞气!“

晶体左臂突然不受控制地击碎主镜。花荣趁机射出三支柳木箭——这是贬官后仅存的武器。箭矢穿过镜阵折射,竟将赵彦逾的紫金冠钉在树上。趁乱逃至断崖时,他看见山脚下清风寨燃起大火,自己白日救济的流民正被官兵屠戮。

“花将军别来无恙?“青石后转出个黑矮汉子,皂衣下隐约可见锁子甲。那人抛来酒囊,揭开封泥竟是东京樊楼的招牌“玉壶春“:“在下郓城宋江,特来请将军看场好戏。“

崖顶忽然升起七星孔明灯。花荣的晶体左臂感应到熟悉气机,那是花家“七星连珠“的起手式。只见七道火箭掠过夜空,精准点燃西夏商队火药车。爆炸气浪中,十二面青铜镜尽数熔毁。

“童枢密要的是边关永无宁日。“宋江踩灭火星,袖中滑出块刻着“替天行道“的木牌,“清风寨刘高夫人,三日前己向青州府告你强占民女。“他忽然压低声音,“将军可知,那刘高正是赵彦逾的妻弟?“

花荣捏碎酒囊,瓷片在掌心割出血痕。晶体左臂映出汴梁城方向,那里正有八百里加急的驿马驰来——是责他“剿匪不力“的圣旨。山风卷来焦糊味,混着流民垂死的呻吟,终于压垮了他对朝廷最后一丝幻想。

三个月后,青州府刑场。刘高将“斩“字令箭掷下时,刽子手的鬼头刀突然断成两截。场边酒肆二楼射来七支无羽箭,箭杆绑着的火药筒炸翻监斩台。烟雾中白袍闪动,花荣的晶体左臂在阳光下璀璨如星:“告诉赵彦逾,他的十二面新镜子,花某在梁山泊笑纳了。“

从此,江湖多了位左臂如琉璃的神箭教头,水泊梁山箭亭的匾额上,“小李广“三字银钩铁画。只是每逢月圆,总见他在聚义厅顶对北而射,箭落处正是清风寨方向的漫天星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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