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暴雨把沂蒙山区冲得沟壑纵横。于学忠站在临时搭建的草棚里,看着雨水在帆布上积成小水洼,突然"哗啦"一声倾泻而下,正好浇在刚进门的李振唐头上。
"总座,前沿观察哨报告,伪军第五师换防到马家集了。"李振唐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哨兵在巡逻时捡到这个。"
油纸包里是半块发霉的高粱饼,饼里裹着张小纸条。于学忠小心展开己经晕开的字迹:"七月十五丑时,三营阵地无岗哨——表弟敬上"。
"表弟?"于学忠挑了挑眉毛。
"伪军五师三营营长刁德贵,是暂七师二连长孙大虎的表亲。"李振唐压低声音,"上个月孙大虎被俘,就关在他们营部。"
草棚外传来争吵声。于学忠掀开帘子,看见军医陈思齐正和一个穿长衫的老者争执。老者身后跟着几个庄稼汉,抬着副门板,上面躺着个浑身是血的年轻人。
"怎么回事?"
"总座,这位是马家集的周老先生。"陈思齐扶了扶眼镜,"他孙子被伪军抓去修工事,逃跑时中了两枪。"
老者突然跪下:"于司令!我那孙子回来说,鬼子要在七月十五屠村啊!说我们给国军报信......"老人从怀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纸,"这是伪军让带回来的'良民证',背面写着各村上缴的粮食数目......"
于学忠翻过纸张,眼神突然凝固。背面表格的右下角,有个不起眼的梅花印记——和上个月吴天佑身上搜出的铜纽扣图案一模一样。
"振唐,去请八路军肖代表过来。"于学忠卷起袖子,"再通知炮兵连,把两门山炮推到鹰嘴崖。"
马家集伪军阵地前沿,孙大虎被绑在木桩上己经三天了。他的右眼肿得睁不开,左腿伤口化脓的恶臭引来成群的绿头苍蝇。刁德贵蹲在他面前,慢条斯理地啃着一只烧鸡。
"表哥,何苦呢?"刁德贵把鸡骨头扔在孙大虎脚边,"于学忠给你多少大洋,值得把命搭上?"
孙大虎吐出口血痰:"老子不卖祖宗。"
刁德贵突然暴起,一耳光扇得木桩都在摇晃:"你清高!你英雄!那你娘饿死在炕上的时候,于学忠在哪?你媳妇被鬼子糟蹋跳井的时候,于学忠在哪?!"
哨兵匆匆跑来:"营座,太君让您去开会,说明天扫荡的事。"
等刁德贵走远,哨兵突然掏出水壶喂给孙大虎:"孙连长,我是小顺子啊!去年您从鬼子手里救过我们村......"少年颤抖着解开绳索,"今夜三更,周老先生带人在西墙接应。"
同一时刻,鹰嘴崖的灌木丛里,于学忠正用望远镜观察伪军阵地。肖华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侧:"于总司令,我们有个同志在伪军五师发展了内线。"
"可靠吗?"
"是他们的军需官,叫汪明远。他父亲在南京大屠杀时......"肖华没说完,递过一张手绘的布防图,"明晚鬼子要调伪军五师去打头阵,屠村立威。"
于学忠注意到布防图上有个红圈标记的仓库:"这里?"
"汪明远说,那里关着二十多个被俘的乡亲,明晚会被当作人肉盾牌。"
远处传来引擎声。于学忠调整望远镜焦距,看见几辆卡车正开进伪军阵地,车篷掀开时,露出里面戴着手铐的百姓。有个穿长衫的老者被推下车,立即遭到伪军枪托殴打。
"是周老先生的儿子!"肖华突然压低声音,"那个穿皮靴的......"
于学忠己经看到了。一个佩戴少校衔的军官正在踢打老者,月光照在他脸上——正是三个月前投敌的暂七师参谋吴天佑。
七月十西的子夜格外闷热。伪军五师三营的营房里,刁德贵正在擦枪。突然,油灯"啪"地爆了个灯花,他抬头看见孙大虎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个滴血的布袋。
"表哥你......"
"吴天佑的脑袋。"孙大虎把布袋扔在地上,"他临死前说,明天鬼子要用毒气弹。"
刁德贵脸色煞白:"不可能!龟田太君答应过......"
"你信鬼子的承诺?"孙大虎扯开衣襟,露出胸膛上的伤疤,"这是南京留下的。我亲眼看见鬼子把承诺'保护'的百姓赶进长江!"
门外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刁德贵抄起枪,却看见自己的士兵全站在院子里,带头的正是哨兵小顺子。
"营座,"少年声音发抖,"乡亲们把各家各户的砒霜都下进了晚饭......那些鬼子顾问......"
刁德贵冲出门外,看见日军顾问住的屋子前横七竖八躺着穿军装的尸体。军需官汪明远正带人打开仓库,放出被囚禁的百姓。
"刁营长。"汪明远举起油灯,照亮自己残缺的左手,"我父亲被鬼子砍头时,说中国军人要是都有种,南京就不会......"
远处突然传来炮声。刁德贵愣了片刻,突然转身踹开武器库:"还愣着干嘛?给老子搬机枪!"
当第一发山炮弹落在伪军阵地时,于学忠正带着突击队摸到铁丝网前。奇怪的是,预想中的机枪扫射没有出现,阵地里反而响起密集的枪声和日语惨叫。
"总座!"李振唐指着突然升起的信号弹,"是三长两短!是我们和八路约定的信号!"
冲锋号划破夜空时,于学忠看见伪军阵地上有人挥舞白旗。更令人震惊的是,几个穿伪军制服的人正押着被捆的日军军官往阵地外跑。
"于司令!"满脸是血的孙大虎背着个受伤老者冲过来,"三营起义了!但鬼子装甲车马上就到!"
于学忠抓起步话机:"王瘸子!给老子轰东南角那个山口!"
炮火照亮了黎明的天空。于学忠在弹坑间跳跃前进时,看见个熟悉的身影正架着重机枪扫射——是刁德贵,他光着膀子,脖子上挂着串佛珠,疯狂地向日军卡车倾泻子弹。
"表哥!小心!"孙大虎的警告晚了一步。迫击炮弹落在机枪位附近,刁德贵的身体像破布娃娃一样被抛向空中。
战斗在日出时分结束。于学忠走过遍地尸骸,看见汪明远跪在一具尸体前——是少年哨兵小顺子,胸口开着碗大的血洞,手里还攥着颗没拉弦的手榴弹。
"于司令。"汪明远抬起泪流满面的脸,"我们营...还剩七十六人......"
于学忠望向远处,起义的伪军们正互相搀扶着列队。有人穿着伪军裤子配国军上衣,有人光脚踩着日军的皮靴。他们沉默地注视着于学忠,眼神里有羞愧,有悲痛,更多的是破釜沉舟的决绝。
"集合队伍。"于学忠摘下自己的军帽,盖在小顺子脸上,"从今天起,你们是鲁苏战区独立特务团。"
阳光刺破云层时,于学忠看见孙大虎抱着刁德贵的尸体走向山坡。那把沾血的佛珠在晨风中轻轻摇晃,每颗珠子都刻着个名字——是南京大屠杀中死去的乡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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